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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江城子.长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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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辗转,我来到了长安。
与江南,是越来越远了。
苏名生为我安置的地方,是在远离闹市的僻静之地。
苏名生说:“在这里,你是空谷幽兰。”话语间,轻吻我的发间。
我想我是彻底的变了,从前那么爱热闹的杜雁翎到底不见了。
随遇而安。
随遇而安。
我对自己说:随遇而安。
苏名生只在院内待了三天,便离开了。
苏名生不在的时候,我一本一本的翻阅着书架上的文集。
那些泛黄的纸张在冬日下格外沧桑,有那么一瞬,我感觉自己已是白发苍苍。
当看完所有文集,我看着院落里的冷清,对老管家说:“我想出去走走。”
老管家说:“夫人您缺什么老奴去买。”
我说:“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老管家”咳“了一声,说:“外面不安全。夫人您金枝玉叶,老奴怕有个闪失不好向少爷交代。您还是等少爷回来吧!”
我看着他谦卑而不妥协的眼神,淡淡笑了笑,而后轻轻点点头。
然后我一天天等,等到冬去春来,等到辞旧迎新,却等不到伊人归来。
我想过苏名生公事繁忙,想过遇上麻烦,不敢想他另有妻室。我试过打探他的消息,可苏家上下一个个闭口不提。
他们说:“少爷很快就回来了。”
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谁,我有了身孕的事。
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会情不自禁抚着尚未隆起的小腹,也会小声跟它说着话。
我问它:“你孤单吗?”
我又开始想到了过去。
我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想从前了,而这一次,或许是停滞了太久,于是打开一个闸口,记忆便泛滥了,一盘散沙似的涌出,让我混乱。
在这混乱里,我发觉,过往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太过虚无,难辨真假。
又发觉,我已很久没有弹琴了。
半个月后,当我抱着管家买回的琴走向院子里的时候,便看到她一袭华服的站在院子中央,盛气凌人。
她说:“你就是洛阳第一名妓慕容百羽?”
我望着她鄙夷的眼神,感觉到了不安。
她说:“到底有几分姿色,楚楚可怜,怪不得太子殿下瞒着我金屋藏娇!”
她说:“你到底有什么媚惑的本事,把太子殿下、司马将军都围得团团转?”
她说:“原来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婊子!真下贱!”
…
我想我该微笑面对,我以为我能微笑面对,可是当她一句比一句更恶毒的话传来,我不可抑制的扬起了手。
如果我事先知道苏名生的出现,我会更早的扇她耳光,也总不至于担了那莫须有的罪名。
她说:“太子,你看,那贱女人打我!”
我转过身,看到了阴沉着脸的苏名生。
他冷冷的说:“你要干什么!”
苏名生走到她身边,将她拥入怀里,安慰着。那场景,好熟悉。
我看着她依偎在苏名生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问:“她是谁?”
苏名生看也未看我一眼,说:“她是我妻子!”
她是他的妻,丞相的千金。
一阵风吹过,那么冰,那么寒。
“哦。”我轻轻笑,“那我算什么?”
我看着他的眉眼,不敢放过丝毫细微的变化。
然而,他波澜不惊的说:“你什么都不算!”
你,什么都不算!——呵!
怀中的美人抬起头,无限娇媚无限哀戚的说:“刚才她打我了!”
苏名生的目光寒冷,落在我的身上,而后对怀中的人轻声道:“这便给你出气。”
我听得耳中传来“杖责二十”、“赶出家门”几个字,恍惚了心神。
她用着娇媚的语调判下了对我的刑罚,而后,静静的看着苏名生,等着他的反应。她的面容楚楚可怜,眸子里是深深的无辜。
所有的人,都等着他的反应。
“那就这样吧!”许久,苏名生轻轻说道。
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我看着下人上来,看着他搂着她离开,一阵焦急,快步走上前,想拉着他解释。
这二十杖下去,孩子,怎么办?
可是,当我触到他的衣衫的时候,她一拦,而后满脸嫌恶的挥袖,将我狠狠推开。
在我跌坐于地的那一刻,我看到苏名生微微侧过了脸,投来极为短暂的一瞥。一瞥收尽,揽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我看着她转头得意的笑,手心里的泥,嵌入了指甲,刻入了骨髓。
天外,一片苍茫!
我不知道司马景如何知道我的事,包括我因苏名生的一推跌倒而流产的事。也许他至始至终都不曾远离我。
我未被杖责,也未被赶出家门,因为当下人们发现我大出血的时候,都惊住了。
我想着这件事情一定会传到苏名生的耳里,我想着当他听到我原来怀了身孕了或许会过来,然而,他始终没有回来。
我想着,是该离开了。到底,我什么都不算。所以当司马景出现在我面前让我跟他走,我义无返顾的走了。
我没想过这一走意味着什么。这个阴谋太过复杂深奥。我不懂。
司马景带着我未走远,便被苏名生劫了下来。
苏名生说:“司马大人勾引太子妃私奔,是否欺人太甚了?”
司马景说:“你不是等了很久了么?”
苏名生的笑容依然那么温柔,可是却那么陌生。
这个如莲般的男人,这个慈悲的男人,这个让我以为寻求到了解脱的男人,却不过是,装得太深!
我终于明白三王爷为什么会输。因为他,远没有他的心机,远没有他狠!
我想起出嫁之前慕容妈妈说的那句话,如果真是命,是怎么躲也躲不开的。
只是我何德何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成为政权争夺中的牺牲品?
