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与君相逢 ...
-
黎明时分,李家镇上的人们还在甜梦之中
寒冬已近,谁都贪恋暖和的被窝,何况是处于边关,饱受战乱之苦的李家镇的人们。
可惜偏偏有人不时识务,扰人清梦。
“隆隆”的声音响成一片,渐清晰,渐明朗,吵得人无法安眠。
恼怒的人们掀被而起,打开窗看时,却唬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只见银装铠甲,箭戈森冷,骏马如飞,竟是一支军队在行进。
他们当然知道这绝不是明朝的军队,明军没有如此严整的纪律,没有如此彪悍的兵士,这是鞑靼军队。
刹时之间,人人自危,似乎大难将至。
但这支队伍并没有惊扰任何人,马上的人神情肃穆,目不斜视,片刻之间便穿城而过。
镇上又恢复了安静,稀薄的晨雾中,小镇一如既往的宁和,所有人都几乎以为刚才那一幕只是一场梦。
但那绝不是梦!
有人通报了守城将领范之杭,此时,范之杭犹自沉醉在温柔乡里,大惊之下,立即派人去查找,结果毫无收获,通报之人反倒获了个谎报军情之罪,行仗二十。
离兴云庄只有半日路程了。
关天翔频频扬鞭,催马更急,一向深沉如海的脸上居然显露出些许焦虑之意。
略落后半步的律晓风侧首向他看去,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陛下,你雄才大略,为何一碰到有关那个人的事就乱了方寸呢?”律晓风无声的叹了口气,那个人是一个恶梦,陛下终其一生恐怕也无法摆脱。
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还是这样,陛下他注定了被那个人缠绕一生。律晓风不禁又回想起当年那一幕.........
“大哥!”
随着李寻欢一声轻呼,关天翔居然迎上了那把被故意射偏的飞刀,鲜红的血汹涌而出,关天翔似乎毫无所觉,他眼中只看到李寻欢,看到晶莹剔透的泪一滴一滴从他苍白的脸颊滑落。
“寻欢,你心里毕竟还是有我............”
“寻欢,不要难过,大哥这么做是心甘情愿的!”
这些话,关天翔没有说,咽喉上的飞刀让他不能成言,他只是紧紧握住了挣扎着扑过来的李寻欢的微凉的手,把那半块玉撅放到他手里。他微笑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李寻欢心如刀绞,喷出一大口鲜血,晕倒在铁传甲怀里。
事实上,关天翔并没有就此毕命,那一刀看似深入咽喉,却避过了致命之处,他将养了一时日也就痊愈了。可是,覆灭大明的一个大好机会却就这样毁在他自己手中,值得吗?律晓风问他。
还记得陛下当时脸上的一片温柔。
“不知道值不值得,我那时只有一个想法,我不能为了任何理由去伤害他,我要替他完成心愿!”
但是也因此,他们计划失败后无法再留在中原,关天翔忍痛回到鞑靼,凭着他过人的智谋,轻易夺得皇位。
君临天下,何等辉煌,振臂一呼,应者如云,又是何等容光!
可律晓风知道,在他心里,从来没有片刻忘记过李寻欢。自回鞑靼,他就派出无数探子前往中原,往往那一封封又轻又薄的密件,成为他忧虑开心的灵丹。他关注着李寻欢的一举一动,甚至他的饮食起居。
两天前,关天翔收到的是这样一封密件,上面只有一句话:“李寻欢病危!”
再也无法忍受了,想像不出那嫡仙一般的人儿此时正遭受着怎样的折磨。
关天翔连夜出发,带着精心挑选的一千精兵,重返中原。
兴云庄内。
一向庄严冷静的兴云庄此时是少有的忙乱,仆从丫鬟们进进出出,穿梭不停,一群大夫围坐在客厅,低声的压抑的讨论着什么。
“不行不行,曹太医用的药太重,恐怕他承受不住。”
“可是如果不这样开药方,又没什么药用啊。”
“葛太医,你有何高见?”
“唉..................”
“葛太医为何叹气?”
“我.......怕.........我怕咱们只是白忙一气啊,唉,他这身子............难啊!”
厅内一阵沉默。
“不管怎么样,我们尽力而为吧!但愿上苍有眼,赐福与他!”
厅外,一条纤细的身影慢慢离去,趁着月光,可以看到一滴水珠掉落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
不管兴云庄如何忙乱,冷香小筑内依然是那么那么清,那么静,一如那安安静静躺在榻上的人儿。
淡淡的灯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垂下,遮挡住了那春水般温暖灵动的眸子,薄薄的,如菱角一样的唇,此刻紧紧的抿着,似乎还带着一抹微笑。
林诗音走进卧房,轻轻的坐在榻边,她的颊上犹有泪痕。定定的注视着昏迷的人,慢慢的倾身,将头靠在他心口,感受着那微弱的心跳,心不由自主的揪痛起来。曾经,这也是一具充满了活力与生气的躯体,什么时候开始竟变得如此病弱?
是因为他太重情义,所以受到的伤害也总是最多吗?而正是这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才让他变成今天这样的吗?
在这些伤害里,是不是也有自己一份呢?
当然。
手抚着他胸口上的那道疤痕,这不就是她留在他身上的吗?几乎让他送命的一刀啊,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怎么能够容忍自己这样对待他,失心疯不是理由!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因为知道,当那冰冷的刀锋刺入身体时,他痛的不仅仅是身体,更痛的,是心!
“表哥......................”
“表哥........................”
泪从眼角坠落,侵湿了他雪白的衣衫。
“老天爷,求求你,让表哥醒来,我愿将我的寿数折给他,我要看到他活得长长久久,老天爷,求求你.............”
仿佛感应到了她的祈求,榻上的人动了动。
“表哥..........”林诗音欣喜的抬起头,却看到了最不愿面对的一幕。
殷红的血像一条细线似的从李寻欢优美而苍白的唇角渗出,那么红,那么艳,他剧烈的咳嗽,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血不停的流,仿佛永不会停止。
“不!不要!”
林诗音绝望的喊,忽然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烛影微晃间,房间里已多了两个人。
关天翔丢掉手中剩下的木块,刚刚他就是用它击中林诗音的昏睡穴,让她晕过去的。眼光从林诗音身上滑过,停留在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人脸颊上,痴痴的,痴痴的,仿佛要看尽三生三世。
但下一瞬间,神思却被那触目惊心的红所惊醒。
急步上前,捉住他无力挣扎的双手,心里不禁一凉,寻欢,竟已如此瘦弱了!
血犹自从他唇角潺潺流出,毫无止歇之态,他不再咳嗽了,因为已经没有力气了吗?头无意识的在枕上摆动,一种代表着灭亡的死灰色笼上脸庞。
“晓风,快把药拿出来!”
关天翔的语气是急切的,甚至还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看到自己最在乎的人游离于生死边缘,他又怎能沉稳如常?
律晓风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碧绿的小瓷瓶,关天翔打开木塞,倒出一颗同样碧绿的泛着幽光的丹药。
“寻欢,来,张开嘴,我们吃药了.........”
关天翔轻言细语的说着,手下稍稍使劲,捏着李寻欢的下颌,让他开口,将丹药送入口中。可是,他已无法吞咽,丹药只能含在嘴里。
关天翔毅然吻住他的唇,舌灵巧的滑入他口中,把药顶进咽喉,同时手恰到好处的在他背上轻轻一拍,药终于咽下去了。
关天翔松了口气,握住李寻欢手,暗暗把内力传进他体内,帮助药力发挥效用。
律晓风默默的看着这一切,神色是平静的,只是拿着剑的手慢慢的握紧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寻欢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一贯的苍白,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唇边的血迹也干涸了,他安安静静的睡着,雪铸玉砌的容颜宛如孩子一般纯洁。
关天翔的手缓缓滑过李寻欢俊秀的眉,英挺的鼻,薄薄的唇,脸上一片宠溺的微笑。
“寻欢,你好好睡一觉吧,有大哥在,你是不会有事的,大哥会守护着你。碧馨丹可以保住你三日的命脉,而三日时间,已经足够我们回到鞑靼。所以,你尽管安心休息吧!”
林诗音呻吟了一声,似乎将要清醒过来。
关天翔眼神一冷:“晓风,开始吧!”
.................
等林诗音醒来时,睁眼看到的是躺在榻上的已死去多时的李寻欢的尸体。
“表哥!....................”
一声凄厉的哭喊划破了兴云庄上空寂静的夜色,更让闻声而来的人们大吃一惊。
第二天,兴云庄内外一片素白,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小李飞刀的死讯,其中有为此开心的,但更多的人却洒下了悲伤的热泪,因为他们记得,那个病弱的身躯为他们挡去了多少风雨。
烛影微晃间,房间里已多了两个人。
关天翔丢掉手中剩下的木块,刚刚他就是用它击中林诗音的昏睡穴,让她晕过去的。眼光从林诗音身上滑过,停留在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人脸颊上,痴痴的,痴痴的,仿佛要看尽三生三世。
但下一瞬间,神思却被那触目惊心的红所惊醒。
急步上前,捉住他无力挣扎的双手,心里不禁一凉,寻欢,竟已如此瘦弱了!
血犹自从他唇角潺潺流出,毫无止歇之态,他不再咳嗽了,因为已经没有力气了吗?头无意识的在枕上摆动,一种代表着灭亡的死灰色笼上脸庞。
“晓风,快把药拿出来!”
关天翔的语气是急切的,甚至还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看到自己最在乎的人游离于生死边缘,他又怎能沉稳如常?
律晓风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碧绿的小瓷瓶,关天翔打开木塞,倒出一颗同样碧绿的泛着幽光的丹药。
“寻欢,来,张开嘴,我们吃药了.........”
关天翔轻言细语的说着,手下稍稍使劲,捏着李寻欢的下颌,让他开口,将丹药送入口中。可是,他已无法吞咽,丹药只能含在嘴里。
关天翔毅然吻住他的唇,舌灵巧的滑入他口中,把药顶进咽喉,同时手恰到好处的在他背上轻轻一拍,药终于咽下去了。
关天翔松了口气,握住李寻欢手,暗暗把内力传进他体内,帮助药力发挥效用。
律晓风默默的看着这一切,神色是平静的,只是拿着剑的手慢慢的握紧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寻欢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一贯的苍白,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唇边的血迹也干涸了,他安安静静的睡着,雪铸玉砌的容颜宛如孩子一般纯洁。
关天翔的手缓缓滑过李寻欢俊秀的眉,英挺的鼻,薄薄的唇,脸上一片宠溺的微笑。
“寻欢,你好好睡一觉吧,有大哥在,你是不会有事的,大哥会守护着你。碧馨丹可以保住你三日的命脉,而三日时间,已经足够我们回到鞑靼。所以,你尽管安心休息吧!”
林诗音呻吟了一声,似乎将要清醒过来。
关天翔眼神一冷:“晓风,开始吧!”
.................
等林诗音醒来时,睁眼看到的是躺在榻上的已死去多时的李寻欢的尸体。
“表哥!....................”
一声凄厉的哭喊划破了兴云庄上空寂静的夜色,更让闻声而来的人们大吃一惊。
第二天,兴云庄内外一片素白,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小李飞刀的死讯,其中有为此开心的,但更多的人却洒下了悲伤的热泪,因为他们记得,那个病弱的身躯为他们挡去了多少风雨。
夜色凄清,露白霜重,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官道上飞驰。马蹄翻飞,迅捷无仑,却平稳得连那车檐下的鹅黄吊坠也未见一丝颤抖。
驾车的人熟练的操纵着缰绳,一双眼睛警惕的观察着四周,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鹰。他身后的车厢里,隐隐透出星星点点的微光,在这寒冷的夜里,是那么的诱人而温馨。
关天翔握着李寻欢的手,从见到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离开过他片刻。三年了,三年来只能出现在梦里的容颜,此刻如此真实的呈现在自己眼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感激过老天爷,哪怕是当初夺得皇位的时候也只是认为那是理所应当。
“寻欢................寻欢...............寻欢.................”
