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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杜娘娘 ...


  •   但凡不叫别人名,而叫别人字的,一是出于对对方的尊重,而是跟对方亲近。而对于陵含笑而言,“尊重”裴无忌到不至于,故作“亲近”倒是真的。
      只是裴无忌的台甫是“百禁”,这个由裴晋中突发奇想的“百无禁忌”而来的字,并没有什么特别儒雅之处。

      谁也不知道,裴晋中到底是在那会儿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居然将儿子的字草草挑了这两个字。因为这样,而彻底早就了裴无忌“百无禁忌”的人生态度,从一出生开始,他父亲裴晋中就要付一部分责任的。

      “百禁兄,现在这里可只剩下我跟你了……”陵含笑眯了眯眼睛,低下身子在他耳畔叨念。
      裴无忌一阵愕然,莫名的恐慌突然在心里积聚,他想到了一只被逼到死角的小白兔子,而面前正是凶恶无比,强悍无比的一头巨狼!

      “……你你你靠那么近干嘛?别叫我的字,你你还是叫我裴公子来得好。”

      “啧啧,何必那么冷淡呢?我今天可是专门前来跟你道歉的,何至于把人推倒十万八千里远?‘百禁’这个字很特别,不多叫叫,实在浪费。”

      裴无忌见他依旧不起来,多少更加慌乱了,胡乱咋呼开:“有话好好说,靠那、那么近不方便。”

      陵含笑低头看着对方一双大眼,明显因为恐惧而泛上一点委屈的色彩。
      这恐惧里还带着一点憎恨,或者是对陵家的俳腑,继而在说话的时候连舌头都打结了。

      从正常人的角度来看,这位裴家小公子是可以算得上出类拔萃的美男子的,陵含笑见过他的父亲裴晋中,人到中年的裴晋中也依旧英姿勃发,眉宇间,倒是有几分他父亲的影子。
      裴无忌因为喝了酒,加上两个人靠太近空气不畅,微微憋气,导致脸颊绯红,他皮肤本来就很白,如今更是白里透红,小模样瞧着到也叫人怜爱,是十足的公子哥儿样。
      只是在高大的陵含笑面前,略显矮了半头,也瘦弱了些,小腰板在修身的西装下显得更加紧致,再往下看,对方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加紧双腿的样子颇有几分勾引人的意思。

      陵含笑原本只是逗逗他,因为两次相见,这个裴公子留给他的印象实在深刻。
      第一次在他家拔枪的时候,这个家伙很狗腿的将他手下的枪口从陵斯文身上撇向了别处;
      第二次在丽都花园,他可是相当带种的带着白露露跑了。
      而第三次见面,居然萎在沙发里好像看豺狼一般地看他,可怜巴巴的像一只遭人欺负的小狗。呃……如果在他头上按两只耳朵的话。

      陵含笑说:“我是要好好地跟你说话,可裴公子似乎不大待见在下啊。”
      裴无忌回:“待见待见,怎么会不待见呢?”
      这厮突然想起来,他老爷子裴晋中要的翡翠樽还在这家伙手里,不能跟他们撕破脸,于是马上换了一张狗腿脸,对着陵含笑笑眯眯起来。

      原来还是一只委屈的小狗模样,现在到变成了笑脸的猫,有意思。

      两个人的姿势并没有发生实质的变化,那陵含笑正准备从裴无忌身上下来,包厢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一群人出现在了门口,足足有六七个,而在这些似乎来者不善的人中间——露出了裴晋中不敢置信的脸!

      一群闲杂人等呆在门口,全都看到了屋里的这一幕:裴家的小公子被陵家三少压在沙发上,以一种极其诡异和暧昧的姿势!两个人几乎要缠在一起了!

      “你们……”裴晋中脸色似乎不太好看,他自然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被人压在身下,更何况,实在他的兄弟面前。再细看:他儿子把大腿夹得紧紧的,而对方则侧身继续将嘴唇贴到了儿子的脸上。

      裴无忌一惊,连忙用力一把将陵含笑推开,而陵含笑却没有觉得有半分的尴尬,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对着裴晋中鞠了个躬:“您好,裴世伯,冒昧打扰了。”

      “原来是陵家的三公子,不知道今日来裴家的场子,是消遣呢,还是有事找内子呢?”

