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9 ...
-
八
米莱斯小城的冰淇淋做的十分好吃。
米莱斯大酒店顶层旋转餐厅，小少年正捧着一客冰淇淋，开动。他做僧侣的打扮，眼神纯净。不远处，还有一桌，阿西娜与云提亚斯坐在那里，面对面。
修理工正在辛格太太的租房里为昨天打破的窗户换一块玻璃。
这时代理师母提出要与代理师父聊一些相当重要的话题，据说关乎未来和生死。考虑到小朋友的心情，阿西娜特地选择了旋转餐厅进行谈话。
被一客冰淇淋打发了的智喜舔着奶油，心想，有师母的日子应该会很不错，至少师父肯定会注意形象，减少因神经大条而把他的东西毁坏的次数了。
不过在另一边，师父与师母之间气氛凝重。
喝着咖啡，阿西娜似乎在酝酿措词。终于，她放下杯子，深吸了一口气。
“云提亚斯，我们可不可以进行一次坦承的谈话？”
云提亚斯不解：“恩娜你……”
阿西娜：“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云提亚斯：“……是。”
“好。”阿西娜微微颔首，一字一句地说：“亨特公司其实就是猎人协会吧。”
这句平静的陈述句突然让青年一滞：“啊，恩娜，其实……”突如其来的揭露真相，云提亚斯发现自己没有准备好适当的回答，而那一瞬间，看着未婚妻的脸，他竟然只能在措手不及下支支吾吾。
阿西娜一摆手：“到现在还想隐瞒吗？你说的万能员工证就是猎人证吧。”她停顿一下，加重语气：“回答我，云提亚斯！”
“事实上……恩娜，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向你解释……”
阿西娜突然自嘲般地一笑：“十五年来，也许只有我一直蒙在鼓里。如果没猜错，埃默里叔叔应该也是猎人。遗迹猎人，也能算是考古家。”她继而轻声下去：“而我……混混僵僵地过着日子，以为地方偏远就丧失了对事物最基本的怀疑心，一厢情愿地守着自以为是的对未来的憧憬生活着……”
“不是，恩娜……有些事情，并不是知道越多越好。我也不希望……”
快速打断对方的话：“云提亚斯，你相信吗，也许我知道的事，比你还多。”阿西娜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什么，不明意味地皱眉。
气氛僵持了一秒。
阿西娜缓了口气，但出口的依旧是生硬的话：“我说过的，我不喜欢猎人……也不喜欢有人去成为猎人。”她停顿一下，补充：“我和你说过的。”
“肌肉和早死。”
“嗯？”
云提亚斯说：“我当然记得，这是你讨厌猎人的理由。这点我也想过，我不算有很多肌肉，也努力修炼，做到更强，这样就不会因危险而早死了。所以，恩娜……我以为你不会排斥……”
“啊！”阿西娜短促地惊呼一声，接着哭笑不得：“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她低下头搅动杯中的咖啡，像是下定决心般，说：“云提亚斯，我知道这有些不可理喻，但是，如果我执意让你远离猎人的一切呢？”
“恩娜你……”
“执意！你会远离吗？”阿西娜突然抬头，直视对方。
云提亚斯深吸一口气，不自然地转移视线。挣扎了一会儿，他轻声回答：“抱歉恩娜……我做不到。”
“那么我告诉你，这么说的原因是如果你不远离猎人，两三年后很有可能会遭遇生死一场劫难，你还会这么回答吗？”
“恩娜……这不合常理！”
“如果我说，在两三年后你的一位德高望重的师父还会因此劫难而丧生，你又会如何呢？”
“恩娜！”云提亚斯提高声音，看到未婚妻固执的表情，又缓和了语气：“你不知道，订婚那天你看到的我的老师，其实就是猎人协会会长尼特罗。最强的猎人，怎么会死？”
阿西娜想到了昨晚的梦，断了手足的干瘪老者，恍惚说：“……他老了，如果是巅峰，绝对会赢。但是，对方并不是所谓的……人。”
云提亚斯没理解，却还是耐心地解释：“恩娜，你并不知道，猎人所修习的……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身体的格斗技巧，而是更加隐秘的……关于人体的秘密。”
“是什么？”阿西娜一挑眉。
“恩娜，你不需要知道……也不适合知道。”
“……”
又是一句不知道，阿西娜蓦然感到气愤……有一刹那，彻底认命为暴力乌鸦的她简直想打爆对方的头。
她突然想到铂兰的时光。
少年温和的笑意和殷勤的点心，以及自己在房间里的各种研究《告白技巧》时的半死不活的状态与惨烈如烈士般的悲壮心情。归来时候青年的模样，订婚典礼上自己的白裙子和戒指……
那一瞬间，阿西娜发现，也许自己此刻纠结的并不是“平淡生活被猎人打破”，也不是“寡妇人生会惨淡经营”。
十五年时间，本以为能够轻易地说出对方大部分的东西，到头来却看到，了解的不过是浅薄的一点。她怀念的平凡少年时光是假象，因此那种对“蒙在鼓里的不被认同以及对方自以为是的隐瞒”的憎恶感才会如此强烈。