温柔的轻唤着缠绕在唇边无数无数次的名字,心里满满的全是幸福,那么真实,那么充盈,让他心底最深处都不禁柔软起来。
长睫轻颤,李寻欢睁开眼睛。
关天翔几乎忘了呼吸,糟糕,不是说要昏迷三日吗,怎么才一天他就醒了?若是在清醒情况下,他绝对不会愿意和自己去鞑靼的,而且,又该如何向他解释原本三年前就死了的自己再一次现身人间呢?机敏聪慧如关天翔此时也不禁额上微汗。
“寻欢,我...................”
关天翔忽然发现李寻欢有点不对劲,虽然他眼睛是睁开的,却似乎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眼底里一片虚幻,他忽然想起那人说过的假醒之事,看来指的便是如此了。
“有人在叫我..............是大哥............大哥..........你来接我吗?.........我好累..........好辛苦...........你要带我走吗?...............”
李寻欢茫然的凝视着面前的虚无,苍白的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虽然是呓语,听在关天翔耳中,却无疑狠狠的撕裂着他的心,只有他才知道,这憔悴病弱的人儿到底受到过怎样的折磨。
情不自禁的将他搂进自己怀里,抚摩着那清瘦的容颜,手下却半点力道也不敢用,生怕轻轻一碰,他就会像瓷人儿一样纷纷碎去。
“寻欢,是的是的!大哥就是来带你走的,大哥要带你去一个只有幸福快乐的地方,只有幸福快乐,再也没有血腥和杀戮!你说好吗?寻欢,快快好起来吧,大哥要把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与你一起分享!”
怀中的人儿再次阖上眼,静静的睡去。
关天翔久久久久的搂着他,似乎再也不愿放下一样。体味着他身体的轻盈柔软,嗅着他独有的那清冷暗淡的寒梅冷香。他已经醉了,但愿长醉不复醒。
马儿惊嘶。
律晓风沉着的一勒绳,马车稳稳的停了下来,丝毫没有颠到车里的人。
“终于来了么?”
关天翔冷冷一笑,眼中射出浓浓的杀意。
关天翔抱着李寻欢的手仍然很温柔,仿佛他捧着世间最宝贵的珍宝,事实上,对他来说,再也没有什么珍宝比此时此刻怀中的这一份柔软更能让他安定,所以------
“挡我者,杀!”
嘴角扯出一抹残忍的笑意,眼中寒光闪烁,他轻松的倚靠着车壁,让李寻欢躺在自己腿上上,这个姿势能令他的呼吸容易一些。
关天翔取过丝被,细心的替李寻欢盖上,确认他不会受到寒风的袭击,这才掀开窗帘,只见马车四周散立着数十名黑衣人,每人都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马车上的人。
“晓风,野狗挡路,你就不会遇狗杀狗吗?”
关天翔只不过扫了他们一眼,只有一眼,就放下了窗帘,他的声音透过帷幔传出来,冷得不带丝毫温度,听在黑衣人耳中,不由得身体微颤。
“关天翔,只要你留下车里的人,我们绝不与你为难!”
沙哑的声音,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关天翔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不答一言。
回答他的是律晓风手里的马鞭。
“啪!”
说话的黑衣人危急之间一拧身,堪堪闪过了那凌厉的一鞭,冷汗却湿透了里衣,好险!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也不禁恼怒起来,一声长啸,黑衣人展开攻势,竟是训练有素,干净利落。只可惜他们遇到的是关天翔。
面对险境,关天翔仍悠然的玩弄着李寻欢额旁丝丝缕缕的柔顺的黑发,凝视着李寻欢恬静的睡颜,他的脸上不自觉的露出温柔的笑容。
冷冷的晚风吹过,带来天地之间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杀意,黑衣人只觉背脊上凉凉飕飕,不敢置信,只是眨眼工夫,面前的这群戎装战士是怎样出现的?看来主人真是小看关天翔了。
可是这样一队人马万里迢迢从鞑靼来到中原,怎么可能不惊动任何人,朝廷怎会毫无所觉?
像是要为他们解答疑难,关天翔嘲讽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这全是你们那位英明天子的功劳啊,若非他慧眼识人,又怎么会罢免龙城飞将韩世忠,而让一个贪酒好色毫无建树的范之杭去驻守边关?”
没有时间让他们因关天翔的一席话羞愧难当,因为士兵渐逼渐近,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压力,让他们不得不全力以赴,不敢分神。
律晓风扬鞭,马车如飞消逝,只能隐隐听到关天翔的声音:“赵将军,如果你侥幸不死,回去转告你主子信王,叫他不要再枉费心机,否则自讨苦吃,再后悔就晚了!”
天边有黑云飘来,本就惨淡的月光顿时完全被黑暗笼罩。
黑暗!
黑暗中只有尖锐的兵仞交接声,夹杂着凄厉而惨烈的痛苦呻吟!
待乌云散尽,月华重现时,地面上一如即往的整洁干净,没有血腥,没有尸体,连那支庞大的军队也已经不知去向。
只有冬夜寒冷的晚风轻轻的吹,吹过原野,吹过树林,“沙沙”的风声,那么温柔,那么温柔,又那么的哀伤,像那个人在耳畔私语:“寻欢,我可以放弃天下,只要你能好好活着,只要...........你好好活着,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退朝!”
总管太监高声叫道,大臣们立刻跪下去。
“恭送皇上!”
明英宗一甩袖,大踏步走入内堂。待得他黄袍加身的背影消失在屏风之后,连引驾的小太监的嘈杂的脚步声也再听不到了,匍匐在地的臣子们这才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几个胆子小的悄悄举袖拭汗,腿不由自主的发颤。
皇上今天的心情很恶劣,刚刚在金殿之上大发脾气,还重责了一位平日里甚得欢心的大臣,吓得人人自危,好在,风暴终于过去了。
“皇上今天是怎么了,好久都没见圣上发这么大的脾气了。”
“大概是为后宫的事烦心吧,听说王贵妃和萧贵妃最近闹得挺厉害。”
“皇上心情不好,受苦的可是咱们。”
猜测着,议论着,一面庆幸自己没有遭到池鱼之殃,大臣们纷纷散去。
明英宗朱彦怔怔地坐在龙榻上,华屋雅器,美仑美奂,却依然掩饰不住一室的寂寞与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朱彦终于回过神来,低下头,注视着手里的一把小刀。
这把小刀薄如蝉翼,刀锋泛着清冷的光辉,看着它,他想到的却是一双眼睛,一双虽然饱经风雨,却仍清如明镜,不染半点儿尘埃的眼睛。
多少年了?他已记不清,只知道从当日初初见面,自己就再也没有走出过这双眼睛的光彩,从来不知情为何物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牵肠挂肚的滋味,可是..................
手用力握紧,锐利的刀锋顷刻间划破了养尊处优的细嫩肌肤,血汹涌而出,一滴一滴,滴落在地,宛如朵朵红梅,红梅?记忆中,那人最喜欢梅,也因此,御花园里种满了从全国收集而来的各色梅花。
血流得好多,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因为,真正的疼痛在心里。
把小刀死死的压在胸口,仿佛这样抱着的就是那个人,血顺着手腕流下,华丽的衣服上顿时斑斑点点,他却似乎好无所觉。
信王朱潜一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皇兄!”
朱潜一声惊呼,冲上前去,夺过他手里的利器,轻簿的刀锋上有淡淡一痕,随着朱潜的动作悠悠滑过,凝在刀尖,殷红如梅,圆润似珠,终于滴落了,溅起一声轻响,犹如风中落梅无奈的叹息。
“走了,走了..........................”
一动不动的任由朱潜抢去手中物,再唤来小太监为自己上药,朱彦听话得仿佛一个木偶,眼光痴痴地盯着地面那一滩从自己身体里流出去的血,嘴里喃喃的自语着。
“我以为他是神,可以永生不灭,我以为他会永远活下去,可是为什么?...........他走了,他终于还是走了..........我一直在等待奇迹,结果,奇迹没有出现..............”
朱潜静静的看着面前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原本健康红润的脸色此刻如此灰败,高大挺拔的身躯仿佛被抽空了的麻袋,随随便便的歪倒在榻上,这还是他那温和有礼的兄长吗?他从来没有看到他如此颓废过。
“那人的死对你的打击竟然这样大吗?”
朱彦失神的眼光在听到这句话时忽然锐利起来,他缓缓回身,注视着朱潜,他看得那么认真,眼神是那么深沉,看得朱潜心里不安起来。
“不要在我面前说‘死’这个字,他是神,他只是回到原本属于他的世界,他会生活得很幸福,不会再受到病痛的折磨,而失去他的人无可避免的要伤心难过,你懂吗?”
“皇兄,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住口!我不想再听你说话,现在,滚回你的信王府!”
“皇兄,你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竟然骂我,难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手足之情还比不过一个死人吗?”
“....................”
望着朱彦森冷的目光,朱潜终于走了出去。
朱彦轻轻抚摩着躺在身旁的小刀,眼神渐渐柔和起来。
“寻欢,你不会死,你永远活在我心里,永远,永远!”
........................
信王府。
空旷的庭院中停放着一张担架,担架上的人布帘遮面,早已死去。
朱潜掀开了白布,尸体的左足已被砍断,胸前血肉模糊,甚为可怖。
“赵将军....................”
朱潜的眼睛湿了,握着布帘的白皙的手有些颤抖。
“是我害死了你,我没有想到他真的会下杀手,对不起!”
泪顺着清秀的脸庞滑落。
“李............寻.............欢!一切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不死?为什么?”
“赵将军,你我相交八载,我孤独寂寞时,是你陪伴我身边,我为情所伤时,也是你一再鼓励我安慰我,难道从此,我再也听不到你的鼓励和支持了吗?”
“李寻欢,你不但害死我最忠心的属下,更抢走了我最心爱的人,我不会放过你!”
朱潜清秀的脸充满了怨毒之色,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雾,好浓。
陌生的竹林,熟悉的气息。
一道光影投射下来,光影里,身着紫衫的人的背影是那么单薄而清丽,宛如晨露中清新的紫罗兰。
终究还是放不下啊...............
就算死了,魂魄依然无法自由自在的远离一切尘嚣,也许,这就是命吧,让我一生都得不到解脱,想起往事,心仍旧疼如刀割。
唉.....................
诗音,你为何叹气?难道你也和我一样看不开,放不下吗?你,好傻。
“表哥,诗音来了,你要等我!”
前方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面悬崖,她奔了过去,纵身...............
诗音!
不要!
难道你忘了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的吗?难道你忘了,还有小云?他是你最疼爱的儿子,是你血中之血,肉中之肉啊!你,都忘了吗?
终于捉住了她的手,诗音的手温暖柔软,现在却好冷好冰,忍不住看向那吊在悬崖边上,与他相握的手的主人。
“关大哥!”
诗音消失了,他握住的是关天翔。
关天翔对他微笑,眼里,嘴里淌着鲜血,他的脸纸一样白。
“寻欢,是你杀了我,可我不怪你,你永远是我的好兄弟!”
大哥,是我负了你,我无愧于天下人,但你是我心中永远的伤痛,对不起!
“不,寻欢,不要责怪自己,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知道吗?我多想再与你一起把酒言欢!我这里好冷好冷!..........................”
关天翔的手在他手中一点一点滑落,他用尽力气,依然阻止不了,手掌,手指,指尖................
“不!”
李寻欢惊醒过来。
梦中的惊悸还没有从他脑海里退去,好一会儿,他的人仍然是恍惚的,不知道身在何方,胸口突然而来的一阵针扎似的疼痛,他忍不住咳嗽,而疼痛也让他神志清明起来,这才发现,自己不是睡在榻上而是居然被人抱在怀中!
这一惊非同小可!身边的人气息虽然熟悉,但决不是诗音,诗音的气息是柔柔的,暖暖的,而这人的气息却强悍霸道无比,他不是身边任何一个人!
“不要挣扎,会弄伤自己的!”
身后传来再熟悉不过的怜惜温柔的声音,却让他身体瞬间僵硬。
“关大哥!”
我死了吗?刚刚的一切不是做梦吗?否则怎么会在他身边?
衰弱的心脉经不起这样的刺激,破碎的咳嗽逸出唇边,胸口仿佛压着千斤巨石,呼吸为之困难。
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胸口还会疼?
