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疾》人生不死何归

1、第 1 章

　　上
　　公子何归患有眼疾，视物模糊不清。
　　他闭上眼睛，走入暗室。却发现前面的路是那么清楚，他好像全部都能看见，但一走出来，碰到阳光，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只留下刺痛与不绝的呻吟。
　　他有什么病，我也说不清楚。只得给他开了几副养心明目的药草草了事。
　　我回家以后，一直在想这件事。但在翻遍医书，搜肠刮肚后得到的也只不过是一声长叹，毫无用处。
　　于是，我又来到他府上询问病情。
　　他很淡定，说没什么大不了的，瞎了照样可以管好船运生意，只要我好好医，不管怎样都可以。但我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人嘛，谁也不想无缘无故地瞎掉，强装镇定只不过是让我宽心。潜台词是说：我把命都给你了，你要医不好我，那只能说你医术低劣，弄死你这个眼中钉也有了合适的理由了。
　　他在镇上呼风唤雨，而我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大夫。我与他就像是大象与蚂蚁，差距显而易见，他现在想要的只是一个理由，把我踩死的理由。
　　我和他从小就有交情。我是全村唯一大夫的唯一儿子，他是全镇最大船队老板的独生子。我们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耍，无话不说，无乐不作。但后来，他背叛了我，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那天晚上他召集了一伙流氓打手袭击了我，给我留下的不是惶恐的回忆，也不是断掉的肋骨或者其他什么，而是一颗种子，埋藏于我心中，正在发芽的种子。当那颗种子长成参天巨木的一刻，就是他死的那一刻。而那一刻，就要来了。
　　从那以后，我与他处处作对，但他好像一直无视我。我知道，那只是一个伪装，因为他还没玩够，也没有足够的理由。但当我医不好他时，他就有最完美的理由了。
　　所以，我会先下手。

　　中
　　我姓云，名字吗，还没有。只是一个孤独的旅者，很多人记忆中早已消失了的过客。
　　我一直流浪，没有目标，因为我总想知道我的过往和远方在哪里，于是我背上行囊，到处流浪，希望有一天能找到我失去的东西。但很遗憾，我没有找到，所以我会继续流浪下去。
　　于是，我斑驳的记忆就在一个又一个的小巷里游荡。
　　多年前的一天，我喝了一碗据说是可以忘却忧伤的水，但我不仅忘记了忧伤，也忘记了我的名字和我过去的一切。所以，我马不停蹄地到处寻找。
　　我曾到过一个叫做清明镇的地方，镇口有一棵老树垂死挣扎着，几只寒鸦在空中盘旋，呀呀地叫着。前方飘来了一阵碧螺春的芬芳，是从前面的茶馆传来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这里很亲切，我很想留下来。
　　说书人吐沫星子乱飞，手舞足蹈：这公子何归与公子筱麦本是一对异姓兄弟，后来却不知什么原因促使公子筱麦以治病为由毒死了公子何归，公子筱麦不知去向。奇怪的是，公子何归发丧那天没有一个人见到过他的尸体。
　　我笑笑，这公子何归莫不是诈尸了，谁知道呢。我继续喝茶，不说一句话。
　　其实，我一直在想着他们俩之间的事。他们之间到底有何矛盾呢？他为什么要杀他呢？为什么他最后消失了呢？
　　我不知道，但我一直在猜测。
　　我觉得，他并没有死，而是到了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他也没把他杀掉，因为是人类，无论多么恨他，也不会轻易杀掉他，即便不愿意也会迟疑的，所以他由于一个没有人知道的理由离开了这里，带走了有关于他的回忆。
　　后来，我离开了这里，但在心里留下了关于清明镇的回忆。
　　我不再是没有过去的人，我的回忆就在清明镇那里。但我总觉得它不真实，于是，我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再次踏上了旅途。
　　我叫云何归。野云何归，没有可回去的地方，只有被风吹着到处流浪。

　　下
　　多年前，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早已远去，我只有独自流浪。
　　多年前，我闭上第二层眼睑却没有看见光酒酿成的河流，而是看到了无数琥珀色的泡沫，在阳光的照耀下一个接一个地破灭，啪啪啪啪。随后便是痛入骨髓的刺痛。
　　后来的事，我就不记得了。
　　我一路上遇到了太多的人，太多的事。但它们中的大多数都随着前一天的夕阳一起落到了地平线以下，我没有再记起。
　　很多人都说，我有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但我知道，我原来不是这样，只是某种药把我变成这样，是谁下的药呢？我不知道，或许就是我自己吧。为什么要下呢？或许是患有眼疾吧，也许这种药在治好了我的病后改变了我的眼睛，谁知道呢？
　　我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我可以叫阿猫阿狗也可以叫小鸡小兔。随便别人怎么叫，我还是我自己，不会因为称呼的改变而改变。我依稀地记得，我曾有个名字叫何归，但它早已被我摒弃，消失在了黄泉之下。
　　我喜欢喝酒，尤其是青梅酒。我迷恋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舌尖刚一触到就知道它的品质怎么样。好的青梅酒就像是故人一样，甘甜醇厚。
　　那天，我兀自喝着酒，看到一个和我一样的旅人风尘仆仆地来到店里。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很眼熟，于是我请他喝了一碗青梅酒。他一直盯着我看，好像原来认识我似的。我噗地一笑，拍拍他的脑袋，才发现他长得与我是那么相像。
　　后来，他于夕阳落在最后一滴酒中时向我告别，独自奔向天涯。
　　他好像说他叫何归，野云何归，人生不死何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