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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行军的日子,我几乎就是晨昏颠倒,白日里睡觉,晚间便挑灯夜战,将攻战的方案拟出来。虞靖想得快,临机应变的能力也强,但就是没那个布局谋篇的耐性。各方面势力纠节,只胜了郭放可远远不够。我将她白天说的打法记来,再与衡城、柳条堑的地势相比照,当然也将泸州各处的兵力分布与姚磊的后援考虑在内,整合出一套方案。
      搁下笔,我又揽纸细看了一遍,差不多了吧?三个晚上的的辛苦总算也了些成果。我走到帐外透口气,天快亮了,也差不多该叫虞靖起来了。
      看着这所小营帐,实在觉得虞靖她不简单,才入军不到三个月,就可以做到三千卫的卫长,还有了一所营账。我这个吃白食的能碰上她,也真够幸运的。

      起程后,我照旧懒在虞靖怀里睡大觉,因日头有些猛,我还摘了几片芭蕉叶绑在额际。
      “哎,还吃得消吧?”虞靖轻捏我的手。
      我连眼睛都懒得睁开,“还可以。”
      “那东西我看过了,很完备,你真的只用了三个晚上搞出来的?”
      嗟!置疑我的能力!
      “你伤才好了没多久……”
      “虞靖,应该是好了半年多了。”我修正。虽说有时会发个晕什么的,但那极少见。我复元得相当好。
      “今日晌午便可到清风渡口了。”
      届时便要走水路,意思是我没得补眠了。“那就现在让我睡吧。”
      身后的虞靖轻叹一声,便没了声音。也实在是累极,我很快就梦周公去了。

      晌午时分,我被摇醒,睁眼一看,已到了清风渡口。这里是怀水的上游段,水量很大,但因此处江面开阔,水势也就较缓。日光照射其上,波光粼粼。抬头处碧空如洗,低头处澄江如练,沉静开阔得让人心旷神怡。属于秋天的干净明爽啊!我站在江边,不禁深深吸了口气。
      “漂亮吧?我也是第一次走水路呢!”虞靖也站到我边上,递给我一壶水和一张饼。
      我接过,没滋没味地咬了口。干巴巴的,的确难吃。
      “你看那边!”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不远处,正驶来一群舰队,一时艨舯斗舰齐集江面,百舸争流,大小船只虽多,却排得甚为齐整,缓缓驶来,竟带着一番肃穆的气象。我倒是没想到,六爷的水军也治得这么出色。
      率领舰队的是简怀固将军,一张不苟言笑的国字脸方方正正,在请六爷登上主船之后,便退下去指挥船队了。
      生平第一次坐那么大的船,还真有些兴奋呢!我和虞靖两人站在船尾,时而看看水手一齐划桨,时而看看江面因船行进而排开的水浪翻滚。
      我大张双臂,想将清爽湿润的江风一齐揽入胸间。“呵!真是乘风破浪会有时呢!”由此又想到另一样物事。“咦?帆呢?怎么没见挂呢?”
      我看虞靖,她摇摇头,也不知道。
      “这要等转入永河之后才悬起来的。”身后传来宣霁的笑语。
      我和虞靖同时回头,六爷、鲜于醇、宣霁,他们三人都上了甲板。我们忙行了一礼。鲜于醇往东看了会,忽然一叹,“要是没有恶虎滩,直往怀水而下,不出半日便可到达鲁泉了。”
      的确如此,怀水共有三险滩,由上游至下游,依次是沉舸滩、恶虎滩、百牢滩。由清风渡往东二十三里处便是恶虎滩,虽不为最险,但也九死一生,葬送过数百条人命。两岸悬崖峭壁,山势高峻,河道狭窄,水流湍急,且礁石林立。正因有如此险滩,我军方要绕道永河,只是如此,这时日便需两昼夜。
      由怀水入永河只需半日,算算时辰该在戌时初刻至永州。只是永州有一处并不甚稳妥,那就是夏阳。一年前,豫王连同郑、周、蒋三军曾以夏阳为入手点,就是因其地易设伏兵,又是个渡口。看来没时间赏风景了。我回转身向虞靖使了个眼色,虞靖会意。
      “六爷,此次救衡城的方案,平澜和我已拟了出来,请六爷定夺。”
      此话一出,三人都微微一怔。六爷看了我一眼,一扬手,“舱里说话。”

      回到舱中,大家都围着一张小几坐下。“去把简怀固唤来。”
      一名小兵应声而去,不多时,那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便出现在眼前。“六爷”他抱拳一礼。