感觉一双大手熟练的在胸口轻揉轻抚,气息随之顺畅许多,不顾身体疲乏,固执的回头,真真切切的看到那个人,含笑相视,倚靠着的强健有力的身体温暖如昔,晶莹的泪,一颗一颗,从清透如水的眼眸中飞坠,直落到那人心里,漾起满怀的柔情。
“这是怎么回事?”
从初相见的激动中清醒过来,疑问立刻爬上李寻欢心头。
“你现在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等你身子大好了我再告诉你也不迟。”
“不,我如果不知道原委,是无法好好休息的。”
凝视着李寻欢苍白而越发清瘦的容颜,欣赏着他眉宇间难得一见的任性,关天翔宠溺一笑。
“好,我告诉你,可是你不许费神哦!”
“一言为定!”
让怀中的人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盖好丝被,关天翔开始了长长的述说.....................
日沉西山,满室晕黄。
关天翔的述说也接近尾声。
“我去时,你已完全不省人事,我用碧馨丹保住你三日命脉,然后连夜赶回鞑靼,请我们国里最有名的圣医为你医治。”
“那诗音呢?”
李寻欢感到神思倦怠,却不愿就此睡去,喃喃地问。
“.................我让她等着你回去。”
“寻欢,你知道那天我看到你垂危的一刻,心里有多怕吗?我好怕你不会再睁开眼睛,叫我一声大哥!..............”
关天翔忽然住了口,低头,痴痴的看着怀里的人儿,容颜宛如冰玉,身姿有若白梅,呼吸轻浅微促,已然陷入沉睡。
“寻欢,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了吗?”
俯身,吻住那淡色的薄唇,只是轻轻一触,便又分开,虽然很想仔细品尝那甘甜滋味,终究不愿惊扰他难得的酣眠。
把他安放在榻上,在暖炉中撒了一小撮“睡甜香”,这才动作轻柔的走出房间。
离了这房门,外面是一个很大的庭院,院里种了各色各样的梅树,十来个宫女悄无声息的整理着这些梅树。
“陛下!”
一名内侍双手捧着一只雪白的鸽子走来,递上鸽子,屈膝退下。
关天翔取出鸽子腿上绑的信函,打开看时,上面写的是:
“明英宗亲赐小李探花安葬煤山,林诗音自溢身亡。”
“哼”
揉碎那张信函,关天翔脸上现出嘲讽的神情。
“安葬煤山?凭你也想亲近寻欢!”
血咒!
他居然真的要这么做!
看到关天翔眼底深处的狂热,梅三姑明白他是不会改变心意了,不知为何,她眼前又出现了那苍白清俊的面容,那病骨支离却更显素净的风姿,他是那么柔弱纤细,而眼前的人的爱是那么霸道,这样强烈的爱,是那病弱的身子能承受得起的吗?
“就是明天!”
关天翔已离开了很久,她仍痴立窗前,夜色渐渐深沉了,天边,几颗星子悄然闪烁,它们不懂得世间疾苦,所以,它们冷眼旁观。
夜好长.........................
窗外有了第一丝微光时,李寻欢睁开眼睛,周围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人声,只有风在窗外驰过时,带来了一声声无言的叹息。
昨日的一切,是梦还是真?
如果是真,为什么他又回到了冷香小筑?如果说那只是南柯一梦,为什么关天翔的触感如此真切?
幽然一叹,长久以来他每天清晨都会有同样的困惑,真实与梦境他早已分不清,也辩不明。
“寻欢,又在想什么?”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寻声望去,那笑盈盈靠在门边眼里含着戏谑的看着他的,不是关天翔是谁?
“大哥,是你?”
不敢相信,因为已失望过太多次,也许下一刻他再睁开眼,他就已经消失了。
关天翔走进来,扶他坐起身来,拿软枕堆在身后,让他半倚在如云的软枕上,这才握住他修长的手,贴近自己的脸,让他感觉那熟悉温暖的体温。
“原来,不是做梦!”
李寻欢怔怔的望着关天翔近在咫尺的脸,苍白的脸庞扬起一抹恍惚的微笑,真好,大哥没死,真好,还可以见到他,真好,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梦!
李寻欢没有发现此时两人的姿势有多么暧昧,他半躺在榻上,关天翔坐在他身边,他那勤练武功,比常人更大的手握着他的,两人之间的距离那样近,近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关天翔的心脏跳动的沉稳有力,而他的心跳,微弱无序,几不可闻。
关天翔居高而下俯视着李寻欢,他那长长的睫毛,一眨一颤,几乎可以数清,他那春水般温暖的眼睛,那么明亮,宛如天上的星辰,他那淡色的唇,在微光的晨曦里,是那么的分明,这一切,充满了神秘的诱惑,关天翔感到身体一下燥热了起来。
不想吓到寻欢,他努力移开目光,“来人!”
随着话音,一名宫女手端托盘走了进来。
盘中一碗汤水热汽腾腾,李寻欢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药,他微微皱了秀逸的眉。
关天翔接过药碗,“寻欢,今天圣医要为你进行最后一次施针,这是配合针效的药,趁热喝了吧!”
分明感受到关天翔那难以言喻的关爱,李寻欢接过药碗,只听他又吩咐著侍女去取甜品。
“是,陛下!”
宫女恭敬的俯首而出。
陛下!心里仿佛被大锤猛砸一下,手剧烈的抖动,药汁险些倾洒出来,关天翔慌忙抢过药碗,“寻欢,你怎麽了?哪里不舒服?”寻欢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手心也是一片冰凉,看得他心慌意乱。
李寻欢缓缓摇头,举目望去,这间房间布置与冷香小筑极为相似,所以他醒来时竟以为自己还在李园,可是方才那一声陛下却让他猛然一惊,李园与自己竟已是万里之遥了!
眼光回到关天翔身上,明黄华丽的衣饰,头顶硕大珍珠皇冠,俊朗的脸上神采飞扬,志得意满,眼前的人确实是他最尊敬的大哥,可是为什麽他忽然觉得好陌生?
是的,一切都变了,就算大家都没死,还是无法改变已成的事实。
大哥,真的是你麽?鞑靼的新君,这三年来骚扰明朝边境,害得百姓们家不成家的始作俑者?真的是你?
胸口痛得喘不过气来,他挣扎著推开那双想为自己抚平气息的手,眼前的一切渐渐看不清了,身子无力的向後倒去,他感到意识正飞速的抽离自己的身体......................
关天翔默然坐在榻边,榻上的人儿气息微微,苍白的脸庞布满细密的汗珠,就算是睡梦中秀逸的眉也紧锁著,仿佛有一副看不见的枷锁压在他身体上。
药已重新熬过三次,现在正热气腾腾的端在他手里,可是寻欢还没醒,该不该给他喝呢?
方才那一幕又在脑海里重现,寻欢决绝凄然的眼神,是他的错觉吗?他觉得他正在远离自己,而且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不,不行,无论什麽理由,决不能让寻欢离开自己!
关天翔眼神一凛,已然拿定主意。
“去请圣医准备著!”
侯在门外的内侍领命而去,关天翔含了一口药,抱了李寻欢在怀中,俯首,压上他微凉的唇,将药一点一点渡入他腹中,药极苦涩,李寻欢本能的抗拒,想要摆脱这种压迫,可是他的反抗对於关天翔来说,简直太微弱了,温柔而霸道的吻住他那薄薄的,如菱角一般的唇,将挣扎的双手固定在身侧,并非害怕他的挣扎,而是怕他弄伤了自己,一口,两口,三口.....................当听到内侍引著梅三姑而来的脚步声时,药碗也终於见底了。
轻柔的擦拭著李寻欢脸庞上的汗珠,望著他因为刚刚的挣扎和无法正常呼吸而嫣红的容颜,关天翔露出一抹残酷的微笑。
“寻欢,你是我的,再也没人能把你从我手里抢走了!”
梅三姑走进来,刻意忽视过关天翔停驻在李寻欢脸上的温柔眼波,将药箱放在桌上,莲步轻移,走到榻边,为李寻欢把脉。
“陛下,请将病人的手脚缚在床柱上。”
关天翔看着她手里的几条丝绢,质地柔软,应该是极品,可是用来缚人手脚,和那些粗布麻绳又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要这样做?”
梅三姑静静凝视着他,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愫,尊贵的陛下,原来你竟不知道吗?
关天翔终于还是接过丝绢,把李寻欢的手腕脚腕缚好,他绑得很细心,丝绢松松的挽了个节,这样就不会勒伤寻欢的肌肤。
金针在灯上烤着,映着墙壁上照明的夜明珠,交相辉映,盈盈闪光。
灯旁烟雾缭绕的是一个小鼎,里面的东西将要沸腾。
李寻欢修长的手脚都被固定在床柱之上,薄薄的锦被下,他清瘦的身形若隐若现,那么美,那么美,就像一幅沉睡的图画。
针已通红,梅三姑掀开被子,被下,李寻欢的上半身居然是赤裸的,单薄的身体,胸口处,一道伤痕鲜明如昨。
虽然屋里燃着暖炉,掀开被时,李寻欢仍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仿佛觉得冷了,敏感如他,即使在睡梦中,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也略有察觉。
这样衰弱的身体,这样完美的人儿,她真的不忍心把那恶梦一般的针给刺下去,可是,如果不这么做,后果是怎么样呢?她不敢想象,惹怒了关天翔的结果,她还记得当年只因一句话,他是怎么杀害了那一村无辜的村民。
那时的关天翔褪去了和善的外衣,她面前的是一个邪恶之神!
当初已如此,更何况今时今日一呼百诺的君王。
不能再犹豫了,因为身后关天翔锐利的眼神刀锋一样刺得她心底发凉,一咬牙,金针猛的往下刺去.........................
关天翔终于明白梅三姑缚住李寻欢手脚的原因了,如此的痛楚,如此的折磨,几人能够承受?
随着金针的深入,一颗颗冷汗自李寻欢额上滴落,苍白的脸颊此刻更是一点血色也无,薄唇紧抿,他仍是习惯性的隐忍着,竟然没有发出半声呻吟,只是两边的枕巾已被冷汗所湿,而他,垂在床边的手慢慢的握紧了...........................
梅三姑惊异的看着,这个人,竟能在这样巨大的痛楚中,不挣扎,不呻吟,为什么呢?难道,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折磨吗?
关天翔已经后悔了,若是早知道寻欢必须忍受这样惨烈的折磨,他一定不会让她施针的,很想阻止梅三姑,可是她的话语犹在耳边。
“施针一旦进行就绝对不能中断,否则病人会受到药力反噬之苦!”
现在已是如此难熬,如果被药力反噬,那将是何等痛苦?
虽然是严冬,关天翔的手心却渗出了汗水,英挺的脸也有些青白。
梅三姑停下手来,看了看小鼎上空,只见原本弥漫的烟雾不知何时已经凝聚成了一条乳白色,袅袅上升,悠悠不绝,宛如一道柔软华美的银白缎带。
“陛下,请动手吧!”
关天翔拿起桌上的一把匕首,伸出左手,匕首在手腕上轻轻划过,一缕殷红随之淌入小鼎,刹那间,小鼎内“咕嘟”一声响,好似有人在低声叹息。
就好象纯白色的缎子又染上了鲜丽的色彩,那缭绕不断的烟雾渐渐变了颜色,一点一点,纯白褪去,粉红又生。
等到那烟完全变成粉红色之后,梅三姑把一支特殊的针放进鼎中,半盏茶的时间,又再取出,针已变红,仿佛一只吸满血的冰蚕,晶莹而剔透,而那烟却又变为白色,且慢慢淡去。
梅三姑对准李寻欢的心脉,刺了下去,拿着针的手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着。
终于快结束了,只要这一针刺下去,一切就都不同了。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会愿意被人这样对待,可是我没有办法反抗他,即使那个人根本不爱我,从来也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我还是不能对他忘怀,对我来说,他是刻骨铭心,对他来说,你又何尝不是?只是,那人的爱太强烈,太霸道,被他所爱,是幸,也是不幸,希望你以后好好珍重!
