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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Everytime ...

  •   陆湘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特别的,是在人海中一眨眼就不见的类型,中产家庭,容貌一般还能看,成绩平平。
      但十四岁时一觉醒来,她穿越到了七十年代末的广东。
      课本上知道□□后的中国多么落后,也比不上亲眼所见,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现在的父母都读过书,知道读书识字的好处,又只有她一个女儿,才让她到现在还在上学。
      她从来没觉得读书可贵,哪怕不变着法儿逃学,也没少抱怨作业太多,但现在不用谁告诉她她就知道,除了读书,无路可走。
      怪不得提倡素质教育之前,状元全是出自农村,怡情养性的学习,怎么比得过拼了命要向上的劲儿?
      陆湘从同名女孩知道她的平生,暗暗松气,没有什么烂摊子要接手。
      但两个女孩,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广东,都在日记本上纪念地写下,父母来自江南,怀念家乡,因此给独女起名为“湘(乡)”。
      两人缘由竟一模一样,几乎让她惊惧。
      因此她才穿越吗?这是她的前生今世?还是因为同样的名字?
      这个问题她想不通,但同样名字的女孩,家境未免差太多。她没希望过穿越,但真的遇到,不由多想,别的女孩穿越,无不享福,哪怕经历艰苦,也是因为有能力。她若穿到古代杀手组织,虽然痛苦,但都不会这么奇怪,却是她这个一无所长,也没有丝毫依仗的女孩,回到关键时候的中国。
      这样莫名其妙的重生,有什么意义呢?

      但想到一些小说中可怕的可能性,她总算心境平和了些,纸面上一两句话,主角就可以经历困苦获得能力,换成亲身经历,才会知道多残酷。
      她附身的这个女孩性格平凡,毫不出挑,语言只要仔细,出口就自是粤语,她小心翼翼过了几天,没露出任何破绽。
      她终于渐渐放心,慢慢思考着自己的将来。
      前十四年她都未曾想过,按部就班的读书就好,需要思考的未来似乎还离自己很远,但现在,不想,她就看不到未来了。
      趁着记忆还新鲜,陆湘努力回忆来自未来记忆里有什么可用得上的东西。
      然后她终于想到一点,这个时代唯一可以吸引她的地方,那个人还活着!
      张国荣。

      陆湘是个孤僻的荣迷,她不算热爱香港电影、粤语歌曲,但因为他,一切都变得有魅力起来,她在他死后才知晓他,因此连回忆都没有,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不支持追星,她还小,也没法独立行动,从来没能参加过他的纪念活动。
      她有网友,身边却没有一个可以交流的人,生怕亵渎,她也从不轻易将他的名字在口中提起,每当想起他,陆湘只能独自在心里默默咀嚼着诗句,君生我未生。
      女孩子是很容易为别人而活的,陆湘突然觉得找到生活的目标了。
      她突然庆幸起她在广东,若是在上海,的确可以早一点生活好起来,但会离他太远。

      最初的激动过去后,陆湘又被现实的艰难困住了。
      她重生在大陆,最普通的家庭。
      她不记得历史上有哪几次股灾,英国女首相是哪一次在香港问题上摔跤,香港的初任特首和最后一任港督是谁。不记得重大战争爆发在哪一年,不知道欧洲金融有什么黑幕。她不会写剧本,记得完整的歌曲不多,甚至不识五线谱不能把它们记下来!
      想了很久,她终于想到她唯一能做的事情:给他写信。
      但在第一行,称呼上就犯了难。
      不能叫哥哥,这时候好像还不是这么叫他。直接写张国荣未免太没礼貌了。荣少太奇怪,写信这样开头?张生?大陆才没人这样称呼人。回想着当初在贴吧看到的帖子里各种称呼,最后她写“张先生。”
      听说是身体本能,她接受的尚算好,写相对困难,这时不仅字用繁体,还都是竖排,她写时总要斟酌好久,她从报纸上看到,最近张国荣参加过的亚洲歌唱比赛才刚结束,虽然其实她在家里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张国荣的消息,但总算有了切入口。
      她说看了他的歌唱比赛,很喜欢他,评委不公,为他委屈,请他好好努力,她会一直支持他。
      几次她忍不住写下更多,又拿橡皮用力擦去,她不敢交浅言深。
      但她已下定决心,会一直给他写信,哪怕一次寄不到,总会有寄到他手里的时候,无论名声大小,舆论好坏,始终有人支持关心他,总会让他高兴吧。
      可是所有荣迷都爱他。
      她不知道自己的一封封信能起多大作用,但总得做点什么。

