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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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亭出差了，一出就出到了美国，说没个半年十个月的回不来。爸妈老境将至，眼看着爱子远走却不好阻拦，只好拉着小吉的手劝他留下。小吉辞了杂志社的工作，回了老家。爸妈出力，给他在早报社找了份工作，头一个月的工资比得上往常一个季度。
兜兜转转，小吉觉得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李守一依旧跟在他身旁，但是小吉总觉得他眼中看着的不是自己，至少，不完全是自己。
工作半年，报社忽然失火。再去追究谁的责任已经没有意义，死了三个人，一个保安，一个守仓库的老头，一个早到的编辑。还有一条狗，跟小吉很要好，一见他就摇尾巴。小吉这一天也到得早，在仓库里忙活了许久。大火起来的时候还在一堆集装箱之间搬弄，大梁砸下来，被李守一接住，小吉又活了下来。
爸妈来医院守他，年过半百的夫妻俩都红了眼。小吉让他们别跟楚亭说，怕他丢下前途不管不顾的飞回来。
李守一受创颇重，缓了许久才能活动自如。鬼魂尚且如此，血肉之躯更是伤得重。小吉终究是留下了后遗症，断了好几截的左腿虽然已经不瘸，但是阴天下雨就隐隐作痛。
单位送来了慰问金，小吉拿去订了一桌子好料，和爸妈一起吃了一顿。出院回家疗养，小吉闲来无事收拾收拾原本自己的房间如今家里的储藏室，翻出一本老旧的相册，里面都是爸爸年轻时的照片。小吉在里面看到一个人，跟爸爸并排站着，中间夹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李守一。
小吉唤道。李守一从他背后走过来。小吉的后脑勺上若长着眼睛，就能看见他悲伤的眼。
爸妈吵架了。原因是爸爸二十多年前的一段风|流。原本过去的也就过去了，可偏偏就让妈妈从爸爸当宝贝一样藏在衣柜里面的小箱子里翻出了泛黄的情书和簇新的日记。日记最后一页有爸爸的字迹，小喆，我忽然想起你。日期是二月二十三日，这一年的元宵节。
李守一终于回来的日子。
妈妈哭作个泪人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爸爸叹着气，抽了一包烟，半明半暗香烟缭绕中半老男人轻咳一声，与儿子面对面坐着发呆。惹祸的日记本就摊在面前的茶几上，小吉看到一个过于狗血的故事。
爸爸年轻的时候文学青年盛行，儒雅俊秀的男子自然备受瞩目。他有一个心爱的女人，有一个难缠的情敌，他赢了。男人就是这样，得到手的就是饭米粒蚊子血，不复往日的热情。这时候妈妈出现了，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和常常泛红的面颊，立刻就成了爸爸的明月光朱砂痣。失了宠的女人默默走了，八个月后，生下一个儿子。
在那个时代，这是一件怎样可怕的事，如今的年轻人已经难以体会。这个犯下滔天大罪的女人找到另外一个追求自己的男人，把儿子交给他，然后从五楼跳下。
男人伸手拉她，不想老旧的栏杆顺了女人的意，陪着这两个人一道落到地上。
大难不死的孩子躺在二人的尸体上，不哭不动。
女人走了，干干净净。男人却记得女人的嘱托，守着那个命苦又命大的孩子，直到现在。
女人叫吴喆，男人叫李守一，孩子那时还没有名字，后来，叫小吉。
妈妈从屋里出来，已经不哭了。她拖着箱子到客厅里，扬着下巴对一老一少说，我回家住几天。幸福的小女人仿佛一夜之间长了年岁，素净的面上淡淡的。悲喜难辨。爸爸嚯的从沙发上站起来，却终究没能迈开步子，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妻子离去。
妻子已经不把这里当做家了。
小吉呆坐在一旁望着落地窗前背对着他的李守一，茫然的任视线在那个男人头顶滑动。
前一天妈妈还没出来的那个晚上，小吉问李守一，你守着我，是为了谁？
李守一虚坐在窗台上，看着外头淅淅沥沥的冷雨，眉眼漠然，淡淡的说，你不是知道了。
小吉在房间里团团转，忽而停下，狠狠的压抑着声音，咬牙道，仅仅为了一个死了二十多年的女人，你能做到这样？我不信，哼，一点都不信。你当我是什么？那天晚上你做了什么真当我不知道？
李守一一僵，迅速回答：你长得很像你妈妈。我答应过她要照顾你。
李守一说，对于活着的人二十多年确实漫长，但是对于死者，不过一瞬。