      “嗯 。坐下吧。”
      他立刻笔直地盘腿坐在宣霁身边。
      虞靖摊开图纸,其实上面都已有注解。哪些该防守,哪些该攻掠都作了记号,甚至取道何处都用赤线描出。我见那国字脸也愣了愣。
      “至鲁泉,我想兵分两路,一路上岸与郭放周旋,一路再南下,至宾口上岸,取道首阳谷,暗中直捣姚磊老巢,黄州临暨。姚磊见我军至,一定慌乱。这衡城守也不是弃也不甘。再加上柳条堑受挫,郭放被灭,定然进退维谷。到时姚磊必向张居化求救,那潜伏在黄州的一路军马便可乘势将其擒拿。姚磊守不了几日,如此,便可大获全胜。”
      六爷与鲜于醇俱是凝眉思索,宣霁微侧着头想了半天,“留一路取黄州,确是出人意表,但这么一来,恐也有孤军深入之险。”
      虞靖朝我看看,我轻笑,“不必担心。黄州还有个晏成,与姚磊可是世仇,巴不得他早点死了。只要许他姚磊的人头,他定会鼎力想助。”
      众人都点了点头,我和虞靖见这一关过了,不禁都松了口气。虞靖接着又道:“但由怀水入永河,在经永州时,夏阳得防一防。”
      “夏阳……”鲜于醇捋着胡须想了想,“你是说……”
      “夏阳以东三十五里便是姚丰济的地盘七里塘。此人可是姚磊的内侄,如闻消息,必前来偷袭。偏巧夏阳又是如此之好的设伏之地……”
      呵啊……悄悄盖住一个呵欠,眼皮不禁开始打架。嗯……有虞靖在,我可以放心的。再说重要的都议的差不多了……我悄悄靠上舱壁,慢慢阖上眼。夏阳的事,一定会准的……
      “末将这就去准备。”一丝不苟的声音终于传入耳里,我放心睡去。
      嗯?干嘛摇我?想看看是谁,却撑不开眼皮,“什么啊……”我大概咕哝了一句,也不知有没有说出口。只是后来隐约听见有人说了句,“让她就睡这儿吧。”之后就一切都安静了。
      有凉风吹来,我翻了个身……大概燕巧没帮我关窗子吧……迷糊中身上似乎重了些,暖和多了……我又踢被子了?娘帮我盖的吧?我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果然抓到一只手……凉凉的,又似乎暖暖的……和娘的不太一样……唔,算了,就当是娘的好了……
      仿佛做了一个温暖安心的梦,我有些不舍地睁开眼,呀!天已经亮了啊!我坐起身,朝四周一看,愣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原来昨晚就在这主舱里睡着了。我低头摸摸盖在身上的毯子,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人都不在舱里了……
      对了!昨夜不知夏阳出没出事,我马上掀开毯子,站起来。拉开舱门,看到所有的兵卒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们平时的工作,今日与昨日,一切安静得并无不妥。我松了口气,转到船尾洗了把脸,六爷虞靖他们应该在船头吧。
      收拾好自己,我往船头走去。远远就见他们一伙人正说着话,六爷倚栏望着远处,没有说话,只一径儿地沉静,似乎正出着神。河风吹撩着他的青衫,衣衫飘举,迎风独立,那背影在这一刻显得异样柔和。日光由河面反射到六爷的侧脸,远远的,看不清表情,但给人感觉却是那样的……温柔。并不太像的五官,此时却无一处不散发着那张画像中太妃的气质,美丽而幽远的温柔……
       温柔,温柔?!不会吧?我眨眨眼,定是太远了瞧不清楚,六爷身上怎么会有这种气质呢!我走上前,正要开口,宣霁已瞧见了我,“咦?平澜姑娘睡醒了呀?”
      我别开眼不理他,这个宣霁,最近似乎老找我麻烦。我欠了欠身,“六爷,将军。”
      六爷回过头,我悄悄一打量,冷静的眼,冷静的表情,果然是看错了。
      宣霁见我不理他,在旁笑道:“平澜姑娘真是料事如神哪!昨晚在夏阳,的确有一队伏兵,少说也有三十多条船吧,要是没防备,还真是吃亏了。”
      真的打了?“我倒希望我没料中。”
      “这话怎么说?”
      “他们失败了,就会与姚磊通风报信。”
      “哈哈,”鲜于醇朗声一笑,“姑娘放心,六爷昨夜交待下去不留一个活口的。就算那姚丰济接到伏兵失败的消息也晚了。”
      我宽心一笑,“六爷英明。”
      六爷那双凤目朝我一闪,“好了,一起去用午膳吧。”
      “午膳?”我睡了那么久么?
