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剩在北京》寒塘钓叟

27、山雨欲来（上）

　　老佛爷泰山压顶之下，市场部一众飞禽走兽透支掉一年奖金同时连带着透支掉了一周的睡眠，好歹赶在周五凌晨把关键性的分析图表做出来了。包小劳“大家先休息3小时”话音未落，桌上已经此起彼伏卧倒了一片。包小劳圆睁着一双探照灯似的眼睛，在无数张Excel表格和粗处理的数据之间来回扫视。苏天青走过去，一张口喷出一股咖啡味儿：“头儿，您这都三天没合眼了。”
　　包小劳连眼风都没舍得给苏天青一个，“我这还有点儿收尾工作。”顿了大概半分钟，若有所悟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回眸一笑，眼睛里的红血丝像月老用红线缝出来的。
　　苏天青被这兔儿眼吓得往后跳了半步，高举双手，笑道，“得了您嘞，就冲您这一对眼，搁街上立马能充红灯去。您这会儿就是卖身倒贴钱给我，我也得三思哪。”最佳咖啡伴侣莫过good刚，苏天青一口夹杂着东北味儿的京腔，说是good刚新收的徒弟也能蒙混过关。
　　说着，两个人看着对方的红眼睛，大笑起来。
　　“包主管，您这收尾工作分我点成不？”
　　包小劳白了一眼，扔给苏天青一个U盘一把钥匙。
　　苏天青乐了，“哟，附赠车钥匙哪？”
　　包小劳又白了一眼，“别逗了，财务部库房钥匙。A59-C80架子上的财务账本赶今天下午之前核出来。原始数据出问题的话，我做鬼也不放过你。”敲完一大棒之后放下一个胡萝卜，“可以抱回家核。”
　　苏天青站在高耸入云的财务库房架子前面，只迟疑了一秒钟就拣了几个大盒子，拖下电梯，放在了包小劳的车后座上……没错，临走时把包小劳的车钥匙顺出来了……

　　苏天青发动车子，飞驰在环城高速上。这个城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飞驰而过的楼宇模糊成一片流光。驾照还是和黄渐在一起的时候被他逼着学的。虽然当时苏天青以自己路痴且没小脑为由反复抗争过，最终还是未果，他笃定地说：“总有一天会用到”。
　　好吧，你又一次被证明正确了。苏天青恨恨地想。这个人总能轻易地挑动她的情绪，分开之前这样，分开之后依然这样。没来由地，苏天青感觉一阵愤怒，不知是气黄渐事事正确，还是气自己如此愚笨。这样的怒气，最终因为失去对象，软软地搭在心口，呼之不出，只觉得一阵胸闷。
　　到家。苏天青吃力地抱着四个大纸盒，穿过黑洞洞的走廊里，腾出一只手在包里摸着钥匙。忽然纸盒裂了，一片片纸飞了出来，账本落了一地。苏天青蹲下身，才发现自己还穿着10cm的高跟鞋。这时才感觉出磨出了一个大血泡，钻心地疼。那些惨白的纸张，映着惨白的月光，分明写着嘲笑的意思。苏天青想着，原来这个城市还能看见月亮啊。她脱下鞋子，赤脚抱紧自己，靠在门上，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一件一件小事累积起来，终于击穿了我们坚硬的外壳。在某个有着惨白月亮的深夜，抱膝坐在漆黑的房子前面，痛哭失声。

　　苏天青终于还是没找到房门钥匙。艾雨不在，手机也不接，估计又在自己的盘丝洞里鬼混。苏天青估算了一下回公司和去酒吧找艾雨拿钥匙的距离，掉头朝艾雨的酒吧开去。
　　苏天青顺利地在吧台后面找到了艾雨。依旧是白衬衣，袖口高高挽起，一副斯文禽兽的模样，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那男人比他略高，他微微仰头，侧脸认真又温柔。苏天青像一发炮弹一样冲过去，“哎，钥……”卧槽，这不是田雷吗。
　　“这是怎么回事？”
　　“回去跟你说。”
　　“你个贱人。”
　　“你个弃妇。”
　　迅速和艾雨完成了以上眼神交流的丰富内容之后，苏天青拿到了钥匙。背过身去的时候留下了一个潇洒的中指——对田雷这个人，不知为什么总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凌晨三点，苏天青的会计账目将将进入收尾工作。听得有轻轻的敲门声。苏天青气沉丹田，抄起一柄菜刀，沉声说道：天王盖地虎。
　　门外那人闷闷地答道：贱人好矫情。
　　嗯。是艾雨没跑儿了。
　　苏天青把门打开，一股子烟酒气。她皱眉把艾雨让进来，问道：“怎么着，从良没两天重操旧业啦？”
　　艾雨没抬头，把自己扔到沙发上，开门见山地说，“田雷今天找我来了。”
　　苏天青见他难得地郑重，便也坐在对面，等着下文。
　　“还不是为了那块地的事儿。”
　　“猜到了。”
　　“他想让我引荐几个人。你知道，之前我在这个圈子，还算是认识几个说得上话的。”
　　“是啊，天子脚下嘛，掉下块广告牌砸死十个人，五个博士，五个官二代，还有五个既是博士又是官二代。”
　　艾雨没接茬。
　　苏天青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是难受田雷找你的目的，而是难受自己居然无法拒绝这样的要求。”
　　艾雨不答，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苏天青站起身来，揉揉他的头发，像揉自己小时候养的一条小狗。小狗长大以后受伤了会自己舔舐伤口，再不跑到自己跟前，寻找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