或许是出于保护，或许是认为没有必要。
但她听不进理由，只想着，如果真的要去面对死别，宁愿清醒着去经历，也不愿意迷迷糊糊又度过一段无知岁月。
阿西娜紧紧盯着云提亚斯，青年有一张她觉得最不错的脸。她心想：舍得舍得，究竟应该怎么做？
而对面，云提亚斯低头磕磕绊绊地措词着。
“恩娜……对不起。隐瞒……没有顾忌你的感受，但是——”他停顿了一下，突然有了勇气：“我有做得不足的，不过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想我依旧会这么做。恩娜……我知道，你似乎不愿意和我结婚，也许你是对的，我……可能……可能真的不……”
“把这种想法从脑子里删除。”阿西娜面无表情地说：“如果已经认为你很次，我干嘛还那么纠结？”
云提亚斯诧异地抬头，看到未婚妻伸出手，捧住他的咖啡杯。
“云提亚斯，给你两个选择。”她说：“一，继续隐瞒，从我的世界离开。”她把杯子移开。“二、让我全然了解和接受你的世界。”
阿西娜这么说着，又将杯子塞在了云提亚斯的手中。
青年一怔，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被阿西娜打断：“你好好想想。今天我不欢迎你和智喜在我的租房里过夜……不过我想，你们应该也马上要离开米莱斯了。”
“是……那你呢？”
“如果你没想好，我就去个你找不到的地方，得一辈子怎么治也治不好的婚前综合症。”
云提亚斯一怔。
而此时，正好有另外两位顾客走进旋转餐厅。两个孩子，银发的拥有一双猫眼，黑发的眼神纯然。
“反正空气艇的票也订了，要等到下午才可以出发。推荐你这里的冰淇淋，相当美味啊！”
“奇牙，我们快没有钱了……”
“两客冰淇淋的钱总有的。到了那里还可以在赚。快啊小杰，把钱拿出来！”
坐在比较隐蔽的位子的阿西娜突然一笑。
“云提亚斯，让我来证明我所知道的东西吧。”
“什么？”
“那两个孩子，奇牙，小杰，就是尼特罗会长委托你训练的新人吧。”
云提亚斯顺着阿西娜的视线一瞥，诧异：“恩娜你……”
“去哪里呢？天空竞技场？”
“你怎么……”
“所以……也许我知道比你想象的多得多。”阿西娜丢下这句话，转身打算离开。又回头：“给你半天时间考虑，没想好就不许来找我也不许打电话！还有，你买单。”
九
回到辛格太太的租房，修理工已经离去，新玻璃闪闪发亮。
阿西娜叹了口气，想到给云提亚斯下的通牒，绷紧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进而后知后觉，发现刚才旋转餐厅中的谈话早已脱离了自己本意。
可能潜意识里也认定了，云提亚斯不可能放弃猎人这个职业，因而在最初的时候，也只想着摊牌而非劝说。
但后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提出分开，同意分开，那便这么结束好了。又为什么给他选择呢？
不过，这个选择其实是多余的。依云提亚斯这种平时温和，一固执就彻底石头化的性格，妥协很难。
阿西娜爬上台阶，抬头，看到阳光下面一闪一闪的玻璃，觉得有些刺眼，一揉眼睛。
辛格太太出现：“哎呀，恩娜！终于换好了啊……昨天晚上怎么会把玻璃弄碎的？”又走近：“你的未婚夫呢？”
阿西娜停止揉眼睛的动作，回答：“太太，他已经走了。”
虽然哭腔一点也没有，但眼睛却是红的。辛格太太立马以欧巴桑的直觉误会了：“恩娜，不要沮丧。”她温柔地开导：“男人总有一些不可理喻的小固执。但只要你爱他，你依旧会发现他有很多闪光点。因而，虽然他有时会有让妻子无法理解的粗心，你也会愿意和他度过一生的。”
阿西娜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对面的老太太，突然有一种倾述的冲动，于是瘪了瘪嘴：“太太，他不愿意听我的。我也并不知道，这个婚究竟应不应该结。”
辛格太太突然提高声音：“恩娜！你怎么可以这么想？”
阿西娜偏过头去：“说我婚前综合症也好……尽管我不承认。反正，我看不到结婚后有什么能够更加美好的未来。”
“嗯？”
“他一直在瞒着我，从事高危的职业。当我想去了解的时，又说我不懂。”
辛格太太皱眉。
阿西娜继续：“事实上，我并不是毫不知情的，我知道的比他想象的多很多。我只是不希望在两三年后遇见他的同伴，他们告诉我，他远行了，而我明白，他已经死去……又或者，他让我等他，但回来的却是尸体。如果……”
“为什么一直认定他会死呢？”辛格太太突然问。“不应该给予信任吗？即使明白未来真的不好过，也想象一个美好的愿望，说不定就能改变什么。”
阿西娜摇摇头：“不太可能……这件事是十之八九的。”
辛格太太笑了，拍拍对方的肩：“恩娜，你是真的得婚前综合症了。”