      六爷似笑非笑地睇我一眼,率先走去。虞靖和宣霁一路闷笑。鲜于将军是最好的,他压根没注意这个,只是拉着我一直说着喝茶的事。
      真是!似乎一出凌州那个宅院,我就一直出着纰漏。

      衡城一役打得甚为顺利。虞靖引兵至宾口登岸,活捉了张居化。而这一方,六爷也拿下了衡城,姚磊刁滑,逃出了衡城,不过不到三日,也被刑儒辉拿下。今日晌午,三路兵马应该就可以汇合了。
      午饭刚过,我便跑去营寨门前等着。七八天的仗下来,虞靖不知怎么样?昨夜刚收到燕巧的回信,说虞靖这人素来报喜不报忧,叫我好好盯着点。
      “姑娘先回营帐吧。虞卫长还要过些时候才到。”说话的是一个队正,名叫左梧,二十三四的样子,个性虽不致简怀固那般不苟言笑,但也严肃认真得紧。他于三天前奉六爷的令作我的护卫。是有点委屈他了。所以我对他一直很客气,也没让他为过难,但这一次,“左队正,您去忙吧。不出这个寨子,我出不了事的。”
      “姑娘……”
      “啊!来了,来了!”前面飞起一片尘土,很快便看见了一队人马……咦?为首的并不是虞靖。好像是个非常温雅的男子。他御马而行,至营前翻身下马,举止优雅而从容。唇角含笑,眼光柔和,竟似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带着山间清风朗月的隐逸之气,明晃晃的澄澈宁静。我忽然猜着他是谁了。澄明如镜,明镜如水。宣霁形容得好极了。刑儒辉,正是这样的人物。
      我上前一礼,“见过刑先生。”
      他朝我微微一打量,“啊,是平澜姑娘吧。久闻大名。姑娘的一手行书可让人欣羡之至啊。”他拱手回了一礼。
      久闻大名?我失笑,见他的神色间却是十分诚恳,显是言出由衷。“对于先生,那才叫久闻大名呢!泸州多次征战,虞卫长可把您说神了。”
      他温温一笑,像是天边一朵闲云,带着倾城的风采。“虞卫长女中英雄,刑某很是佩服……”
      “好了吧!你们还要互相吹捧到什么时候!”一旁传来宣霁快活的笑声,“儒辉,呵呵,可想死我了。”
      “是想我的‘琼饮’吧?”刑儒辉笑着揶揄,然后又转过头解释,“‘琼饮’是在下家酿的清酒,姑娘若是善饮,改日我送姑娘几坛。”
      我还来不及应,宣霁就在一旁抢道:“好哇!我求了那么多年,你也不过给我几杯解解馋,如今才不过第一次见面,就要送几坛!厚此薄彼!”
      刑儒辉依旧笑得闲云野鹤,“我在一年前就已见过平澜姑娘了。”
      哦?我闻言疑惑地朝他看去。这么一说,似乎……啊!我想起来了,初见六爷时,堂上就坐着两人。一个是谌鹊,一个就是他了。难怪对他有点耳熟却面生呢,当时六爷叫过他的名字,答话的却是谌鹊。
      有着阴沉的谌鹊作比衬,我不由又对他生出几分好感,当下也笑道:“刑先生好记性!对了,快入帐吧。六爷正等着您呢。”
      “好。”他一点头,便携同宣霁入了中军帐。
      没多久,虞靖也终于回来了。神采飞扬,毫发无伤,还带回了一条喜讯。晏成率部来降,还给出了黄州的军图。
      这自是大功一年,虞靖马上被提升为卫指挥使,已是将军级别,统领五千六百人。
      宣霁和刑儒辉都向她道贺。
      “呵!这可是出了女将军了。”
      “虞将军本就长于战术,平澜姑娘又谙于布局谋篇,整体配合,真是如虎添翼啊!”
      好个敏锐的刑儒辉,将虞靖的长处短处都瞧得清清楚楚。
      “两位过奖了。”虞靖爽快一笑,豪情顿显,倒的确很有几分将军的风采。
      当晚便在军中设下庆功宴。刑儒辉拿来了他的‘琼饮’。宣霁看着那酒,神情竟似要把坛子都给吞下。在大伙儿举杯之际,除了六爷,他几乎把所有人都盯了个遍。我好笑地擎着酒杯,淡琥珀色的玉液,晶莹,澄透,不掺一丝杂色。而且还有一股淡香,是掺合了松子与山花的甘爽的香。入口后,口感很是不错,清冽处不沾凡俗之气,待后劲儿一上来,醇厚处又不脱人情宽和。我虽不懂酒品,但也知道这‘琼饮’二字,甚为相配。人说文如其人,琴如其人,没想到,酒也能看出其人品来。
      虞靖喝了很多,醉得一蹋糊涂。我扶着她回营帐,她口中还满是醉话。“……再喝,喝!……一杯,两杯……平澜,你也喝……”
      我替她擦脸。真是!知道有我打理你,也不该放心喝得这么狼狈呀!
      “……唔……六爷,你可知道……虞靖就算将这条命给你……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你可知道……呜……”
      我坐下来看见她眼角滑落的泪。成为一名将军是虞靖从小就有的宏愿,什么时候,这个夙愿也已变得不重要了呢?
      我叹了口气,替虞靖盖好被子。九月了,夜凉如水。我坐到灯下,给燕巧回信,报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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