针入肌肤,李寻欢忽然不由自主的痉挛了,他的头无意识的左右摇摆,被束缚住的手脚激烈的挣动着,可是他的挣扎是如此无力,根本不能让他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随着那血红色的金针的刺入,一条粉红色的细线在李寻欢的四筋八脉中游走,瞬间贯穿他全身,李寻欢脸上痛苦的神情加深,一声咳嗽逸出唇边。
那粉红突然猛烈,随即隐去,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苍白的肌肤仍旧光洁无瑕。
李寻欢安静了下来,汗湿的发丝有些凌乱的贴在额头,呼吸轻浅而急促。
梅三姑将他身体上的针一一拔出,眼光扫过他清瘦俊逸的脸,带着一抹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温柔怜惜。
“带他去泡泡温泉吧,可以缓解他身体的疼痛!”
关天翔果然听话的抱起李寻欢,走向屋角的一道用珠帘隔开的小门。
梅三姑忽然转过身,望着关天翔的背影。
“陛下,如果你早知道血咒是这样痛苦的事情,你还会让他接受施针吗?”
“不会,一定不会!我现在已经后悔了!”
关天翔没有回头,他的声音低沉而暗哑。
“你撒谎!就算你知道,你还是会这么做的,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你宁可让他痛苦的活着,也不会要他开心的离开你,不是吗?”
梅三姑的声音嘶哑,像在哭泣。
关天翔沉默了,屋子里的空气忽然冷咧起来。
“你想说什么?”
他开了口,语气比冬天清晨的风更冷,让人凉彻心肺。
梅三姑无声的苦笑,一丝落寞爬上眼角,冰冷的泪,滴落,在心底。
“没什么,只想请陛下看在昔日的情分上,答应一件事。”
“说吧。”
“请陛下从今而后不要再找我,不管是因为任何理由!”
“为什么?”
“因为.......................我不愿再做这种让人痛心的事情,而且,陛下的愿望已经达到,在血咒控制下,他只要自愿离开陛下三日,就会心脉尽断而死,那么,陛下还需要我做什么呢?”
“你说得很对,我答应你便是!”
水汽湿润,迷离而恍惚,关天翔抱着李寻欢坐在水中,静静的注视着他恬静的睡颜。
“或许她说得对,就算我早知道血咒是多么痛苦的事,我还是会这么做的,因为不管什么原因,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
“寻欢,乖乖留在大哥身边,大哥会好好疼惜你,不会让你受到半点儿伤害!”
窗外冷梅飘香,丝丝缕缕的渗进房来,李寻欢斜倚在软榻上,清透的眼眸若有所思的凝望着远方,那么宁静而幽远。
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感觉到胸口那熟悉的绞痛随着这稍微大力的呼吸正悄悄的蔓延开来,野火似的,烧过全身。
紧抿着唇,等待这一阵疼痛过去,却没有发现门边一人已静静的站在那里好久好久了,看到他被病痛折磨的神情,是那么心痛,那么心酸,那么心碎。
柔软的丝绢轻拭着额上的冷汗,温暖的大手轻揉着胸口的痛处,李寻欢微阖的眼睛睁开了,静静的看着面前一脸忧虑的人,他忽然笑了,他的笑容仍是风清云淡暖人心房。
关天翔的手定住了,在那样的笑容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狼狈,仿佛一个长久生活在暗夜的人忽然暴露在明亮洁净的阳光下一样,不知所措,也无可奈何。
“寻欢,你在笑什么?”
关天翔的语气轻轻的,似乎生怕惊扰了一个好梦,随着话语,他的手自然的搭在李寻欢瘦弱的肩膀。
李寻欢侧头,看着那只手,巨大而粗糙,是经年手握武器的结果吧,他的视线移了开去,凝望满园梅花飘落如雨,美得那样哀伤,他的神情仍是淡淡的,轻轻的,不惹半点尘埃。
“大哥,梅花开得好美,可是,它们选错了生长的地方!”
“为什么?”
“难道你不觉得只有北方那皑皑白雪才配的起这高洁的寒梅吗?鞑靼的皇宫,不是梅花存活的好地方,更不是一个赏梅佳地!”
因为这里充满了战争,充满了血腥!
关天翔一震,竟无语应答。
无论梅花如何美艳,只要错了这一点,就不再让人留恋。
李寻欢已慢慢从榻上站起身,抽离了那只手,不再看关天翔一眼,走进了内室,他的脚步很轻很轻,洁白柔软的衣摆在华贵的地毯上滑过,轻灵如梦,淡至无痕。
关天翔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山水立屏之后,心里满满的全是苦涩,他当然能够追过去,他当然知道他们之间相隔的只不过是一面立屏而已,可是,他不敢!
不敢,不敢,不敢在这时再次出现在寻欢面前,因为怕看到他眼底那深沉的悲哀。
自从那天给寻欢施针之后,他就再也没说起过这件事,他不问,他就不提,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寻欢至清醒后,对他的态度就截然不同了,虽然仍温和有礼,他却在他眼中看到了疏离,虽然他仍旧微笑,可是那笑容却总是那么迷离恍惚,让他几乎以为面前的人只是一个影子,随时都可能消失。
是我做错了吗?我以为已得到了你,却反而离你越来越远。
关天翔走了,虽然锦衣玉带华贵无比,斜阳下,他的身影却那么的落寞,那么的孤寂,荣华富贵不能带给人真正的快乐,而能带给他快乐的人却已对他封闭了心灵,任凭他一人在外徘徊流浪着,孤独痛苦着。
一只纤长细瘦的手轻轻握住了立屏一角,李寻欢出现在立屏之旁。
望着关天翔离去的背影,读懂了他心里那满满的苦涩,一颗清露从波光粼粼的眼眸中滑落。
大哥,我知道你收集各种梅花是为了让我开心,可是你知道吗,离开故乡的梅花,带给我的只有痛心!
大哥,多想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与你做兄弟,但从你当上鞑靼可汗的那一天起,这个美梦就已破灭,相信吗,我甚至听到了它碎在风中的声音,那么的清脆,那么的清冷,原来,美好的东西幻灭时也是一种美丽!
不要怪我无情,我们已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你有你的追逐与梦想,而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一切.................
那天的施针,我知道绝不仅仅是为我治病而已,可是我这残破之躯还用在乎这些吗?自古艰难唯一死,可死亡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我甚至希望它快点儿到来,带我离开这个令我活得伤痕累累的世界,大哥,这一切你可知道?
月华如水。
关天翔踏月而来,走到小楼前,他仰首看到门匾上“听风别苑”四个金字在冬夜的冷风中闪着微光,心底便被一种朦胧的幸福装满了,唇边也不由自主的逸出一抹笑意。
走进房去,屋里的丫鬟内侍悄无声息的跪了一地,没有口呼万岁,因为陛下有旨,不准惊扰到那个一向浅眠警醒的人儿。
屏退众人,关天翔走入内室。
入门处,一道山水立屏阻住了视线,转过立屏,但见雪幔流苏,轻纱如云,软榻暖椅,香鼎绮炉,榻旁的梳妆台上,一颗夜明珠盈盈闪光,淡淡光晕倾泻而下,整个屋子宛若披了一件梦的衣裳,美得朦胧,美得无暇。
轻轻撩开流水一般自然垂落的床帐,榻上的人星眸微闭,睡得正熟,一贯苍白的脸颊此刻在珠光中看来,竟是象牙似的乳白色。
关天翔坐在榻边,伸手摸了摸李寻欢的额头,入手处一片温凉滑腻,还好,总算是退烧了,自寻欢来到鞑靼后,随着冬天日渐寒冷的气温,他的病又开始反复起来,日日低烧缠绵,尽管他从来没有踏出过听风别苑一步,尽管屋里总是燃着暖炉,可是那丝丝缕缕的寒意还是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折磨着寻欢虚弱的身体。
关天翔暗暗叹息,轻手轻脚的脱了外衣,钻进被中,果然,寻欢的身体是冰冷的,这名贵的软烟衾竟不能带给他点点温暖,关天翔心里一酸,把李寻欢深深的搂进自己怀中,不料动作过大,李寻欢惊醒过来。
“大哥...........”
身体接触到的是熟悉的温暖,耳边倾听到的是沉稳的心跳,李寻欢莫名的心安。
“寻欢,睡吧,大哥陪着你!”
“大哥,你...................”
“怎么了?”
拂开寻欢额前微微散乱的发丝,将他冰凉的双手握进自己温暖的掌中,关天翔低下头,在李寻欢眼中看到一点犹疑。
“大哥,你以后不要每晚都过来陪我了好吗?”
“为什么?”
关天翔一怔,寻欢,难道你还是无法对以前的事介怀吗?难道你还是不愿面对我?
“大哥是一国之君,虽然.............我不愿意这么想,可是,这是事实,我不愿看到大哥因为我的关系耽误了国事,而且,大哥有那么多的嫔妃,你若天天陪着我这个将死之人,只怕有人会伤心难过。”
“寻欢,别管其他人,只要你开心就好!”
“可是.............”
“寻欢,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记得!”
当然记得,怎么能够忘记?
那是在施针后的第七天,李寻欢正式向关天翔提出离开要求的一天。
关天翔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了,“你现在的身体怎么能够回中原?”
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记!
大哥听到他要离去时暗潮汹涌的眼神,那么不可抑制的狂怒,是他从未见过的,不知为何,他却感到一种力不从心的心酸,“我本就是要走的,不论早晚,一定会走的,这里毕竟不是明朝的领地。”这里毕竟不是深爱着的故乡,恋着故乡的浪子总有一天会回去的,可是为什么,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是那么的轻渺软弱,连自己都感觉不到分量。
关天翔看着他,很久很久,久到时间几乎凝固,“你想回去我不拦你,可是你以为凭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你能顺利回去吗?”这里到李园万里之遥,何况现在正是你病情最严重的冬天,一路上风寒露重,恐怕在半路上你已经.........................
寻欢,你为什么就不懂我的心呢?
李寻欢淡淡一笑,凄清的笑容仿佛空气中那迷离的暗香,幽幽的,清清的,仿佛随时可能会随风散去,“落叶尚且知道归根,何况你我?”
大哥,我们彼此的立场早已注定此生缘尽,我走只是不想让大家都为难而已,聪敏如你难道会不明白吗?
关天翔凝视李寻欢容颜苍白如雪,身姿清瘦如梅,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在眼睑下投射了一道阴影,他忽然抓住他那孱弱的肩膀,他抓得那样用力,似乎想把他揉碎在指下,李寻欢轻微的挣扎了一下,稍一用力,胸口就有些刺痛,他紧紧抿着唇,压抑着那涌到唇边的咳嗽。
关天翔却好像完全没有发觉他的不适,一只手掌握着他肩膀的劲道不减,另一只手顺着他柔和的肩线滑到手腕的地方,一碰到那不盈一握的手腕,关天翔好似猛然惊觉,不由自主的温柔了,轻柔的托起那细瘦的手腕,拂开几乎遮挡着整只手的衣袖,一道红痕宛若烙铁一样印在雪白的肌肤上,深深的刺痛了他的眼。
“这伤痕是那天为你施针时,那几条丝绢留下的吧?”
关天翔的语气很温柔,一种压抑的温柔。
已经快十天了,这伤痕还是那么明显,连一点儿消退的迹象也没有,寻欢,你身体的修复功能已差到这种地步了吗?
李寻欢轻轻抽回了手,沉默的看着关天翔的神情由狂怒到消沉,紧锁的眉宇间凝聚着那么深沉无奈的痛惜。
“寻欢,不要走好不好?留下来让大哥照顾你好不好?”
疲乏的摇了摇头,心里想着的是那一抹淡紫,“诗音她........................”她会担心的,但是这句话,他并没能说完,因为一开口,便再也忍不住咳嗽。
诗音,又是诗音!
关天翔只觉得一股怒气止不住的上冲,手轻揽着那因咳嗽而颤抖的身躯那么细心而温柔,嘴里却说出了那埋藏在心里好久好久的话,“寻欢,你觉得大哥自私也好,你觉得大哥无情也好,总之,我不会让你回到她身边去了,你知道你这一身的病痛是怎么来的吗?你想过吗?若非是她,你今日怎会如此?那女人是你命中的魔障,她只能带给你无边的痛苦,而不能带给你幸福,见了她,只会让你伤神伤心,所以,我不会让你回去,不会让你再去受苦,你懂吗?”
寻欢,你需要的是温柔的怜惜和细心的呵护,其实你并不像外表那么坚强,你也有脆弱的时候,你也需要有人安慰有人宠爱,而林诗音,她根本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她根本自己就是一个脆弱的花瓶,她怎么能保护你?
