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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4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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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方泽告诉我第二天去看他爸妈的时候,我就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如果我没记错,他爸已经在许多年前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挂了……
可饶是如此,在见着他爸妈的坟头时,我还是生生打了个寒颤。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漫过我的心头,有点像我第一次看见佟一城的墓碑时那种难以直视。这五年的时间,变化的不只是我。
姑姑和表哥已经忙活开了,纸钱蜡烛铺开了一地。我呆呆的看着那个坟,只是一个十分简单的小土包子,远没有佟一城的墓地那般精致讲究,连带着肃穆的气息也少了许多,甚至碑石上连张照片都没有,只是淡淡的刻着两个名字,淹没在方家众多先人的坟头之中,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我们结婚那天,方泽的妈妈穿着一件朴素的碎花衬衫,努力的挺着却还是微驼的背脊,纤细手一直在颤抖却紧紧的握着我和方泽的手不肯松开。
忽然有人塞了一炷香到我手里,“磕头吧。”是方泽的声音。
我就跟着他一起跪下去磕了三个头。这是他们家的规矩,结婚后第一次来的时候也磕来着,不过早已经忘了拜的是方家的哪辈祖宗了。我觉得那么多个坟头,他们自己到后来也未必都能全记得,图个心安罢了。
磕完了头,几个男丁开始动手给每个坟头除草。哦,这是代表后继有人的意思,即使没钱大肆修葺也弄得光鲜整齐,让别家人不敢小瞧。我忽然又打了个寒颤,再过个五年,佟一城的坟头上那块漂亮的大理石墓碑会不会被野草给盖得个密不透风?要不我还是雇个人每年给他整理整理,哪怕只是做做样子,总好过让别人一看就知道佟一城绝后了,那多有伤他的一世英名……
“你眼睛怎么红了?”方泽忽然问我。
我回过神来,冲他笑了笑:“被香熏着了。”
他拍了拍我肩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蘸上的香灰,轻声说:“跟妈妈道个别。得明年才能来看她了。”
我没有道别,顶多我以后下去的时候亲自登门拜访呗。
但面上我还是煞有介事的沉默一阵后告诉他我道别了。方泽竟然还问我:“你跟妈妈说了什么?”
我觉得他明知道我跟他妈没什么好说的还这个问题,真是十分不给台阶下,于是就说:“跟她告你状来着,让我在外面给人端了五年的盘子,也没想着早点把我找回来。”
他点了点头,这个答案似乎颇在他意料之中。
这一天就是忙活在各个坟头上,除了方泽的直系老祖宗,五服以内的旁系老祖宗只要有个坟头上还能看出有块石头的,就都祭拜了一遍。不得不说方家子孙记忆力真是惊人,那乍看一眼绝对认不出是个坟头的石头堆他们竟然能清楚的说出来是二堂哥的爸爸的奶奶的亲侄女……
这过年之前方家最重要的祭祀活动就在大家忙忙碌碌和我的晕头转向之中结束了。接下来男人们就歇了,女人们开始了把家里当战场一样的劳动,撩袖子抡胳膊活动在家中各个角落,打扫的打扫,做饭的做饭,各个精神饱满斗志昂扬眼泛金光,我仿佛就看着十八女铜人在我面前轮轴转着,旋风一般就把本来平淡无奇的屋子刮得锃光瓦亮窗明几净的。这爆棚的战斗力着实让我汗颜。
说实话经过这几年的下放锻炼我已经觉着自己已经不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还是挺能干的一劳动女性,但是跟方家的各个姑姑嫂嫂婶婶妹子比起来,我简直就是一废物啊废物。当然她们估计也一直把我当废物来着,所有人忙活的同时还不忘把我往屋里推让我好好歇着,于是我就心安理得的继续当废物了。横竖我那两把刷子抖出去,也得让家人返工。
年三十晚上,方泽喝了很多。所有人都在跟他碰杯子,他推都不推仰头就是一口。所有人也都端子杯子轮番敬我,也都被他拿过去仰头就是一口。所以还没下饭桌就醉得不省人事那也是顺理成章的。
