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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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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无论是陪老佛爷游御花园抑或是陪老佛爷喝茶对弈,沈容慈依旧言笑晏晏,只有在与陆辰弦眼神无意相撞时,才会流露出一点不自然,尽管如此,这些细微的小动作仍逃不过老佛爷的眼睛,临行前,她被老佛爷叫到了跟前:“容儿啊,又是哪里不痛快了?”她轻抚她的脸柔声问道。
“您多心了,容儿并无不痛快啊。”沈容慈试图用欢快的语调来回答,心里却酸酸的,酸得鼻子都红了。
“你想瞒哀家?我早已看出,你的那位新姑爷,虽一表人材做事磊落,却甚是执拗。当日我与他谈仕途之事,问他有无打算在朝廷谋一官半职也好为陆家光宗耀祖,他却把朝廷说得一文不值,仿佛我大清的官员个个是贪赃枉法之徒,他可曾想过,自己的父亲就是本朝举足轻重的汉臣,如此说来,他爹岂也是贪官污吏,若不是念在他是你相公,又碍于陆老将军的颜面,哀家早将他治罪了。”
沈容慈摆弄着垂于胸前的两拨头发。她同情陆辰弦的处境,也能理解老佛爷的立场,在这种状况下,除了沉默,她什么都不能做。
“容儿,”老佛爷见她这副模样便觉不忍。“你从小聪明伶俐,皇上曾在哀家面前夸你是一泓泉水,兀自流淌,与世无争。哀家希望,你这泓水能浇灭陆辰弦心中那把燃烧的野火。”
沈容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依依不舍的拜别了老佛爷。
马车里的空气凝固了似的,他们已经行了将近两个时辰的路,两个时辰里两人竟是一句话都没有。
沈容慈揭开车窗帘。远处是黛黑色的山脉,太阳已落到了半山腰,给山麓镀上了一层金色,余晖射进车里,照在她脸上,她那清丽的脸庞一下变得生动起来,充满灵气的双眼,微蹙的眉心所流露出的淡淡哀愁甚至是在雨织这样楚楚可怜的女子身上也找不到的。
陆辰弦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对不起!”
“什么?”沈容慈把头扭向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淡淡的问道。
“我是说前晚的事,是我不对,我,我向你道歉。”陆辰弦一紧张竟有些口吃。
“不必了。”她依旧淡淡的,把目光收了回来。
“唐义,停车!”他忽然吼了一声,正在驾车的唐义被吓了一跳猛地拉了马缰,车子一阵剧烈的摇动,“除非你说原谅我,我才回来。”
他红着脸低低的说了一句便跳下了车,沈容慈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好气又好笑。
太阳已经全没到了山下,山风也渐渐大了起来。沈容慈不止一次掀开窗帘望着他的背影,他已对着山足足站了两个多时辰,两个时辰里留给沈容慈的只有那透着孤寂与温存的背。风越刮越大,沈容慈不忍唤了唐义,把你们家少爷请上车吧!
唐义早已被冻得浑身哆嗦,巴不得早早启程回府,听得沈容慈一声唤,连忙跑到陆辰弦身边将他拉上了车。
陆辰弦正襟危坐。“你不生气了么?”
沈容慈莞尔,“亏你还记得此事。”
此话一出,陆辰弦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车外的唐义听得两人的对话笑着摇摇头。吆喝一声,马儿急急向陆府方向驶去。
陆依昕走三步便回头看看后面,终于走到了侧门口,一只脚还未跨出就被门外的大手拽了出去。
“你怎么会等在这儿,很危险的。”她甩开了大手,嗔怪道。
“我看你一直都没出来担心你出事。”对面的男子虽粗衫布衣,却依旧风度翩翩。
“今天准备上哪?”陆依昕娇喘着问道。
“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那男子神秘兮兮的拉起她的手,向城郊走去。
身为陆家二小姐,陆依昕在无数人的羡慕中长大,然而她心中的苦闷,又有多少人能够了解。陆家两房只有陆辰弦一个男子,陆二奶奶为此心里结了无数个疙瘩,自己只生了一个女儿,今后陆家的全部家业自是全数落入大的那房,她不甘,看着陆依昕便觉得心中有气,平日里稍有不顺,便把气往她身上撒,一下又把她当宝贝疼,努力让她成为大家闺秀,想着日后能找个乘龙快婿,飞黄腾达。
陆依昕是记恨她娘的,她甚至瞧不起她,平日里一副贤良淑德,暗地里却处处使诈。可她是自己的娘亲,即使她有心反抗,还是势单力薄,她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被她娘操纵,上天却又偏偏安排了一个叶恨生与她相遇。八月初五,陆家大小去大佛寺求神,她便是在寺外遇见替香客抄经的他,他那只张力无比的手,青筋突兀,布满了道道裂开的口子。陆依昕觉得这双手是那么熟悉,完全不像是读书人该有的,她呆呆的看着,直到陆家两位夫人求完签,问完卦,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自此,凡是家中有人上大佛寺还愿,陆依昕必要央求着一同前往只为看一眼那双手。
手的主人终于注意到她,邀她同游大佛寺,问她为何每次都盯着他的手。“你这双手,像极了我爹的,只可惜,我再也见不到了。”陆依昕眼眶红了。
“你以后可以永远看我的手啊!”