这样的关天翔对李寻欢而言是陌生的,从来没有看到过大哥如此的决然不可抗拒,记忆中的大哥是成着冷静,温和细心的,而此时此刻他身边的男子,浑身上下,散发的是不容抗拒的气息,那是王者的威严,难道这才是他的真实面目吗?难道一直以来他所认识的大哥都只是一个假象吗?
李寻欢的心很不安宁,他挣扎着想要说点什么,但那一阵阵的咳嗽却是破碎而绵长得止也止不住,不仅无法说话,甚至连呼吸也很困难,这紧密不断的咳嗽让空气无法进入肺里,李寻欢觉得身体慢慢的发软,脚站在地面上也仿佛踩在云絮里,晕眩的感觉越来越厉害,整个人似乎置身于大海中的一叶孤舟上,随着波涛浩瀚,身不由主的随波逐流。
“寻欢,寻欢.......................”关天翔的声音里有明显的慌乱,他在做什么?明明知道寻欢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了一丁点儿刺激,他却不经理智的说了这么多伤害他刺激他的话,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听到林诗音的名字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吃醋!
这一个词电光火时般从脑海中闪过。
李寻欢的咳嗽渐渐微弱了,那苍白如冰玉的簿唇笼上一痕淡紫,清透如水的眼眸蒙着一层泪雾,纤长的手指无力的抓住关天翔的衣襟,并非是咳嗽停止了,只是已经没有力气咳下去了,他艰难的吸着气,单薄的胸口孱弱的起伏着。
显然,他的努力作用不大,那一贯优雅苍白的脸庞上此时迅速染上了一抹病态的嫣红,娇艳欲滴,艳丽得让人心碎。
不能再耽误了,这样下去寻欢会窒息的!
关天翔的唇印上了他的,一口真气在两人体内流转,缓缓进入李寻欢的肺腑,李寻欢急促而轻浅的喘息渐渐的平稳,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迷离恍惚,看着这样的他,关天翔不由自主的加深了这个吻,灵动的舌探入李寻欢口内,纠缠着他的,李寻欢浑身无力,根本无法抗拒,被动的接受着,他只能靠着关天翔搂在腰间的手来让自己的身体不滑坠到地上。
良久....................
关天翔离开已被他吸吮得有些红肿的簿唇,痴痴的凝望着眼前那淡如云,清如梅的人儿,他仍在细细的喘息,原本清透明亮如星的眼眸迷蒙的注视着他,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在他眼中留下痕迹。
寻欢,我这样对你,你会恨我吧?
你是那样骄傲的人啊,你能忍受被如此对待吗?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你会怪我吗?你会恨我吗?
没有,没有怨,没有恨,没有嗔,没有怒,李寻欢的眼中只有平静,片刻的迷茫之后,他的眼神仍是那么清,那么静,一如那碧空万里,可以容纳一切尘嚣。
“大哥,谢谢你!”淡淡的,轻轻的,柔柔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涟漪。
寻欢,你居然谢我?在我那样对你之后,你还能这样波澜不惊?
难道,你..................我明白了,难得糊涂,难得糊涂!
关天翔收拢了手臂,让彼此的身体契合没有一点空隙,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寻欢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似乎可以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经络缓缓的跳动,“还走吗?”
李寻欢微微一笑,那微笑是如此虚弱飘渺无力,几乎要融化在空气里,“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他真的留下来了,留在鞑靼皇宫,再也没提起回去中原的事。
日子一天天平淡如水的过去,李寻欢一天比一天更安静,他还是喜欢坐在窗口的那个软榻上,看梅花飘落如雨,听风吹拂梅林带来那温柔得似曾相识的气息。
这是冬日,任何一个身患肺痨的病人都最害怕最恐惧的季节,多少人就是因为熬不过这种苦寒,才不得不让原本灿烂如花的生命消散在冷冷的空气里。
关天翔很害怕,他怕李寻欢的静,怕他那从心底散发出来的一种深沉的无奈与消沉,这样的寻欢,仿佛一个梦,晶莹剔透,飘渺虚幻,让人感觉不到他的真实,虽然他就在他的身边,伸手可及,但他却总觉得那是一个幻象,是抓不牢,也握不住的。
但寻欢的身体却越发的差了,白天低烧缠绵,一入夜却是手脚冰冷,无论盖着的是多么名贵的衾裘锦被,还是捂不暖他的体温,而且他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有时梦里会休克,在发生了两次这样的状况过后,关天翔终于不顾李寻欢的反对,夜夜与他同榻而眠。
不知何时,关天翔惊喜的发现,自己的体温可以温暖着寻欢,让他的身体慢慢暖和起来,而且,有他在身边,寻欢总是会睡得很安稳,连咳嗽也少了,知道了这些之后,他更加的义无反顾,寻欢也不再抗拒,默许了他的一番苦心,渐渐的习惯了枕边有他的呼吸声。
月色,如梦。
淡淡月华从微启的窗口透进来,在地面上洒下了班驳的光影。
如云如雾的雪幔柔纱笼罩着舒适而安逸的暖榻,透过层层帷幔,隐约可见两条人影静静的相拥而睡,一个是矫捷如豹,另一个清瘦如梅。
十指交缠,李寻欢的头枕在关天翔的胸口,聆听着大哥沉稳有力的心跳,如今的他已渐渐适应了这样亲密的接触,也习惯了每天清晨睁开眼,迎接他的是大哥温柔的笑容,记忆中,那笑靥如花的清丽身影似乎已在心底最深处尘封,不能想,不能动,那已经是遥远的不复可闻的前尘旧事了,但,为什么,心口还是会隐隐作痛?
悠悠的几不可闻的叹息,轻得仿佛空气里气流微微的晃荡,可关天翔的眼睛却立刻睁开,静静的凝视着那怀中人儿卷曲的黑发,他知道此刻他那秀逸的眉一定是微蹙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心事呵,寻欢,你毕竟还是放不开!
那日你说要留下来,我岂会不知你的心思,你是在担心,自己虚弱的身体会带给她再一次的失望吧?你不忍心这么做,很多人都说小李无情,我却知道,寻欢是天底下最懂得情义,也最珍惜情义的人,寻欢,寻欢,你是何苦?何苦?
只要你留下来,我便得尝夙愿,可是我能眼看着你为情所苦,日渐消沉吗?
深深的叹息,在心底。
伸手抚摩着那青丝如云,关天翔的动作是那样轻,那样柔,仿佛手底下是一件细腻精致的白瓷,轻轻一碰就会碎了。
“等天气再好一点,我们就去草原上看看,寻欢,你见过真正的草原吗?”
“大哥,我曾有十年时间住在塞外。”
十年,那是怎样漫长的一段岁月啊,十年的青春,十年的生命,他任凭它从指边匆匆溜走,是什么样的心酸,才会让他放任自己到这种地步?
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李寻欢似乎笑了笑,“说起来,我还真的挺怀念塞外呢,草原上草长鹰飞,空气清新,是一个养病的好地方,大哥,你说是吗?”
寻欢,你总是这样心细如发,善解人意,你总是这样聪慧灵敏,惹人怜惜,可是你知道吗,这样的你却让人心碎。
“是啊,所以到了那里,寻欢的身体就会慢慢好起来的!”搂紧了那纤弱的人儿,让他与自己的身体更加紧密的贴合,心里涌起满满的柔情,甜蜜而酸楚,“寻欢,已经夜深了,闭上眼好好睡吧,有大哥在你身边,大哥会一直守护着你的!”
瑟瑟风寒,李寻欢静静的坐在软椅上,看着窗外飘零的落梅,几个宫女在庭院中默默的打扫,她们身后的天空一片暗淡的萧瑟。
风从窗口灌进来,吹得他衣袂飘飘,如云如缎的青丝在空气中漾起了一圈圈柔软的波纹,李寻欢微微的瑟缩了一下身子,似乎觉得冷了。
一件纯白色的狐裘适时披上了他单薄的肩膀,带来春风般的融融暖意,轻轻侧头,不出意料的遇到了一双充满关怀温情的眼睛,“寻欢,起风了,回屋里去休息吧。”
李寻欢摇摇头,眼眸中还停留着一丝来不及隐藏的落寞,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大哥,你看这梅花开得多美,可惜都被风吹散了。”
寻欢,你眼底的哀愁是因为这落去的梅花吗?还是你又想起了那不堪回首的过去?
关天翔在李寻欢身边坐了下来,细细的看了他很久很久,为了避开那灼热的视线,李寻欢低下了头,从侧面望去,只能看到他那微露在衣领外的一截洁白的皓颈,风吹乱了那如云的青丝,关天翔伸手去为他掠顺,仿佛是不经意间,轻触到了那柔嫩细致的耳垂,李寻欢受惊的抬起头,脸颊上迅速染上了一抹酡红,似乎为了逃避什么,他飞快的站了起来,不料久病之下,身体虚弱,这番起得猛了,只觉得头脑一阵昏眩,已身不由主的倒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寻欢,没事吧?”
关天翔焦急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不禁苦笑,“没事,只是有点头晕罢了。”
只是有点头晕罢了,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有谁能够知晓它隐含着多少心酸,昔日浪迹天涯的小李飞刀,如今却已是日薄西山,此刻竟连自己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何等的讽刺,何等的屈辱,何等的痛苦,谁知,谁知?
重新抱着李寻欢坐了下来,让他倚在自己怀里,那虚弱的人儿似乎不堪这折腾,犹自气喘微微,关天翔凝视他如雪容颜,心念潮涌。
寻欢,你这样惊慌,是为了什么,莫非那日我的粗鲁还是刺伤了你?做出那样的举动,我是不能自控,情不自禁,可是对你难道已经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还是不能释怀,那阴影当真如此之深吗?
寻欢,对不起!
关天翔深深的看着李寻欢,那样炽热,那样□□,那样痛心。
仿佛感应到了关天翔内心的愧疚,李寻欢睁开眼来,努力的微笑了,“大哥,我想去院里走走。”
已经两个月了,自从来到鞑靼,因为身体的虚弱和天气的严寒,他就没有离开过房门半步,关天翔明知他的身体状况不能受寒,可是看到他渴求的眼神,他忍心让他失望吗?
“好!”
狐裘的缎带细心的系上,挽了个漂亮的结,身体被有力的手臂抱了起来,关天翔的怀抱很平稳,很舒适,他总是这样温柔体贴,实在好得无法再好,可是,面对这样的感情,李寻欢觉得自己是一只被关进囚笼的金丝雀,感受到的只有禁锢,禁锢。
折去双翼的雄鹰,还能翱翔蓝天吗?
明明那个人是如此温柔,如此体贴,如此熟悉,可为什么心里却总是不得安宁
李寻欢微微倦怠的阖上了眼,一丝苦涩在心里蔓延,大哥,我们这样到底是对还是错?
原本打理着梅花的宫女垂手静立一旁,神情肃穆,却又恭敬无比,但无论她们怎样努力掩饰,还是遮掩不住眼底的好奇。
是的,好奇!
她们本是宫里最善于培植花草的花匠,三年前被一道圣旨安置到了这听风别苑,从此专门料理这些梅花,她们知道,这些梅花是陛下所喜爱的,因为自从她们来到这里,陛下几乎天天都会来看看它们,有时候还会一个人低声的喃呢着什么,每当这时,陛下脸上就会出现一种很温柔的神情,当他看着那些梅花的时候,眼底有着深深的眷恋。
不久,听风别苑又来了一批宫女和内侍,和她们不同,这些人并不必打理梅花,他们每天只是学着如何去伺候人,如何去伺候得让陛下满意,他们本是宫里的元老,伺候主子当然很有手段,可是对于这些手段,陛下竟还不满意。
“你们这么粗俗,怎么配去伺候他?”
这是在又一次的失望之后,陛下狂怒之下脱口而出的言语。
她,她是谁?什么样的人儿可以让陛下如此心心念念,无法忘怀?什么样的人物,连皇后都未必能享受到的待遇,而陛下竟担心会配不上她?