两个叔叔扛死猪一般的把方泽扛进屋子扔到床上就走了。我也尽了人妻的本分,把他朝床里推了推,衣服实在是给他换不动了,搭上条被子让他冻不死完事。
通常来说越是一大桌子菜就越吃不着什么东西,这绝对是真理。再加上给方泽善后确实还需要点体力,等我把自己也收拾出个能睡觉的摸样时,肚子非常应景的饿了。
晚上那一桌子菜着实剩了不老少,估摸着大家差不多都各回各屋守着热炕头过年去了,我就偷偷溜进厨房找吃的。在大康巴没少做这事,轻车熟路得很。
正抱着一盘凉饺子吃得正香,突然就听见一个声音:“谁呀?”吓得我差点没把盘子摔了。回头一看,方泽他姑站在厨房门口,披着件棉袄一脸受惊的看着我。我估计也是一脸见着鬼的样子看着她,嘴里一包饺子都没来得及咽下去,把她吓得不轻。
两人就这么尴尬的对看了一阵,他姑忽然噗一声笑出来。“晚上见看见你没怎么吃。不过这都凉了可不能这么吃,明天会闹肚子的。”她说着已经走过来,从角落里提出了个小火炉,又从灶里夹了两块还没烧完的碳,一会儿工夫就在小火炉上架了一口蒸锅,把饺子和一些卤菜放进去热着。丝丝香气从锅缝里渗出来,勾得我馋虫大动。
我就跟着她坐在火炉旁边,咽着唾沫等着我的宵夜出锅。她见了我这样子,也不知道想着什么,先是笑,然后便开始叹气。“佟延,你别怪我多事。这几年你在外面,是不是吃了些苦?”
我嗯嗯敷衍两声,一门心思都在饺子上,没太注意她的表情。
她好像沉默了片刻,才又说:“你……你也别怪泽娃,他实在很不容易。”
我终于从对宵夜的幻想中醒过神来,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申请,才觉得她的话里有点其它的味道。这是……这是要干嘛?不是过年吃宵夜么,怎么开始转向家庭伦理剧的路数了?
她姑看我没说话,就继续往下:“泽娃跟他妈的感情,你也知道那深得都没法说。那时候吧她妈病得眼看就要不行了,我们也确实不知道你不见了……他不是不想马上就去找你,实在是他妈这边眼瞅着就那几天的事儿……”她的话断断续续吞吞吐吐的,但我也听出意思来了。我失踪的时候,正是他妈要咽气的时候,他姑这是怕我因为这几年我记恨方泽呢。
“那时候他一个人回来的,我们也不好问。他就一直守在病床边上,几天几夜没合眼。最后他妈还是去了……我们都知道他很难受,但当着我们的面他愣是一滴眼泪都没掉,平静得吓死人。他姑父担心他,跟他商量后事我们来操办,让他好好休息一下,结果他说这是最后一次尽孝了,怎么都得自己来。丧事什么的都没让我们帮忙,自己找人弄得妥妥帖帖的。”说着说着,他姑的眼睛里泛起水光。
方泽当然是难受的。如果把所有人在他心里排个位分,他妈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位。我知道姑姑是想给方泽开脱,但是他的难受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他没有妈的时候,我也没了爸,还顺带没了老公,算起来到底谁比较惨?我恨他,不是因为他没有及时来找我,只是因为在我那么把他放在心里的那些日子,他心里根本没有我,却装着有我的样子骗得我一无所有。
“其实有一个事,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姑突然放低了声音,“有一天晚上,我看见泽娃精神恍惚的往外走,实在不放心就悄悄一直跟着他。结果就看见他坐在他妈的坟前一言不发,我差点以为他魇着了,结果他突然就哭出来了,哭得特别让人揪心,看得我都难受的很。他跟他妈就一直说,说他对不起很多,最对不起的就是他妈和……和你。”
“我?”我莫名有些紧张,却又不想让他姑看出来,就干笑了两声:“他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他哭得太厉害,我也没听明白。只是听见他不停的说。让他妈保佑一定把你找回来,他一定好好护着你什么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忽然“嗡”的一下。
如果是方泽当面锣对面鼓的过来跟我说他要好好护着我,就算是他赌咒发誓天打雷劈我都不会相信。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是这个老实巴交的姑姑来跟我说,方泽会保护我。呵呵,上天不但是要磨练我的筋骨,还要考研我的智商,摆了一道难度这么的真假判断题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