就这样,仿佛是陆二爷冥冥中的指引,他们相爱了。虽然明知叶恨生得不到母亲的接受,只能偷偷的相见,幸好做的隐秘,到现在还未被识破过。否则陆家一定又是鸡犬不宁。
陆夫人数着桌上的礼品,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她这一辈子什么都经历过,只是老佛爷赏赐的东西,虽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对陆家来说却是意义不凡,她是世故的,老将军死后,陆家上下四十几口人都得靠她吃饭,她不能不学会圆滑,在第一次见到沈容慈时,她仿佛是看到了自己的从前,没有沾上任何世俗气息的从前。
“容慈,在宫里待了两天想娘了没有?”陆夫人坐在朝南的椅子上,用殷切的目光看着沈容慈问道。
在她面前的沈容慈多半是窘迫,不置可否。
“娘,容慈在宫里陪老佛爷唠嗑还来不及那,哪有时间想您,您就别为难她了。”
陆夫人听儿子直呼其子名讳,不禁暗自窃喜,自从容慈进了陆家,她甚至没看过两人呼称一声“相公”或是“娘子”,想是出去了这几日,夫妻间的感情是大有长进,嘴上却依然是严厉的:“娘有问你话吗?多嘴!我看你们两个这么投契,不如娘放你们几天假,再出去放松一下,容慈长在宫里,这民间的许多东西该是见都没见过吧!辰弦,你就好好待她逛逛。”
陆辰弦此时一心只惦念着皇甫雨织,几日不见,她一定怨死他了。“娘,我和容慈都累了,过几天再说吧。”
“过几天,你有时间吗,老佛爷在宫里派了你什么差,让你精疲力尽了,容慈,你怎么说?”
沈容慈抬了头,望了陆辰弦一眼。“容慈没有意见,但凭娘您作主。”
陆辰弦原以为她会站在自己这边为他说几句话,听她这么一说,心便凉了半截,大失所望。
第二日,风和日丽,沈容慈这位久居深宫的格格一下像出了牢笼的鸟儿,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一会儿跑到东,一会儿跑到西,平日的温柔典雅全都丢到了九霄。陆辰弦恹恹的跟在她身后,感觉自己快发疯了。
沈容慈看中了一只蝴蝶吊坠,似模似样的学着旁边的客人向买主还价。
一旁的陆辰弦看的索然无趣,从腰间摸出银子丢给买主,将吊坠塞到她手里道:“喜欢就买啊,也不差那几个钱。”
沈容慈尴尬的红了脸,把吊坠塞回他手中:“不用了,我也不是很喜欢。”然后朝前走去。
陆辰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跟着她走,忽然间一袭青衫跃进了他眼帘,是雨织!蓦然又觉得胸像被重物所击,不由一窒,他分明看见雨织挽着“京城第一恶少”郭铸庭,那样子,妩媚轻狂之极,足以使整条街的男子心动。陆辰弦看着她像鬼魅一样从自己身边经过,仿佛自己是影子一般,顿觉怒火在喉间流窜,抓起沈容慈便向月柳湖跑去,沈容慈不明就里的跟着他跑,他终于气血翻腾的滑坐在一截树根上,拳头捏得咯咯响。
“你没事吧,”沈容慈走上前,将手轻放于他肩上关切的问。
“你走开!”他忽然转过头来对她咆哮了一声。
沈容慈愣住了,讪讪的把手缩了回去。
“对不起!”他懊恼得抱住了头,自己与雨织的事实在不应该把她牵扯进来的。
“你光会在这儿生气有什么用,有时间生气还不如想想怎样把误会解释清楚,好对人家有个交代。两个时辰够了吧!我在这儿等你,免得娘见我们两个不是一起回去的又起疑心,你去找她吧。”
陆辰弦焂的站了起来,不敢置信的问道:“你,让我去找她?”