小吉笑了。他记得十月三十号那天晚上，他睡下之后，李守一站在他的床头很久，轻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李守一的唇那么冷。
两天后楚亭打来电话，明里暗里都诉说着同一句话，被他不咸不淡的挡了回去。
小吉终于明白，当时楚亭的心情。
楚亭，对不起。
妈妈终于回来了，是爸爸在外婆家守了三天的结果。
楚亭也回来了。不知哪个长舌的亲戚跟他说了家里的事，他请了假连夜飞了回来。但是回来头一天找的不是父母，而是小吉。
小吉正在厨房里忙活，为那对在房间里摔东西的夫妻做饭。楚亭没顾上洗把脸，接过小吉手里的铲刀。小吉磨蹭了会儿，乖乖解了围裙回客厅呆着，开着电视也不知看的是什么。李守一站在沙发背后，看着他的头顶，似乎想伸手摸一摸。
好好吵了一架，五十多岁的半老头子半老太婆终于吵开。小吉知道，接下来就是时间的事了。
楚亭上面哄着爸妈，下面顾着小吉，还要拨三分心思留神李守一。小吉知道他辛苦，但他又能如何。小吉想，自己唯一能帮上忙的就是从此消失。可是楚亭一定不许。
过了没几天，小吉发觉自己就是不想走也得走了，就是楚亭也不能拦他。
妈妈是官家女儿，很有些路子。不知从哪里挖出，小吉是爸爸亲生儿子这件事。
楚亭采买家用到半途接到亲戚电话，东西一扔匆匆赶回了家。妈妈不知所踪，爸爸坐在客厅一支接着一支抽烟。小吉在阳台上，静静的喝着茶，身边几张纸被风吹得乱飞。
楚亭拾起来一看，亲子鉴定的报告单。
楚亭苦笑了一下，静静的用一个苹果把那几张纸压在茶几上，转身离开。
楚亭从外婆家接回了妈妈，回到家里，爸爸还在，小吉走了。楚亭左手拉着妈妈右手拉着爸爸，轻笑着说，多少年前的事了，这把年纪，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别扭了很久，爸妈算是和好了。真正如何，也不是楚亭管得了的。
楚亭拎起行李，离开了家。
楚亭没有回公司，托人送去一份辞呈，独自一人来到当年支教过的小山村里，摸摸那面凹凸不平的墙。有些孩子认出他来，欢叫着扑过来，又怯生生地停在两三步开外。楚亭从包里倒出糖果点心招待这些孩子，问，最近下雨了么？
春天的山村，一向是多雨的。
楚亭进了离村子很远的一个山沟沟里，在春雷声中安然静坐。雨水像开了闸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据说泥石流最初的声音跟地震一样，是低频的，人耳听不到。但是打的的震动楚亭感觉得到。
楚亭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抬头却看不见天，被雨点砸得睁不开眼。他抬起手遮在眼睛上，对远在家乡的父母说一声对不起。楚亭向来不是一个脆弱的人，相反，他很坚强，从很早之前就窥视到那些不能严明的秘密，却一直独自承受着也用自己的方式守候着，谁能说他不坚强。可但凡是个人都有极限。
小吉无言的离去，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楚亭想，比起做一个努力活着的强者，当一个胆小鬼实在要轻松许多。小吉可以逃，除了徐家之外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去，但是他能逃去哪里。只要活着，就无所遁形。
小吉的牢笼是那个上一辈下一辈夹缠不清的徐家，可是楚亭的牢笼，是他自己的心。
除了死，楚亭找不到第二条路能让自己把视线从小吉身上移开。
泥浆夹杂着石头滚落下来的时候，楚亭想，他死后会不会变成鬼魂，跟李守一一样守在小吉身边呢。想着想着，嘴角就翘了起来。
但是楚亭没死成。
死掉的是小吉。
李守一咬着嘴唇许久，终于期期艾艾的说，你的弟弟要死了。小吉惨白着脸，从娟娟的墓前爬起来，一路向着大雨滂沱的深山跑去。带着旧伤的左腿在泥地里不停的打滑，一步一疼。李守一引着他找到楚亭，楚亭刚要被一块石头击中。
小吉一抹脸，飞身扑去。
娟娟的坟旁又起了一个土包包，里面只有一个人，碑上却有两个名字。
楚亭不知道小吉跟李守一有没有留在世上，从卫生所醒来之后就只能看得见活人了。但是他想，他们断然没有理由留下，一定一起离开了，开开心心。于是楚亭觉得，自己也应该高兴。
楚亭回了家，告诉爸妈，哥哥出国了，大概不会回来了。夫妻俩谁也不敢看谁，却一起松了口气。
楚亭换了间公司做事，平步青云春风得意。每年春天开始下雨的时候请个假，到那个小山村去，为两座坟烧一炷香。渐渐再没有孩子能认出这个男人，楚亭也没必要在背包里装糖果。
楚亭撑着伞站在坟前，忽然觉得，全世界的幸福都埋在了黄土下面。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