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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12
      折锦这一觉睡得极好,睁开眼便是照射清爽晨光的早晨,他伸了个满意的懒腰,揉揉眼睛,脑子里突然有什么东西炸开——呀,今天早上没做烙饼!他急忙从床上跳起来,看见躺在单间屋子那头的人影,忽然想起史老伯受伤,今天不用出门卖烙饼了。

      不用卖烙饼,还是要做几张,不然肚子饿呢。折锦想动手开做,瞟了一眼史老伯,心里不踏实,便走过去看。吴老伯的脸已经被薄被盖了起来。

      谁盖的?折锦想了想,肯定不是我,昨晚自己困得不行,连慕公子说的什么都没听清楚。呀,我昨晚是怎么躺上床去的?不会是我自己爬过去的吧?折锦紧张兮兮地回忆,一点印象也没有呢。何况自己身上的被子还盖得很妥帖——唯一的可能只有那个留在屋子里的第三者。

      思路爬到这里,折锦莫名地脸红,心里不知是尴尬还是窘迫,居然让别人把自己弄上床。我又不是小孩子!他又看了看覆盖在史老伯脸上的薄被,心说史老伯不会已经归西了吧?一点动静也没有。是不是要看一看,确定一下?可是,可是心里很害怕……

      折锦咬着嘴唇,手指颤颤地伸向那薄被的一角,脑海里有个声音却在阻止他,好奇心那么强烈做什么?人死如灯灭,就让逝者好好安息吧。是啊,自己干嘛想要去确定史老伯是否真的去世?郎中不是已经说准备后事了么?其实折锦怕的是被子一掀开,史老伯猛地睁开眼睛,幽幽地来一句:“烙饼做好了么?”

      手指已经碰到被面,折锦闭上眼睛默念:“一、二、三……”念到“十”了,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进行下一步。

      我是不是先去烙几张饼填填肚子比较好?折锦在心里大叫,可是我也好想知道史老伯的情况!谁能给我一个好的建议?

      给予建议的救星来了——“你在做什么?”,随着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人语气平静地问道。

      折锦转眼一瞧,居然还是慕峦。慕公子还没走么?折锦很奇怪,他急忙收回手指回道:“我是想看看史老伯怎么样了?”

      “不用看了。他昨晚三更走的。”慕峦淡淡道,递给折锦一个用帕子包起来的小包:“这是包子,给你的。”

      折锦讷讷地道声谢,思考的重点不在热气腾腾的包子上,而在“三更”——难道慕公子昨晚真的留到了三更,还是一整晚都没走?

      慕峦好像看出了折锦的心思,说道:“昨晚见你熬不住,我便守了一晚,后来史老伯去了,我看天也晚了,便在屋里坐了坐。”

      “原来是这样……”折锦说,然而他想问“是不是你抱我上床”的那句却咽进肚子里,那还用问,肯定是面前这位主了。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慕公子侠义为怀,自己又是个男人,被人碰了碰还应像个女子一般又哭又叫,痛骂人家玷污了自己的清白之身么?脑筋转了半天,发现自己确是庸人自扰,一点鸡毛小事想个没完。哎,还是想想史孝平过来后自己该如何应付吧。

      流水镇说是有一百多里,其实在折锦看来,可能也就五十里而已,因为史孝平下午便到了。当时折锦还在收拾屋子的东西,包括桌椅板凳什么的,他还想着到时史家办白事的时候,可能会请些亲友过来。史老伯生前孤苦,未能享受天伦之乐,白事办得隆重些也是应该的,再说史孝平的妻家不是富户么?掏点银子也不算什么吧。

      就在那时,从屋外冲进来一个男子,口中叫道:“爹,爹!”

      折锦吓了一跳,过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来人正是史老伯的儿子史孝平。他打量了那人一眼,宽额阔鼻,配上一身时新的锦袍,也算仪表堂堂。

      那人似乎没看见屋里的折锦,眼里只望见躺在床上没有声息的老爹。他扑上去,扯下薄被看到自己亲爹死灰色的脸,明白对方的确过世了,才悲从心来,嚎哭了几声。当他在家里听到亲爹重伤的消息,还并不相信,因为史老伯为人虽然吝啬了点,但是他小心谨慎,从不招惹谁,怎么会突遇飞来横祸?听街坊说是被官爷踹了几脚,史孝平讶然,老爹怎么会惹上衙门差役?再听人家一细说,心里又是气愤又是埋怨。气愤的是衙门差役仗势欺人,受了打还没处说理,埋怨的是老爹如此谨慎,居然会为了点小钱与官爷拼命,根本就是老糊涂了嘛。听到老爹受伤不行了,他也急了,跟媳妇央了半天,好歹将家里的马车借出回来看望老爹。