      陵含笑站直了,摇摇头:“都不是。”
      “嗯?”
      “我是专程来拜访世伯您的。”
      “拜访我?”裴晋中狐疑的眯了眯眼:“拜访我怎么不到家里来,为什么来舞厅?”
      “呵呵,不过是对新都会仰慕已久,顺便来参观而已。”

      这不过是个风月场,一个租界很大众的舞厅,又不是博物馆,有什么好参观的?
      陵含笑还没有说完,打了个响指,从门外走进来穿着便服的高瘦男人,高瘦男人手手里拎了一只黑皮箱子,上面落了几重锁。
      更稀奇的是,这个高手男人的手腕上锁了一个手铐,而手铐的另一头则挂在了箱子上。也就是说,除非这个男人的手被切断了,否则任谁也抢不走这个黑皮箱子。

      裴无忌的大脑因为都是粗纤维,当然还没有运转那么快,想不出里面装了什么,而裴晋中似乎已经看出了苗头,突然打开门,对着陵含笑到:“请陵三公子随我上三楼,我的办公室有一瓶1874年的红酒。”

      陵含笑微笑着点了点头,走出门的时候,特意回了头,对着里面莫名其米的裴无忌道:“裴公子,赶明儿再一起喝一杯?”

      这句话他倒是反应过来了,刚要呸一口,说“谁跟你喝一杯”,那家伙便消失在门廊间。
      裴无忌想:他妈妈的,这姓陵的一家阴魂不散了?

      *******************************

      一辈子有几十年,不长,可也不短。
      要想一辈子不见一个跟自己生活有关的人,是很困难的。
      起码对于裴无忌来说,不见陵含笑是很难的。

      裴无忌在包厢坐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趣,原本好好的夜晚,都被陵家两儿子搅和了,便叫陈豆干开了车来,本想跟金如兰一起回家。谁知陵斯文不知用了什么法术,把金如兰迷得颠三倒四,跳了一支又一支,也不过瘾。裴无忌便只好让豆干留下来看好大少奶奶,完了接她回家。自己开车带着白露露去吃夜宵。

      从四季饭店出来,白露露又买了一大盒西式点心,两个人这才开车回去,路过“蓬莱大戏院”的时候,身边的白露露突然眼里闪过不一样的光芒,挽着裴无忌的手一用力,指着那蓬莱大戏院门口的海报道:“停车,快停车!”

      裴无忌煞了车,很是疑惑:“怎么了?”
      白露露自豪的说:“带你见一个人!”

      他停下车,将钥匙抛给门童,跟随着白露露一起走上戏院的阶梯,这才仔细看了挂在门口的巨幅海报,上面不是时髦而娇艳的明星照,却画了一个身穿花旦戏服的优伶,摆了一个风情万种的造型,这个人的模样娇娇弱弱,好似那风荷一般,杨柳儿小腰扭着颇勾魂。

      裴无忌看了一会儿,心里琢磨着这梨园的子弟,模样正经都是不赖的,穿上花旦的衣服,十足就是朵花儿了。这样柔弱无骨的娇贵模样,弄一个养在身边,有兴致的时候,摸上两把,无聊的时候还能听他唱唱歌,也是正经的不错。
      他素来知道花花世界无奇不有,狐朋狗友里,倒有些好这口的确实养过几个名优,不过话说戏子无义,biao子无情,也都不过寻得一时的欢乐,没过多久便将这个女人样的男人们抛掷脑后了。
      白露露见他出了神,拿手挠他腰处,笑道:“你在想什么?”
      裴无忌道:“我在想,你是个时髦的年轻小姐,这些东西都是老人家喜欢的,你怎么也爱听戏?不如跟我去看电影吧?”
      白露露瞪了他一眼,指着那画报上玉琢出来的人道:“谁带你去看戏?那是我弟弟的班子!”

      “你有弟弟?”裴无忌惊得抬头,可怎么也看不出画上的这个人跟白露露有一点相像。
      白露露噗嗤一声笑出来:“别看了,这不是我弟弟,我弟弟还没能到唱戏红遍上海的程度,这是他们庆安班的红角,杜汀之,杜老板。”

      杜汀之?
      裴无忌想到,之前在报纸上确实看到过这个人的新闻,曾给过他一个很高的头衔,当时他的一个朋友叫周崇礼的,就对着那报纸上的照片很是流了口水,说有声之年要是能够跟那么一个佳人同床共枕一次,死了也甘愿。
      这个周崇礼早前是北平的世家公子,因为喜欢跟相公堂子里的兔儿爷们厮混,败坏了门风继而被他家老爷子送到了上海。本希望这小子学好,谁知是离了家里的监控,周崇礼玩得更加不亦乐乎,如同老鼠掉进米缸子里。那上海的名伶比起北平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露露带着裴无忌从偏门进去,直接进了后台,“庆安班”门口的花篮堆了满满一场子,几乎寸步难行,而那对联上写的,几乎都是清一色的“恭祝杜老板登台圆满”之类的话。粗粗一望,尽有一百多篮鲜花。
      而穿梭在他们周围形色匆匆的人,嘴巴里也一直在反复一句话:
      “赶紧给杜老板拿茶去!”
      “赶紧给杜老板换衣服!”
      “赶紧给杜老板送毛巾!”
      ……

      远远的听到前台敲锣打鼓很是热闹,又有众人喝彩捧场声,人声鼎沸,裴无忌的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白露露拉了裴无忌的手,怕他被挤没了,而一路过去竟也没有人拦她,看来是常客。走到一处偏静的,有个大概十一二岁的幼童,画了一张美猴王的脸,对着白露露道:“白小姐你来了啊!白哥在里面卸妆!”