那一定是美如天仙,温柔若水的人儿了,她一定是弱不胜衣,娇贵无比,因为从训练中可以很容易看出,那个人的身体一定很不好,需要万分细心的呵护。
何其有幸啊,竟能得到陛下如斯宠爱,多少人日夜盼望的不就是这个恩赐吗?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福气。
两个月前,陛下忽然带了个人回到听风别苑,他们知道,那个人,终于来了!
不可想象的神秘,她从进入听风别苑开始,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如果不是陛下彻夜留宿,宫女内侍们时时紧张的忙碌着,她们甚至会怀疑是否真有那样一个人的存在,因为陛下带她出现的时候,她是在陛下的怀中,一件温暖的狐裘遮住了全身,只余下一缕黑发,随着陛下的步伐,飘荡着。
曾有人悄悄向那些伺候她的宫女和内侍打听过,结果失望得很,他们也很少见到她,因为她几乎一直在生病,连清醒的时间都很少,陛下包揽了一切的事情,喂她喝药,换衣,洗澡,等等等等,他们反而无事可做。
想不到陛下那样尊贵的人也会为别人做这些事,如果被后宫里嫔妃知道的话,恐怕会嫉妒死的吧。
这样的情形维持了一个月左右,有一天,那些负责伺候那个神秘的人儿的宫女和内侍们都兴奋得不得了,因为那个人的病终于渐渐好转了,陛下也和平时不一样了,进出听风别苑的时候,居然对她们笑了笑,那样冷峻无情的人啊,居然会为了那个人的病情发生这样大的转变。
心里的好奇更是一发而不可收拾!
暗地里打探,想要知道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就像天上的神仙,简直无可挑剔!”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仿佛不属于人间,我终于知道,陛下为什么会那样说了,那样的人儿,就算世间所有的呵护都给他,也还是不够的,我们真的不配伺候他!”
“为什么他从来不出屋子一步?”
“哈哈,那是陛下担心他的身体,外面的气温太冷了不适合他,所以陛下才不让他出来!”
...........................
心里的好奇并不因这一番谈话而消退,反而更甚从前,可是再问下去他们却什么也不说了,这样的煎熬,对她们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而今天,那个人,她终于要出现了吗?
关天翔的怀抱很温暖,很安定,可是到了门前的阶梯时,李寻欢却挣了下来。
关天翔愕然的望着他,随即明白了他的心意,手臂轻轻的搭在那孱弱的肩膀,万一他脚下不稳时,可以立刻接住他。
门外是久违了的温和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尽管是冬天,阳光依然耀眼,光线洒在身上,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明亮,连那冷冽的寒意也不觉得了。
李寻欢不禁露出一抹笑容,宛如春风吹开了暗云,绽开了洁白的花,带着雾一般不自觉的温柔,阳光为之失色。
“大哥,好美的天气,对不对?”
关天翔含笑点头,心里却仿佛有刀在割一样,酸楚得刺痛,寻欢是难得这么开心,可是为什么.............
以前呆在屋里时还不觉得,现在走出来,才发现寻欢竟已是那样的虚弱苍白,阳光下,他的肌肤仿佛透明一样,阳光似乎要穿透他单薄的身体,整个人虚弱得好象春雪初融,要渐渐融化在这迷离的阳光下一样。
心里一阵抽痛,情不自禁的拢住那单薄而细致的肩膀,凝视那清透如春水,幽明如远山的眸子,直看到他眼底深处的灵魂,还是那么的坚强,那么的寂寞,“寻欢,不能!”不能离开我,如果你离开我,我会发疯,我会苦苦追寻,我会追逐着你的气息,寻你到天涯海角,生生世世,直到找到你为止!
“大哥............”李寻欢唇边的笑意慢慢隐没了,聪慧如他自然明了关天翔的心意,可是这种情谊却是他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不能回应也无法回应。
看到李寻欢眉峰轻折,黯然转过头去,关天翔知道他是回避,他总是这样,遇到不愿意面对的状况时就会不由自主的别过头,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掉什么,可是,世上很多事情却是偏偏再怎么逃避也逃避不了的,寻欢,你懂吗?
“好久没和寻欢共醉了,寻欢,你可愿意再陪大哥喝几杯?”压下心里的沉重,关天翔换了一种轻松的语气。
李寻欢惊愕的表情有点可爱,“大哥,你一直不准我喝酒的。”
因为饮酒伤身,自清醒后,关天翔就再没让他碰过酒了,想不到他今天会主动提出。
“美景当前,岂能无酒?何况是和寻欢一起!”
扶了李寻欢在梅林下的石桌旁坐下,早有人端了一壶酒来,三五样精致小菜,摆在桌上,颜色鲜艳,做工精细,光是看着就十分受用了。
关天翔斟上酒,笑着道,“酒仙酒鬼,可能猜出这是什么酒?”
那酒一倒出,李寻欢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竟和以往喝过的酒大不相同,闻言,不禁一笑,举杯抿了一口,但觉满口留香,余味无穷,“大哥这道题倒把我难住了,我这酒鬼之名怕是要被拆招牌了,还要请教大哥才是。”
“难怪寻欢猜不出,只怕这世间也没人能够猜出。”
“哦。”
“寻欢可是世间第一个喝到这酒的人,别人既没喝过,也从未见过,如何能猜出!”
“大哥,你是说.......................”
李寻欢终于明白关天翔何以让他饮酒了,这酒原来是特意为他而酿,只不过才喝一口,他已经体会到它的妙处了,别的酒都是越喝越伤身,而这酒喝了,反而让人觉得神青起爽,胸口也暖暖的,仿佛被野火烤着,十分舒服。
“让大哥费心了!”清亮的眸子蒙上一层泪雾,像水晶杯里的两粒黑葡萄,晶莹而剔透,衬着乌丝雪颜,越发惹人怜惜。
大哥,你对寻欢的恩情如此沉重,叫我如何报答?
“寻欢,你我兄弟,何需在乎这些!我只想要你好好的,别的,不提也罢!”
寻欢,不要这样的眼神看我,不要对我怀着感恩的心情,我做的一切都是自愿的,我不需要你来报答,只要你好好的珍惜自己,这就足够了!
“这酒还没有名字,寻欢惊才绝艳,文思敏捷,不如为它取个名字吧。”
“这酒代表了大哥对寻欢的一番心意,就叫它暖心可否?”
“暖心,暖心..............听着就有种温暖的感觉,好名字,好名字!寻欢,你果然.........”
李寻欢苦笑,“大哥,求你莫要再夸我了,你再夸下去,我只好挖个坑自己钻进去不敢再见人了。”
远远侯在一旁的宫女内侍偷偷的看着这梅林下对饮的两人,一个是冷峻如冰,一个温润如玉,偏偏两人在一起又是如此和谐,如此动人,竟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原来那个让陛下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人竟是这样的一个美男子!”
忽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听风别苑的们楼处,只听到一阵骚动从那边传来,什么人这样大胆,竟敢惊扰圣驾?陛下曾经吩咐过任何人未经传唤,不得进入听风别苑,是谁竟敢违背圣意?
关天翔仍在微笑,可是眼底却一片冰冷,他,动怒了!
李寻欢纤长细白的手指捂着唇,低低的咳嗽着,倦倦的阖了眼,他,没有看到关天翔深沉如海的眼神。
门楼处,骚动声更大了,似乎有人在争吵着什么。
冬日的天气果然变幻无常,明明刚才还是艳阳高照,现在却已阴沉了下来,深浓的阴郁,同样压抑着人的心。
关天翔的脸色沉静如海,没有丝毫波澜,可是伺候过他的宫女和内侍都知道,这样的平静,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先兆。
山雨欲来风满楼,但是他的爆发却是无声无息,悄然而至,只有体验过的人才会明白其中的猛烈与危险,这样的爆发,是最可怕的。
“是谁在外面喧哗?”发现了李寻欢向他看过来的疑惑眼神,没有忽略他眼中的柔柔倦意,寻欢,累了吧?伸手轻触那苍白得冰冷的额头,入手处却是灼热的温度,将他的心也要燃烧起来。
又发烧了!
“为什么不告诉大哥?”声音是轻柔的,含着满满的宠溺,心底,早已经纠结一片。
“我想陪大哥喝酒。”淡淡的语气,轻轻的,倦倦的,仿佛要融入空气中。
寻欢,你总是让人惊喜,可是为什么对着这样的你我只能感到痛心?什么时候你才会不再这样勉强自己,放纵一次呢?
“陛下,是萧将军要见您!”
梅儿颤颤的站到关天翔身边,似乎不堪沉重的压力,身体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关天翔仿佛不曾听见,扶起李寻欢,想要抱他回屋。
李寻欢轻轻的却是坚定的推开了他的手,“大哥,我自己走。”
“不行,你这样我不放心!”关天翔几乎有些焦躁了,寻欢的脸色是冰冷的苍白,可额头却渗出了密密的汗珠,苍白到极致,单薄到极致,整个人虚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可他还在逞强!
李寻欢淡淡的微笑,风清云淡的笑容里,隐藏着那么深沉难言的苦涩,“什么时候,小李飞刀变成了一个事事需要人照料的小娃娃了?”
可你现在是个病人!
这句话,关天翔最终没有说出口,他只是叹息了一声,吩咐身边的宫女梅儿,“好好伺候李公子。”
“大哥国事繁忙,不用理会我了,我自会照顾自己。”
李寻欢转身而去,优美的形姿依然,看在关天翔眼里,烙下了深深的痛。
“萧亦鹏,你竟敢把我的命令当做儿戏吗?”
冷冽的气息,似乎幽灵来到人间。
正在争执的人群猛然静到针落可闻。
屏气静立的众人清晰的感受到那缓步而出的人所带来的强大压力。
难道这就是王者的风范?
“陛下万安!”
门楼处齐齐跪了一地的人,好几个内侍还不忘抓着另一个人的胳膊,抓得那样紧,好象不这样抓着,流失掉的会是自己的生命,那个人本来正奋力挣扎,但关天翔一出现,他就变得比笼中鸟更听话,更安静。
而关天翔的眼神却冷冷的看着他,“萧将军,你一定要见朕,所为何事?”
不管是什么理由,违背我意志的人,绝不能放过!
萧亦鹏站直了身子,目光灼灼,直视关天翔,他跪着时在一群宫女内侍当中已经显得十分惹眼,这一站起,更是如此,高而粗壮的身材,古铜色的肤色,站在那里,就好像半截铁塔。
“陛下,臣确有要事!”
“哦。”
“听说陛下自回来后就不近后宫,到如今已两月有余!”
等了许久,关天翔却不发一言。
等不到关天翔的回应,萧亦鹏只好自己说下去,“更听说陛下两月以来,夜夜留宿这听风别苑之中,而有人亲眼看到陛下带了一个人进去,敢问陛下可有此事?”
“是又如何?”
“陛下,后宫佳丽如云,你何必执着于一个中原女子,需知红颜祸水祸国殃民啊,我听说这听风别苑夜夜笙歌..................”
“啪!”
萧亦鹏愕然的捂住脸,看到关天翔平静的脸色忽然之间变得铁青,浑身上下散发着狂暴的气息,“听说?你都是听萧淑妃说的吧?”
萧亦鹏大惊,虽然关天翔一向冷冽,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危险得让人不自禁的想逃开,他忽然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侮辱寻欢,谁敢对他不敬,我会让他后悔一生!
关天翔眼神如冰,直刺入萧亦鹏心底,萧亦鹏恐惧之余只感到后悔,后悔得想要撞墙,悔不该听从他那当嫔妃的妹妹的一番怂恿,结果触犯龙威,悔之晚矣!
就在这时,听风别苑之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喊,“陛下,陛下,他.........他..........”
破风声起,萧亦鹏和一众宫女内侍茫然的盯着面前的一片虚无的空气,只有空气清冷,没有那个让他们心惊胆寒的君主!
黄影一闪,快若奔雷,关天翔已站在梅儿身边,梅儿跪在厅内,脸色青白,簌簌发抖,她的人是安然无恙的,可是,寻欢呢?
飞快的扫视整个大厅,找不到寻欢的身影,关天翔深吸口气,没有.......没有他存在的感觉,这,只意味着一件事!
“寻欢呢?谁带走了他?”