      见那儿子哭得伤心,折锦于心不忍,他最见不得人哭,不论是小孩,女子还是男子,特别是男子,“男儿有泪不轻弹”,若不是伤心到极点,男子怎么会如柔弱的妇孺一般落泪?折锦没见过母亲去世时的情景,可眼前这父子天人永诀的一幕叫他不能不扼腕叹息。

      于是折锦小心叫道:“史公子,请节哀……”

      史孝平对旁人的声音闻若无声,哭了一会儿之后,当折锦以为他要转过身问自己某些事的时候,那位史公子却开始在屋子里翻找起来,依旧对近在咫尺的折锦视若无睹。他找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转回床前蹲了片刻,脸色一变,忽然弯下腰开始奋力刨起床下的泥土来。

      难道他是被丧父之痛打击得精神失控了么?折锦疑惑地望着被翻挖出的泥土和史孝平沾满污秽却不停劳动的双手——不会真是疯了吧?折锦想过去阻止,却被突然出现的慕公子拦住了。

      “别过去,看他要做什么。”慕峦语气平静,可那语气中似乎包涵着说不清的感觉,像是命令,却让人无法反抗,没有安慰,却叫人莫名的心安。

      折锦点点头,发现史孝平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只用手指摸了摸薄土,面上微露喜色,继而继续刨挖。不多时,一个不大的陶罐出现在吴孝平手中。

      原来是挖罐子……折锦心想,罐子很重要么?接下来吴公子的举动回答了他的疑问:罐子真的很重要。

      因为陶罐里装了钱——相当数量的铜板,一些碎银,甚至还有几个小银锭。

      原来里面有钱……折锦总算明白了,他恍然大悟道:“没想到史老伯还存了一笔钱,幸好被史公子找到了。”

      没等慕峦回答,史孝平突然自言自语:“怎么少了三两银子?”他转向身后的二人,狐疑道:“你们是谁,怎么会在我爹的屋子里?”

      “我叫折锦,是给史老伯帮忙卖烙饼的。”折锦回道,同时介绍了一下慕峦,“这位是慕公子,就是他昨天出手帮忙,替史老伯缴税的。”

      史孝平面上仍是怀疑:“折锦……我从来就听说过你。我爹是几时叫你过来帮忙的?你又有何凭证来证明自己是来帮忙的?这罐子里少了银钱,我是不是也该问问你?”

      这几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折锦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脑筋打了个结,过了半天才回道:“我来给史老伯帮忙不过两三天,旁人都有看到。至于银钱,我没有要史老伯给工钱。那罐子我也不知道。还有……”折锦忽然想到了什么,可一时又说不出。

      “还有你怎么知道这罐子里原来有多少钱?我看你先前在屋里四下寻找,看样子并不知道罐子所在吧。怎么突然就说少了钱呢?”慕峦接过折锦的话说道。他说话掷地有声,令咄咄逼人的史孝平不得的缓了些气势。

      史孝平转了转眼珠,说道:“银钱的数量是我爹生前告诉我的,足足有五两银子,六百二十文。如今这罐子里只有二两银子,六百二十文。这不是少了足足三两么?”

      慕峦笑道:“听说史公子常住流水镇,一年回来不过两三次。今年到现在才只回来过一次,那还是四个月前的事。”说着,慕峦的笑意泛冷,“难道令尊这四个月间一点银子都不花?”

      “……花肯定是要花些的,可是也不至于花掉三两银子!”史孝平语气肃然,除了两个红眼眶显示此人刚刚掉过几滴眼泪,其余的——史公子要为装钱的陶罐找回清白。

      “确实,四个月内花掉三两银子太过蹊跷。可这也不能证明就是折锦偷了银子。若是他偷了银子,怎么不一走了之,反而要守在这里等你来抓?还有,那一罐银钱要偷便一并偷走,为何还要埋在土里等你发现?史公子,这又该如何解答呢?”

      “这……总之是少了银子,我要告官!”史孝平咬牙道,便扯了折锦的手臂要走。

      折锦大惊失色,他压根没想到找份不要工钱的活反而惹来官司,一时之间只是争辩道:“我没有偷银子!史公子,你听我解释!”