阿西娜一怔。
辛格太太：“就像我年轻的时候，害怕婚姻带来的责任，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没有安全感。不是婚前综合症是什么？”
阿西娜皱眉：“不管怎么说……总之……我要离开米莱斯了，这段时间谢谢您的关照。”
说着，她错身走上楼，身后又传来辛格太太的声音。
“哎，恩娜，你这个孩子啊！就算以后生活会不如意，但是你不爱他吗？你不相信自己有应对这种生活的能力吗？”
阿西娜一顿，没有回头。
整理了行李，将房租交给辛格太太后，阿西娜去往了米莱斯的空气艇机场。
翻出手机，五格电满，没有未接电话。
云提亚斯，你倒是快点考虑好啊！
转而，她忽然又觉得早点迟点没有关系，反正结果都是八九不离十的“恩娜……对不起”。
接下来该去哪个城市？会遇见什么样的人，最后安顿在哪里？
阿西娜又想到了铂兰的街道，多年前的热播剧《史上最强煮夫》，少年的咸味越蔓橘夹饼，咖啡店呛到云提亚斯的饮料。
这一生，应该不会再遇到一个像云提亚斯一样的人了，或许也不会再冲动地说：“我们订婚吧，然后，就结婚。”
再过几年，她就三十岁了……或者干脆当个一辈子独身的怪咖女男爵？不对，她已经被削成平民了，而且，是流亡的平民。
阿西娜再次看手机，五格电满，没有未接。她看着机场大厅不断变换的登机显示屏，慢慢进入恍惚状态。
“大姐姐，能不能让一让？……厄……大姐姐……”
身边似乎有小少年的声音在回荡，恍若未闻。
突然，又听到另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喂，大姐，你难道不觉得这样站着很挡道吗？”
阿西娜回头，莫名地无法淡定：“闭嘴啊！你们怎么能够理解一个准大龄女青年恨嫁又恐嫁的心情啊！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定睛一看，黑发的小少年眼神纯净，此刻怔然，而另一个银发的，一双猫眼，瞪得诧异。
她颇为尴尬地咳了一声，打算悄悄地离开。转念一想，身为他们的未来师母，有什么不能够光明正大的？于是又做正义凛然的样子，大步离开。
一念之差是造成剧情转折的绝佳良药。
阿西娜盯着手机，脑中混沌一片。
给自己一次机会……抑或是给自己一条死路。
爱情使人发昏，冲动使人后悔。
但已经等不及了，已经无法去思量更多。
她深吸一口，拨通手机。
听筒那头传来声音：“喂？”
她面无表情地回答：“阿西娜。”
那边的云提亚斯明显有惊讶：“啊……恩娜……我……”
快速打断，阿西娜气势惊人：“云提亚斯，我反悔了！我撤回给你的两个选择。是的，你没有选择，你只能让我进入你的世界……只能接受，不许拒绝。现在，用你的猎人证给我买一张去天空竞技场的机票，立刻！”
一口气说完，阿西娜猛然觉得轻松不少，之后，又因如释重负而升起忐忑。刚才的一通话，虽然装作语气强势，但其实完全是在托大，没有一点真正的威胁筹码。
这是给自己最后的机会，如果他依旧说“对不起”，就关机离开吧。
手机那头，青年似乎笑了：“恩娜……其实我刚刚给你买了票了。”
“嗯？”
“嗯。本来想打电话给你，结果掏出手机就接到你的电话……”
“啊！”阿西娜惊讶。
“我想过了，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了，你再遇到一群苍蝇般的追求者，该怎么办？所以我……”
那一刹那，阿西娜发现自己很开心。“只有这个原因？”
“其实……那个……”
“云提亚斯……教我猎人所修习的那个关于人体的秘密吧”阿西娜突然说“或者你们称作的——”声音轻下：“……念。”
一生好歹也需要有那么一次，冲动犯傻的机会。
就算是只顾眼前，也不愿意错失眼前。
而未来的事……或许是可能的蝴蝶效应，又或许是无力的剧情不变论，就都交由未来去决断。
“云提亚斯，等结束天空竞技场的事……我们就结婚吧。”
“啊！恩娜……你的婚前……唔……”
“你愿意娶一个间歇性婚前综合症发作的人吗？”阿西娜的语气隐隐有笑意：“当然，她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再得一个婚后综合症。”
青年一怔，旋即语气不容置疑：“当然啊，恩娜！”
“为什么？”
“啊？”
“我问你，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恩娜。”
我也是。
阿西娜心想。
空气艇在米莱斯上空悠悠起飞，最后没入云端，不见踪影。
她的婚前综合症，似乎治愈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第5章 8-9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