      “小阿满,今天的戏都完了?”
      “完啦,在谢场,今天的客人比昨天还多!”
      白露露“嗯”了一声,随手递过点心盒子对小阿满说:“姐姐买的点心,拿出去给大家分吧!”
      小阿满连忙接过盒子,高兴的跑了出去,一面跑,一面对其他人说:“白小姐来了,请大家吃点心!”

      白露露回头,将还在发呆的裴无忌拉进了屋。那屋里坐了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从镜子里面看去,已经卸好了装,长得眉清目秀,淡淡的眉目好像晕了一层水雾,叫人看了多有爱恋之心。他的衣服还没有换下,穿了一身女式的青白色戏服,梳了丫鬟髻,大概是个小旦的角色。

      “姐姐?”对方在镜子里看到了他们,连忙站起来。
      白露露笑着从怀里掏出手绢,替他抹去了眉毛上尚未擦干净的一滴颜色。
      “我就过来看看你,问你晚上回家喝不喝汤,秋嫂炖了老鸭子。”
      那少年青涩涩的想了想:“晚上有人请杜老板吃夜宵,指名我们班里的青衣和小旦也要作陪,今天就不回去了。”
      白露露听了,有一些不高兴:“你都好久没有回家了。”
      少年动了动嘴,刚要说些什么,发现了白露露身边站了陌生的富家公子,“姐姐,这位是……”
      “哦,忘了介绍了,这位是裴公子,姐姐的新老板。这位,——舍弟白小霜。”
      裴无忌伸出手去,对他说道:“你好!”
      这个叫白小霜的却没有伸出手来回应,而是怯怯地俯下身子,学做戏文里丫鬟的角色,两手并在一处按于腰间,竟弯腰对着裴无忌一福。一面柔声道:“先生好,在下艺名【霜寒雪】。”

      【霜寒雪】?
      这人皮肤的确很白,脸上总是好像蒙了淡淡的水雾,就像秋后早晨看到窗户上结起的秋霜,朦朦胧胧的,叫人看不真切。而言辞里几多的客气和礼貌,早超过了他这个年纪所应该有的,继而太过礼节,然后显得人情淡薄。
      跟他姐姐一比,白露露反倒成了天真活泼而直率的女孩。

      这时间,那门口突然常来众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一个嘹亮而高亢的女声响彻在走道里:“啊呀呀,还有完没完了?本老板要去吃夜宵,叫他们有帖子的挨个儿排队,等着吧!”

      裴无忌一回头,看到一个穿着大红袍子戏服的伶人走过,他头带凤冠,合着身上的挂饰随着脚步叮叮咚咚撞个不停。那人脸上的妆还未卸下,画了极为浓艳的脸。从那浓眉大眼中便可猜想,若是卸了妆,也绝对是一等一的美人了。四五个年幼的伶人和穿着短褂的听差们簇拥着,这人一来,便拥堵了整个走道。

      白小霜在门后见那人来了,突然条件似的弯了背,嘀咕道:“杜老板回来了,我该换衣服了,姐姐,明儿我再回家吧!”

      白露露“哦”了一声,倒有些失望,也便只好挽了裴无忌的手出了门。
      裴无忌想:这哪里有那么冷淡的弟弟,对亲姐姐也如此?果然是冷得想霜一样的,叫白小霜也好,叫霜寒雪也好,都是极对的。

      走在走廊里,隐约还听到这个杜老板在身后喋喋不休的声音,众人讨好一般的低眉顺眼,只把他捧做了娘娘一般。裴无忌回过头,但见他被众人围着,一人给他打扇子,一人给他吹凉茶,一个不顺心,又对着听差的骂道:“哎呦!小心我的行头,不长眼呐!”
      一会儿又说:“都说了让姓黄的等着,什么青帮红帮,我管你爷爷还是斧头帮!”
      这派头大得不得了,好像谁都没有被放在眼里。

      “唱了那么久,下了台还那么聒噪,也就是个娘娘了!”裴无忌想了想,这个“杜娘娘”的称呼给这位杜汀之杜老板,挺合适的,不由抿着嘴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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