那些争权夺利尔虞我诈的事情离我如此遥远,我曾以为它只会出现在戏文里,却不想,不知不觉中我已被牵连上。
这般牵连,从三王爷开始,却并不因为三王爷的死而作为终结。
那个时候,三王爷密谋造反,极力铲除太子苏名生和大将司马景。太子和将军两派势弱,便联合起来。最终,强者败,三王爷死。
三王爷死后,外戚专权,太子地位难保,除掉掌握重权的司马景,刻不容缓!
于是,年幼的太子精心策划,智杀司马景。
苏名生说:“你是司马景迈不过的坎,杜雁翎!”
我不知道苏名生如何知道我的身份。当我看见他手中江先生为我所作的那幅画时,我知道了答案。
画是太子在三王爷的府中抄得的。
苏名生看着那幅被三王爷妥善收藏的画卷,便好奇此中女子是谁。经过一番打听,知道了她便是原来杜家的独女杜雁翎。而且,她并未死去,反而出现在了司马府里。并且,司马景将这位女子视为生命。
苏名生按兵不动,只是静等时机,慢慢筹划。当他得知杜雁翎恢复记忆离开司马府进了温柔乡后,一个计谋,自心中产生。
他苏名生出现,俘获我的芳心,带我离开。就算司马景知道他不怀好意,却也无可奈何。因为纵使司马景对我再好,我也不会接受他。
这个计谋的成败,全看司马景到底对我多在乎。他在乎,便会带我离开,苏名生也就有了对付他的理由。如果司马景不在乎,他苏名生也并不损失什么。
我想象着苏名生派人打听这画中之人的身份,想象着他获悉画中女子和三王爷的关系并一度出现在司马府中时的欣喜,想象着他在画像前凝神谋划,想象着他一出又一出的精心安排,心中惊惧!
真是费劲心机!
慕容妈妈眼毒,一眼看出此人非同一般,当时却是不信。
那天晚上,司马景拼死一站,带我离开。然后两人连夜离开了长安。
船停在一个荒僻的地方。
司马景说:“翎儿,我们就此安顿吧!太子不会找到这的。”
我望着奄奄一息的司马景,泪流满面。
撕开他破烂的凝血的衣衫,身体上,伤痕累累。都是一道道未愈的伤。
司马景说:“翎儿,莫哭,无碍。”
那个司马景失踪的春天,他出兵抵抗蛮夷,因为太子从中作梗,援军迟迟未到。他只率着数百战士与敌人几千人马对抗,身受重伤,危在旦夕。昏迷中,他喊的是一个叫“翎儿”的女子。
大伤未愈,他不顾阻拦回到洛阳,只为早日见到他日思夜想的翎儿,却不想,看到的是他的翎儿依偎在太子怀里的一幕。
这一幕,也不过是太子精心设计的戏码。
他知道太子另有所谋,劝她不要嫁他。她心意已决。他无可奈何离去。
他很后悔当初为何不在她嫁给太子之前带她离开,虽然同样是辱没皇室的罪行,同样是因太子而死,但也省得她受尽如此委屈。
那天,看着她憔悴的容颜,他多希望把她拥在怀里的是自己。
他负她,他的手上沾的是她亲人的血,所以她不肯饶恕。他一直内疚,也就注定两人有缘无份。
他很珍惜她失去记忆的那段时光。他曾想过就这样下去,甚至,为了她,他忤逆了皇贵妃——他的亲姐姐。
司马景心狠手辣,争权夺利,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挚爱的姐姐。
皇贵妃,虽一介女流,却野心勃勃,一心想将整个天下握于掌中。作为相依为命的弟弟,司马景无法置身事外,于是化身利刃,为姐姐争天下!
可是因为杜雁翎,司马景走到皇贵妃跟前,说:“不要再争权夺利了,做个皇上的宠妃,足亦!”
皇贵妃勃然大怒,最终心疼司马景难得的痴心,任他自由。
他以为从此以后会平安无事,他以为从此以后他跟杜雁翎喜结连理然后百年好合,可是,一切只是美好愿望。
在他和她即将成亲的前一晚,她看到了插入他胸口的那把匕首,然后什么都想了起来。
那个时候,他看着她望着匕首痛苦的眼神,明白,一切美好,都是奢望了。
然后,在婚礼那天,她离开,他在她后面,紧紧跟着。他不知道她要到哪里,他也不敢挽留,只是在心里想着,哪怕是天涯海角,他也会一直跟下去!
他看着她进了温柔乡,心里焦急一片,看着她说“卖艺不卖身”,这才将心缓下来。
从此,杜雁翎不再,温柔乡里,多了个慕容百羽。但不管她变换着怎样的姓氏怎样的名字,她的一切,早已化为一道影,缠绕进他的魂里。哪怕挫骨扬灰,哪怕魂飞魄散,也始终不会舍,不会弃。
她是他迈不过的那道坎,苏名生就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让他一步步的走想死亡。
司马景最终还是死在我的怀里。但在这村庄的一个月,弥足珍贵。
我们常常依偎着站在山头,望着太阳一点一点西沉,望着寒鸦归巢,望着炊烟升起。
他说翎儿,如果有来世,你做我的妻,好么?
我微笑着点头,心酸的流泪。
司马景死的时候,太阳收尽最后一抹余晖,晓风吹散我的发丝。
司马景靠在我的肩上,沉沉睡去,再不醒来。
我就一直坐着,哼着他最喜欢听我弹的那首曲子,直到月上柳梢头,直到公鸡啼晓。
我不记得那个夜晚我都想了写什么。我想了很多,也可能,什么都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