      “慢着!”慕峦冷了脸,打开史孝平抓住折锦的手,“史公子好像还忘了件事。我想该在史公子去官府之前解决。”

      “什么事?”史孝平觉得面前这个姓慕的不好缠,说话一句一句跟刀子似的。

      “街上的人都看见我为令尊缴了税,一共是五两银子,当时我可没对令尊说过不用还的。如今令尊过世,这五两银子是不是该由公子你来还呢?”

      “凭,凭什么叫我还?”

      慕峦的话里像含着冰渣,就连碧绿色的双眸也失了温柔之色,仿佛碧水结了冰。

      “就凭一句父债子偿!倘若史公子坚决不肯偿还这笔钱的话,我也不得不请史公子去衙门一趟了。这高桥镇的文老爷我也见过几面,与家父也有几分交情。他家的花瓶我摔过几个,实在是太难看了……”

      他摔过文老爷家的花瓶……也有几分交情……难道他们两家是世交?史孝平的脑筋飞快地运转着,若是真的闹进了衙门,自己这信口胡诌来的偷窃之罪估计没什么结果,本想敲那小子一笔小钱,不曾料会杀出这么一个冤大头,还要自己归还五两银子。五两银子……自己的月例才一两,得攒多久才攒得起来?假使如数还了,还怎么出去喝酒?绣娘将银钱紧紧攥在自个手里,跟她多要几文都会被她盘问半天。那母老虎惹不起……官府那边也不好惹似的……

      史孝平思量半晌,咬咬牙,堆起笑容道:“不好意思,刚才是在下因为父亲过世,悲痛难忍,行为一时太过鲁莽,还请阁下见谅。这五两银子实在是……慕公子,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转圜的余地就是,不要再找折锦的麻烦!”慕峦冷声道,那凌厉的眼神刺得史孝平打了个寒噤。

      折锦听得发怔,这慕公子怎么会如此护着自己?自己明明跟他非亲非故,认识也不过一天。对方先是救了自己,然后陪自己守夜,现在又为自己辩白……怎么想也想不通呢。

      史孝平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保证现有的银钱应该还是不错的,只是要给老爹办白事,不免又要花些钱了,想起来还是肉痛,算了,避开这个不好惹的家伙,被他缠上也很麻烦。琢磨到这里,他笑道:“事情都已经说清楚了,我怎么还会找折锦的麻烦?慕公子,你就放心好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嘛。”

      有了史孝平不知真假的陈诺,慕峦只是微微一笑:“那我们就不烦扰史公子了,只跟阁下说声,令尊还未小殓。”

      小殓,入棺……史孝平想着就头痛,需要请不少人来帮忙呢,估计罐子里的银钱保不住了。刚才是不是该据理力争敲那叫折锦的小子一笔钱呢?他沉吟半晌,再看眼前,那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二人在史孝平烦恼之际已经到了街头。慕峦脚步很快,折锦有些跟不上。

      “幸好你早上帮我收拾了包裹……呃,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待不过今天的?”折锦扶着街边的石墙,喘了口气问道。

      慕峦露出了然的神色:“史老爹死了,你还能帮他儿子卖烙饼去?”

      “是哦……”折锦点头,他见史老伯收留了自己,还打算在这高桥镇待上一段日子,可是谁知道史老伯这么快就因伤不治。离了史老伯家,自己又得去找活了,而且钱袋里的铜板少得可怜——这是一个严酷的事实。

      想着想着,折锦刚刚脱离麻烦的轻松心情便逐渐沉重起来,俊秀的面庞也染上了一层凝重之色。他望了一眼头顶上刺目的太阳,有点迈不开脚步。

      好像是为了给折锦沉重的心再放上个石块,慕峦问他:“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折锦凝视着他碧绿的眸子,语气很淡:“这镇子待不下去了,我就去别的地方好了。总会有地方收留我的。”说着,他勉强笑笑,“慕公子,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无以为报,只能给你行个大礼了。”接着便作势行礼。

      “我可受不住你这大礼。”慕峦笑道,急忙拦住折锦。他语气一转,“不如你到我家去帮忙罢,好歹有个住的地方。”

      呃,这慕公子对我也太好了点……折锦没有多想,却是立刻谢绝了:“慕公子帮了我这么多,我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呢?天下之大,难道还容不下一个小小的我么?”

      你果然拒绝了。不喜欢别人的施舍?可你如此柔弱,如何能在上界独自生活下去?慕峦沉吟片刻,见他说什么也不愿接受自己的好意,也不再勉强,便道:“我接下来要去冀城,那个地方比这里大多了,你跟我一起去吧。你在那里找个安身之处应该不会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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