“是!”沈容慈沉声道。
陆辰弦忽然兴奋起来,抓起她的双手:“谢谢,不用两个时辰,半个时辰就行了,半个时辰后我一定回来,请你相信我。”说完飞也似的朝来时的方向跑去。
沈容慈木然的看着眼前平静的月柳湖,在阳光下的湖面仿佛碎了的镜子一般,心也碎了吧。
陆辰弦大汗淋漓的跑到紫云楼。傍晚时分,紫云楼早已人来人往,陆辰弦拍着皇甫雨织的门,一旁的老鸨反感的看了他一眼匆匆离去。
“雨织,你出来。”他气喘吁吁的喊道,话刚喊了一半,屋子里便传来了嘤嘤的哭声,陆辰弦不忍,压低了声音;“你先出来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门“吱嘎”一声开了,皇甫雨织面如梨花带雨,一双眼肿得跟核桃似的我见犹怜。陆辰弦伸出手,欲帮她擦去腮边的泪水,却被她无情的挡了回去。他叹了口气:“明明是你不对,还要耍脾气,郭铸庭是什么样的人,你竟敢挽着他的手走在大街上,招摇过市,而且,而且,表现的那么轻佻,人家会怎么看你?”
“怎么看我?我管人家怎么看我”,皇甫雨织狠狠地打断他的话,“我本来就是一青楼女子,无论怎么改变,骨子里依旧是低贱的,我还会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是招摇过市,那你陆大少爷那?与你的少奶奶出双入对,难道就不招摇了么?你是在向全京城的人炫耀自己有多能耐,能娶到如此端庄秀美,容得像茶一样苦,傲的是兰一样清的女子为妻,连当今皇上的十二阿哥都败给了你,陆辰弦,你真本事啊!”
皇甫雨织的话语里饱含了讽刺之意,听得陆辰弦云里雾里的。“我跟容慈?”
“容慈?叫的多亲那?陆辰弦,你走,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你走,走。”
枉陆辰弦平日满腹经纶,此刻竟是语塞,巴巴的看着皇甫雨织进了屋,拴上门。
夜已深,华灯初上,月柳湖两岸的亭台楼阁越渐朦胧,画舫上笙歌已起,深容慈看着茫茫月色,千头万绪,她几次想回去,又怕看见陆夫人责罚的目光,回忆当日他在风中站了两个时辰,便觉得不应该丢下他独自离去。
街上的店铺大多打了烊,陆辰弦坐在临街的小酒馆里,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打铁声和隔壁紫云楼里姑娘们的尖声尖叫觉得烦燥无比。如果没有这些嘈杂的声音,京城也该是静谧的吧。他自斟自饮酒一壶接一壶的灌向喉头,对桌的酒保托着腮眯眼看着他,平日这时他早已关门睡死过去了,今天却遇上这么个不通人情的客人,又不好赶人走,只能陪着甘坐着。
沈容慈坐在树根上,听着画舫里传出的琴萧声,想着有多少个夜晚自己的丈夫要同别的女子在这样的环境下独处,便觉得心口隐隐作痛。好几次想着想着便迷迷糊糊睡过去了,继而又被冻醒,这样反反复复一直熬到天亮。她觉得自己很蠢,明知他是不会回来了,却时时想着倘若他回来,见不到自己该会是多着急啊!她甚至有点恨他,恨他愚弄了自己,恨他让自己变得不安,于是她告诫自己:该醒了,不要再等下去了。脚却不听使唤怎么也迈不开。直到心里的梦被现实击得粉碎才不得不认输的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家走。清晨的雾气很大,她几乎是摸索着回到陆府的。陆宅大门紧闭想是太早,门都无人来开,她绕道侧门,手指还未接触到门,它却自己开了,接着从里面探出了个头。“依昕”沈容慈被吓了一跳。
陆依昕的惊吓程度亦不下于她,“大,大嫂?你刚回来啊?”
“哦!”沈容慈木木的点了点头。
“我要出去一下,先走了。”陆依昕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沈容慈虽是一肚子疑问,却因担心陆辰弦顾不得细问,匆匆往自己房里走。她蹑手蹑脚的推开了门,空无一人,他竟是整夜未归。她草草的梳洗了一番,朝西厢房走去,每天清早到陆夫人房中请安是她的必修课,她琢磨着怎样向她解释陆辰弦未同她一起去,忽听书房有响声,起初疑心是房中进了老鼠,想想还是忍不住又折回去,一推门,酒气迎面扑来,陆辰弦趴在桌上早已睡死过去,看他头上沾着的露水也应是刚回来不久,“辰弦,辰弦——”
沈容慈轻推了他一下,只见他微微睁开眼,嘟哝了一句把头转了个方向又睡了去。
原来今早他醉醺醺的从酒馆里出来,在街上悠悠晃晃的走了一遭,风一吹这酒早已醒了一半,此刻却睡意正酣,哪里叫得醒,沈容慈见状从床榻上拿了条厚棉衣盖在了他身上,轻轻掩上门,由他在此睡个畅快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