一手揪住梅儿胸前的衣衫,关天翔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桀骜的眼中透着比刀锋更锐利的寒光。
显然是被关天翔的威势所吓,梅儿喉头咕咕做响,艰难的张了张嘴,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很明白触怒关天翔的后果有多么严重,年轻的脸庞上已布满冷汗,纤瘦的身子神经质的抽搐着,但就是吐不出一个字。
“如果我数到三,你还是这副德行的话,我会杀了你!”
关天翔有限的耐性已差不多消磨殆尽,但事关寻欢,不得不忍耐,梅儿这样是因为过度紧张,他出言相激,也许这样反而比等待她心情平复更快见到效果。
果然,梅儿大惊之下,脸色苍白如死,哽在喉头的气却顺畅了,颤声道,“陛下饶命!婢子不......不敢了..............”随着话音,一行清泪已顺腮而下。
关天翔敛了几乎狂暴的情绪,不住的告戒自己冷静冷静冷静,再开口时,语气已平和了许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梅儿双目含泪,刚才发生的事就像一场噩梦,在脑海中徘徊不去。
就在关天翔走出去的时候,李寻欢也回到了屋里,梅儿忽然看到李寻欢身子一晃,似乎要摔倒,急忙上前搀扶,李寻欢待要避开,只觉眼前一片青白,身边梅儿的脸变的那么模糊而遥远,脚下仿佛踩在云絮里,无处着力,心脏忽缓忽快的跳动引起阵阵心悸,让他呼吸困难,想要走回内室,却全身软弱得举步为艰。
李寻欢的脸色是那么苍白得近乎透明,紧紧的抓住衣襟的纤长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淡青色的筋络清晰可见,他的头微微昂着,艰难的吸着气。
他现在的样子虚弱得似乎随时都可能昏倒,梅儿吓坏了,甚至忘了禀告就在附近的关天翔,但其实就算她想去,也已经晚了。
她根本没看清那个人是怎么进入屋子的,好象突然之间,他就存在了,虽然黑巾蒙面,梅儿仍可感觉到他眼光是多么的不怀好意,直射在他们身上。
毫无预兆的,他出手了,凌厉的掌风三尺外已割得人脸颊生疼,他的目标是李寻欢!
仿佛禁不住这凌厉的掌风一袭,李寻欢轻轻的咳嗽着,摇摇欲倒的孱弱无依,连闪避的力量也无。
“不!”
眼看着那狠毒如蛇信的一掌就要印上那单薄的身子,梅儿不知从哪里得到的勇气,毫不犹豫的挡在了李寻欢身前,紧紧的闭上眼,等待着那必然到来的剧痛,在这样紧张凄然的煎熬里,她竟然感到丝丝缕缕的甜蜜,甚至有些期盼那个时刻的到来,“杀了我就好,千万不能伤到他!”
没有意料之中的痛楚,身体被幽冷的寒梅的清香包围,睁开眼,看到他雪铸玉琢的容颜,看到他和熙如春风的微笑,也看到有一丝殷红从那冰玉般的唇角绵绵密密的渗了出来,耳边是谁在狰狞大笑?
身体飘飘荡荡的,好似浮在云端,浑身软绵绵的,连动一下指尖也不能够,这是怎么了,我又发病了吗?
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眼皮好象有千斤重,沉沉的压着,就是无力张开。
好累!
有什么地方不对?是什么地方不对?头昏昏沉沉的,不想也无力去思考,连记忆也模糊了一片。
“恩...........”
头痛欲裂,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蔓入四肢百骸,不由自主的逸出一声细碎的呻吟,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眉峰轻微的折皱。
“很难受吗?”
温柔的声音就在身边,似曾相识的熟悉,心里竟莫明的安定了,有丝绢一样的柔软的手指轻柔的按压揉捏着头侧的穴位,带来苏苏的,麻麻的舒适感觉,头痛,立刻缓解了。
电光火石般,灵光一闪,是了,知道什么地方不对了。
意识消失在替梅儿挡了那一掌之后,记得自己抵抗不住那强悍的掌力,吐血了,可是后来呢?
身体完全没有重伤的感觉,难道伤势已经痊愈?是谁救了自己?不是大哥,身边的人虽然有很熟悉的气息,可那不是大哥。
挣扎着睁开眼,居然成功了。
满室柔和的光线,不是阳光,不是灯光,是珠光。
恍惚了好一会儿,这才注意到屋内的情形,身边的紫衫女子,本来正在为他揉捏穴位,看到他醒来,收回了手,温柔的笑了笑。
这张脸是平凡的,虽然绝不美丽,可是这女子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温柔沉静却让它平凡之外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光辉。
这张脸不属于李寻欢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可是这个女子偏偏让他有很熟悉的亲切感。
“有没有好一点儿?”女子的手搭上了他的额头,眉头一皱,“还在发虚汗。”
她的手好温暖,像..............
李寻欢感到眼眶灼热,缓缓的阖上眼,重新张开时,眼眸清透,宛如雨水冲刷后明净无瑕的远山,淡淡的一笑,“一直如此,姑娘不用理会。”
女子眉头舒展,“我倒是忘了,六如公子,其中之一就是视死如归!”她笑着,“你当真参透了生死吗?”
李寻欢不觉一怔,“姑娘知道在下?”
“小李飞刀,浪子无情,偏偏刀无虚发,一动更是惊天下,你说我能不知道吗?”
李寻欢不禁苦笑,“姑娘果然高明,在下佩服!”
女子幽幽一叹,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出口,转身到榻边小几上端过药来,“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想我,喝了它再问吧。”
“我叫三姑,你可以这么叫我。”
三姑,好熟悉的名字。
李寻欢扬扬手腕的铁链,“请问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刚才喝药的时候才发现了自己的手腕竟被一条铁链和榻柱连接在一起,刚刚醒来时没有发现,那是因为这铁链和一般的不同,细长,而且几乎没什么分量,不会妨碍人的行动,那么,显然把他用铁链困住的目的是为了不让他走出这间房间。
三姑的神情有点儿迷茫,“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谁?”他不记得在鞑靼和什么人结过怨,在鞑靼,除了大哥,再没有认识的人。
三姑欲言又止,看着他的目光变幻不定。
“三姑,请你告诉我,他是那个救我的人吗?他这么做,目的何在?”
“你不要想得太多了,我可以保证,他对你绝无恶意。”
三姑说完竟自离去。
李寻欢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细细的注视着这长长的束缚着他自由的铁链,细看之下,可以发现铁链上居然泛着银白色的清辉,由此可知,这链子绝不普通。
暗暗运气,抓住链子两端用力一分,果然挣之不断,反而胸口因为用力过猛而一阵气闷。
走下地来,地面上铺着又软又厚的地毯,就算是最细腻的瓷器掉下去也不会摔坏,屋里一切成设布置都精致绝伦,很容易看出主人的用心之苦,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四面的墙壁上挂了四幅巨大的锦帘,光线无法穿透,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
李寻欢想要过去,几乎伸手可及的地方,他停步了,苦笑着看向身后绷得笔直的铁链,无奈的摇摇头,李寻欢,你现在和笼中鸟有什么区别?
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救了我,又囚禁我?
梅儿觉得很奇怪。
三天了,李公子被神秘劫走已经过去三天了,可陛下仍旧不动如山,除了刚发现他失踪的那一刻掩饰不住恼怒失控的情绪外,他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听风别苑,夜夜留香,一切的一切,平静得无法再平静,似乎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到底这是什么原因?梅儿直觉得其中缘由定不单纯,可是这些事情,并非渺小如她,一个平凡的宫女所能参透的。
“陛下,你不担心李公子了吗?”当关天翔依着往日的习惯又来到听风别苑时,看到他神情漠然冷淡,似乎一切无动于心的冷酷无情,梅儿终于忍不住问他。
那时候,她正为他奉茶,低垂着头的她并没有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而当那杯茶泼倒在面前的时候,她才幡然醒悟,可惜,这觉悟来得太晚,太晚,晚得她甚至没有时间去遵循,去感叹。
空无一人的大厅。
关天翔冷冷的注视着地毯上溅污的茶渍,眼底,一抹残酷的神情如流星般飞逝。
夜,好凉。
没有了那个人,这里竟是如此寂寞,冷清,连那丝丝缕缕寒梅的气息也变得淡而无味,月光萧瑟,一片黯淡的苍白,冰冷得没有一丝温情。
屋里轻烟袅袅,隐隐似有淡淡的清香,这是绛雪花的花瓣燃着时独有的味道,暖而不辣,甜而不腻,只是淡淡的,幽幽的,柔柔的一缕轻烟而已。
榻上,一条清瘦如梅的身影静静的仰卧,簿薄的锦被下,那柔和的曲线隐约可见,流泻的瀑布般的柔顺的长发散落在枕上,乌发雪颜,更衬得他脸色一丝血色也无,楚楚可怜的苍白单薄柔弱恍惚,即便是这样无知无觉的昏睡着,他仍然是那么令人惊艳到极致。
屋里响起沉稳有力的呼吸声,那不属于他的呼吸声,他的呼吸,一向是轻浅若断,像天空下流浪的风筝,系着它的丝线如此纤细,有着不知何时便会断去的不安。
一个人从暗黑的角落里走出来,他站在黑暗中时,静得可怕,仿佛已和黑暗融为一体,若非那忽然明显的呼吸,又有谁能够知道他的存在?
他站在榻边,低下头,仔细的注视着榻上沉睡的人,良久良久,才发出了一声似是满足的叹息,然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执起那被铁链束缚住了的赢弱的手腕,放在唇边摩擦着,轻吻着,他的唇火热滚烫,而那纤细修长的手却是冰冷的。
李寻欢没有醒,他根本就不用担心他会醒,因为屋里那弥漫缭绕的绛雪花的花瓣的气息,是世间最好的安神药。
握着那纤细得不盈一握的手腕,那人隐藏在阴影中的脸色看不分明,只有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闪烁着幽光。
手指轻轻一弹,缚着手腕的一圈铁链从中断开,手腕雪白的肌肤上,被勒起了一道淡淡的红痕,他轻柔的揉捏着那一处肌肤,直到天色微明。
“好好睡吧!”呢喃如私语在李寻欢耳边悄悄的响起,亲密的吻印上了他苍白细致的额头。
那人缓缓退进了黑暗的角落,随即不见了踪影。
一直昏睡着的李寻欢的眼睛睁开了,眸子清清亮亮如繁空星辰,哪有一丝睡意。
他注视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又抬起手臂,重新固定在他手腕上的铁链看起来仍旧是牢固得不可分离,李寻欢忽然无声的笑了,只是他的微笑里,似乎饱含着某中心酸。
三姑走了进来,珠光流转的光辉下,看到榻上的人仍旧一动不动的沉睡着,搭在胸口的锦被之上,露出了浅蓝色的水样里衣,和一截洁白如皓雪的脖颈。
她轻轻的拉过被子,细心的为他掩好,手习惯性的去轻触他的额,入手处一片滑腻的微凉,不禁满意的笑了笑。
往暖炉里又添了一撮绛雪花末,任那袅袅清香弥漫在空气里幽离徘徊,珠光似乎有些太过明亮的刺眼了,用一袭薄纱包裹住那棵硕大的夜明珠,光线透过薄纱,柔和的洒满整间房间,梦一样的迷离恍惚。
正待出去,眼波流转间,瞟到那人眉峰轻折,苍白容颜上现出些微痛楚之色,一只纤细修长的手已悄悄按在单薄孱弱的胸口上,唇边也逸出一声细碎的无意识的呻吟。
三姑急步而前,手指熟练的按压着那人胸前的穴位,“别急,慢慢的吸气.........慢慢..........对.........”
终于缓过来了,三姑长长的出了口气,举袖拭着脸上的一层簿汗,却不料身体一僵,她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望着面前那上一刻还在鬼门关外徘徊的人,“你!”
李寻欢的眼眸清澈明净,似乎满天的繁星点点都落进了他的眼里,那么明亮,那么纯透。
“抱歉了,三姑,让你白白的担心一场。”温柔的声音里是深深的歉意,也有着掩饰不住的虚弱的喘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片刻的惊诧后,三姑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李寻欢笑了笑,他的微笑是恬静的,淡淡的犹如春风拂面的温柔,令人安心,令人沉醉,他的眼眸中却有着落寞的苦涩,“如果换了是你,被人像笼中鸟一样的囚禁起来,而自己却不明因由,相信你也会这么做的。”
三姑沉默了,良久,良久。
“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知道真相。”
沉默。
沉默....................
“三姑,七巧门的面具质量的确不错不是吗?”
三姑震动了一下,“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你还想知道些什么?”她的声音沙哑得连自己也无法辨认。
李寻欢黯然的叹息,“太多了,比如,你是谁?他是谁?为什么救了我又囚禁我........”清亮的眼眸凝视着那张平凡的脸,他知道,这张面具下掩盖着的真相绝不简单,或许应该说是惊心动魄吧。
罢了罢了,随缘吧!
三姑咬咬牙,“解开我的穴道!”
三姑姿态优雅的坐在桌边竹凳上,眼底一丝异样的神色闪过。
纤手轻抬,一张制作精巧的面具应手而落。
李寻欢的呼吸忽然停顿,雪雕玉琢的容颜此刻更是冰冷的苍白,连唇上那仅有的一点血色也迅速的褪去。
他梦呓般的轻轻的,“诗音.............”
诗音的脸,诗音的笑,他曾经以为这一生再也无法看到的一幕,此刻,却如此清晰的出现在自己眼前,不再是不可企及的遥远,甚至于,伸手去便可以触摸到她柔软的触感,可是,他怎么能够伸出手去?
不是说过,再也不要带给她任何伤害了吗?
不是说过,此生再也不要见她了吗?
胸口的痛楚提醒着他,该放手了,该放手了,再不放手,只是拖累她而已。
她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脸色苍白得不能再苍白,看着他眼眸中那深沉的哀伤将他紧紧的缠绕,眼底再次闪过了一抹异样的神色,原来,那些传说都是真的!
“我不是林诗音。”
平静的语气,一如她平静淡漠的外表,可是有谁能够看到,她藏在衣袖里的手却不可抑制的颤抖着。
灯光璀璨,宛如白昼。
那坐在金銮宝殿,高高在上的人不是关天翔是谁?
奏折如山,他一件一件,仔细的看,用心的批阅,神情严峻而冷漠。
看着这样尽心的君主,谁能说他不是一个好帝王?
明朝之所以没落,到如今朝不保夕,是因为什么缘故?恐怕那个于国事毫无建树的明英宗到现在也还是不能明白吧。
殿内,连伺候的内侍并侯命的臣子共有三十余人,却安静得只能听到关天翔奋笔急书的沙沙声。
看着关天翔伏案急书,萧亦鹏不禁心里一阵激荡,有了这样的君王,何愁大事不成。
烛光忽暗,复又明亮,原来是爆了一朵灯花。
是他看错了吗?他竟觉得,陛下冷酷如花岗石的脸上有温柔的神色一闪而过,手里的笔也瞬间慢了半拍,怎么可能呢?追随陛下日久,早已清楚冷酷如他是不会为了任何人动心动情的。
陛下是真正无情的人,只有真正无情的人,才能成就真正的霸业,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只能带来死亡,比如那明英宗,优柔寡断如他,只有让国家没落,被别人分食而已。
可是心底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你忘了他了吗?
哦,是了,一定是他,他曾经远远的见到过背影的那个人。
那是在听风别苑,其实,他并不是擅自抗命,而是陛下的吩咐,他只是遵从命令。
还记得抬起头来的一刹那,视线的尽头,一道苍白的身影,憔悴而单薄,却让天地为之动摇,美,那样的美,好象梦里的一幅图画。
什么叫做风华绝代?什么叫做倾国倾城?他忽然懂了。
如果陛下会动心,也只有这样的人儿才配得上啊。
可是为什么陛下要那样费尽心思呢?难道是怕后宫里有谁会对他不利吗?可谁会那么大胆敢去招惹他,一个得到陛下无尽宠爱的人儿呢?
而陛下的神色也不像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是在担心,在紧张。
一向无往不胜的陛下,居然也会紧张。
..............
“现在什么时辰?”
深沉的声音划破了殿内的沉静,竟是如此的突兀。
一内侍趋前,“回陛下,刚过二更!”
关天翔伟岸修长的身躯长立而起,“去紫金宫!”
“是,摆驾紫金宫!”
同样的书案,同样的金椅,不一样的是人。
除了一个掌灯的内侍,只有三个深得帝心的大臣,萧亦鹏是其中之一。
关天翔静默了片刻,脸色阴晴不定,臣子们惴惴不安,不明白何以陛下的神色变幻如此之快,所谓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悔之晚矣,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其间苦楚。
“明信王到!”
关天翔的眼睛猛然睁开,变幻不定的脸色一下子平静似海,蔚然无波。
随着缓缓打开的宫门,走进来的是朱由潜。
“见过陛下!”努力镇定的脸依然掩藏不住激动的绯红,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似乎下一刻就会跳出胸腔,声音控制不了的颤抖,朝思暮想的爱人就在眼前,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或许是爱冲昏了头脑,蒙蔽了理智,所以他看不到关天翔眼底显而易见的嘲讽,“你真的要那么做,他毕竟是你的兄长!”
为了你,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为了你,还有什么是不能放开的?为了你,我愿意当千古的罪人!
“是,陛下,明朝气数已尽,臣是归顺大流。”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心,只要能留在你身边,我可以放弃一切。
关天翔冷酷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不知道是欣慰还是讽刺的微笑,“很好,明朝灭亡之后,你就是朕的臣子。”
朱由潜痴痴的望着那俊朗的笑容,几乎分不清今夕何夕,正要谢恩,却见那一脸笑容瞬间凝固如坚硬的面具打破在脸上。
殿内一时寂静无比,隐隐可闻窗外风吹过的叹息,还有一声轻微的细碎的咳嗽。
朱由潜忽然明白了什么,恨意让他紧紧咬住了唇,眼光不由自主的追随着关天翔,却见他脸上一片不敢置信的神色,眼底是深深的忧虑和恐惧,似乎想要说什么,唇却是颤抖得无法开口。
他的眼死死盯着宫殿的门,所有人都被关天翔的神情吓住了,不由的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门轻轻的开了,风从外面灌进来,掠卷过整个宫殿,犹带着呜咽般的呼啸声,风声中,李寻欢静静的倚门而立,一身白衣随风飞扬,整个人飘逸如仙,他的脸色是苍白得仿佛冰砌玉雕一般,薄如菱角的唇紧紧的抿着,微微起伏的胸膛,似乎正竭力的压抑着咳嗽,那永远如春水一样灵动明澈的眸子,此刻流露出那样深切的悲哀。
正是这样深切的悲哀的眼神,令关天翔几乎无法抗拒,心竟猛烈的揪痛起来,寻欢,我终究还是小看了你!
那样痴痴缠绕的眼神,带着天长地久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沉默,两颗珍珠,心为天平,谁轻,谁重?
李寻欢眼底的哀伤是那样的沉重,笼罩住了他的心,他的人,他的生命,他发出了一声叹息,那么那么的轻,顷刻消散在风里,不再看关天翔一眼,他飘然离去。
“寻欢!”
寻欢那决绝凄然的眼神,让他的心忽然不安的悸动起来。
追出宫殿,只看见那柔弱得让人不知该如何怜惜呵护的人儿,轻轻的,轻轻的,往地面倒去,像一只倦了的白蝴蝶。
一缕殷红,顺着捂住唇的苍白纤细的手指,流成了一条细流,蜿蜒不断的滴落。
他静静的阖着眼,睡在冰冷的地面上,竟仿佛睡在落英缤纷的花丛间,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清缈,那样的淡定。
关天翔紧紧的抱起他,那单薄脆弱到极致的身体紧密的贴合着他的,他却只能感到梦一般恍惚的不真实,不禁一声痛喊,“寻欢!”
寻欢,我可以放弃,为了你我可以放弃!
寻欢,我可以放弃,为了你我可以放弃!
关天翔痴痴的凝视着怀里那苍白绝美的容颜,轻拭着那唇边细细的血痕,动作轻柔得仿佛守护着一个易碎的梦。
谁也不能抢走他!谁也不能再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关天翔忽然仰天大笑起来,虽然是笑,听在人耳中,是忧伤的泪,是破碎的心,是苦苦的追寻!
看着关天翔的举动竟是如疯如狂,在场众人无不骇然,他们不知道,越是冷酷无情的人,一旦动了真情,也一定比常人更为炽烈。
关天翔的双臂环绕着李寻欢,组成了一个完密的世界,这世界中只有他们两人,别人要想插足,难!
朱由潜轻轻的走上前,拉了拉关天翔的衣袖,瑟瑟的唤了一声,“陛下!”
关天翔恍若未闻,指间柔擦着那早已失去血色而灰白的唇,口里呢喃着一些别人根本听不懂的话,他的眼光流动着那样深沉的温柔,像海一样,包容着怀里无知无觉的人儿,也像海一样,在朱由潜心里掀起了波涛汹涌的妒潮。
他的手仿佛很细心的掠过李寻欢被夜风吹乱了的发丝,似乎想为他抚顺,手指却悄悄的停留在那细致的脖子上,只要稍一用力的摁下去,这世上,他就会少了一个最厌恶的敌人。
他没有摁下去,不是不想,而是不敢!虽然关天翔没有抬头,他依然可以感觉到从他身体散发出来的凌厉的气息,令人窒息的强大的压力,如同出手时一样,他悄然的收回了那几乎闯祸的手指,“陛下,如此风寒露重的夜晚,在外面多待一刻,对他身体来说,恐怕就更严重了一分..................”
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完,面前的人忽然就不见了踪影,只有风依旧恼人的吹拂而来,仿佛在讥笑他的自做多情。
身后是窃窃私语的大臣,他可以感觉到那猜忌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身体,可是这些,他根本不想理会,犹望着关天翔离去的方向,目光里的恨意火焰似的,一波高过一波,李寻欢,你到底有什么魔力,所有的人都为你痴狂,连清傲如他也不能避免?
数十名御医,来了,又去了。
没有人能解释这是为什么?明明没有外来的伤害,可是他昏迷了,一直没有清醒过来。
有人说,他是郁结于心无处发泄。
有人说,他是油尽灯枯阐尽心力。
也有人说,他病情到最后只能如此。
可是,这些全是揣测而已,他要的不是这些。
梅三姑静静的望着他,“他看到了我的脸。”
哦,原来如此,寻欢,聪慧如你,见到三姑的容貌,自然可以联想到很多很多,难怪你能够发现真相,寻欢,我真的做错了,我太小看你了!
“是的,你错了,大错而特错,你以为你可以得到天下也可以得到他,可是你忘了,他是李寻欢,是浪迹天涯的小李飞刀,而不是你关天翔的笼中鸟!你想征服他,得到他,那是痴人说梦!”
是吗?我是痴人说梦吗?真也好,梦也好,寻欢,现在我只要你醒来!
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让你醒来?
“陛下,”梅三姑的声音里有浓浓的伤感,“血咒!”
血咒?
“当时我就告诉过你,血咒有很负面的作用,可是我没有想到,它竟来得这么快!”
三姑究竟想说什么?
“他不会醒过来了!”
一年过去了。
这一年,明朝发生了土木之变,这一年,战事不断。
鞑靼国的后宫,有人日日翘首期盼,那雄才大略的君主,却从为有一刻停驻过匆匆的脚步,多少宫人,苍白了容颜,依然换不回君王那怜惜的眷恋。
春去秋来,红颜易老,梦里依旧阑珊。
是夜,听风别苑。
刚刚归来的人,连铠甲也不及换下,就这样来了。
宫女拉起床幔,一室柔和的光线下,那人静静的沉睡,长长的睫掩落了无数破碎的梦,那样的柔弱而恍惚,隐约可见轻轻的颤动,似乎下一刻就会睁开眼来,唤一声,“大哥!”
握住了那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了的手腕,虽然知道他是无知无觉的昏睡着,仍怕弄疼了他似的,握得那样轻,那样轻,那样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寻欢,此生我注定与你纠缠。
夜深了,睡吧,明天天气好的话,大哥带你去看草原。
寻欢,你见过真正的草原吗?
记忆中,那人悠然一笑,“大哥,你忘了,我有十年住在草原!”
寻欢,十年,好漫长的一段岁月不是吗?
月斜西窗,帷幔已垂,空气里,隐隐流动着暗淡的幽香。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