      她不知道张国荣的地址,只能寄到公司,花了几天翻遍家里零零碎碎的报纸,没有找到宝丽金的地址,但找到了丽的地址,于是填信封,寄到丽的,张发忠收。
      这时候台湾和大陆关系还紧张得很,但港澳两地已经都可以通信了,她走了一个多小时去邮局,把信寄出去,再走回家。
      这时候没有电视、没有电脑,小孩子放了学都在外面玩,她作业一向完成的又快又好,父母也不严厉,偶尔晚回来一点,也没有什么。
      父母终究没有多重视学业,即使她正初三,也没打算管束她学习。如果陆湘没考上高中,大概他们也不会失望,就直接给陆湘找个工作了。
      十年□□刚刚过去,百废待兴,学生在这时看来没前途,还不如工人受重视,但陆湘清楚,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考上城里的一中,去住校,然后被国家公派留学,这是她能为自己想到的最好的道路。

      信寄出去,陆湘却不信任这时的邮政系统,只能多寄,但她没办法每天写,因为纸和铅笔都不够,更没有钱买邮票,好在她现在家境还可以,每星期一毛钱零花钱,夏天和冬天天气最厉害的一个月,还可以加五分钱。
      这个年代,没有冰激凌,冰棍就一分钱一根,一毛钱可以买一个大肉饼,她什么零食都不吃,别的孩子攒钱买玩具,她攒钱买邮票,本子学校发,她写作业就越来越简练,字写得越来越小,省下来的本子撕下,裁整齐当信纸用。她的铅笔头是全班学生用的最短的,用指尖都捏不住,她就用木片做了个简易的接笔器。
      可是到香港的邮票真贵啊,陆湘想尽办法省吃俭用,再后来,甚至自己学会了做木头的“自动铅笔”,把笔头劈开,笔芯取出来,接着用。刚开始划伤手,她苦中作乐的想,这下可以给他写血书了。

      后来当然没有这样写,即使常常不知道说什么,她也努力不把任何负面情绪带进信里。
      她没有想过能和他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能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有时握着笔,她对着信纸就激动得什么都写不出来,从来没有千言万语,有些人事不能多想,会太痛。
      但她现在有机会改变一切。
      她索性写她的见闻,在学校、镇里、去邮局的路上,写她一切天马行空的幻想、来源于后世庞大知识网络的听闻。
      要不然为什么给才听闻过一次的歌手写那么多信呢?小女孩想交个笔友而已。
      上十封之后就不再那么激动了,她可以平心静气地问好,她还开始写后世看过的谚语、励志故事、笑话,绞尽脑汁、用尽一切方法让他开心。
      每封信的开头,她都写上“这是第×封信”,她希望即使有缺失,他也知道她没有忘记过他,每封信里她都不忘问好,问问他的近况,有没有开心事,有没有烦心事,每封信里,都祝福他,用她祖母最喜欢说的质朴的话,“万事胜意”。
      她不知道有没有效,但是,总得做点什么。

      写到第十七封信的时候,她收到了回信。
      她常常去邮局寄信,邮局里的员工都认得她了,这时候大家都吃大锅饭,差距不大,人们都很热情,她初时害怕,怕父母知道了没法解释,很少搭话,寄了信就匆匆回去,后来慢慢熟悉,就不怕了。
      那天到邮局,柜台后的员工阿姨喊住她,叫她“湘湘”,说:“有你的信哦。”
      她完全没想过会收到回信,还奇怪会有谁写信给她,迷茫地接过,看到信封上的名字,才明白,是哥哥写了回信给她!
      久违的激动让陆湘说不出话来,视若珍宝地把信碰在胸口,她匆匆带着信回家,小心翼翼地看了好久,才依依不舍地拆开。
      字写得不算好——她早知道,张国荣字不好看,但现在在她眼里,却极美。
      他说,他没有收到她的第一封信,但收到了第二封和第三封,不知是否有更多?多谢她关心,他已出道,改名张国荣,会在乐坛努力,让她早日再见到他。还回复了些她的见闻,甚至饶有兴趣地对一些大陆情况提问。
      信写得很长,看得出是分了两次写成,应是第一次写完,还未发出,又收到了一封,因此补上回复,一起寄来。
      陆湘把一封信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最后终于痛哭出来。
      他不会知道他的一封信,给了她多少勇气和希望。
      在这个孤独的时代,她终于得到了一盏灯。

      他们成了真正的笔友,交换经历和看法,把信编上号,补充对方说没有收到的内容。
      开头两人都尽力报喜不报忧,然后一起戳穿对方,不约而同指责对方不够用心,这样写时陆湘很是忐忑,他会不会觉得她管太过?后来还是他信中的称呼给了她勇气。
      未免他戒心,她直白说自己年纪,甚至找出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寄去,他便也亲昵地叫她“湘湘”。
      他们的信越来越坦白,无话不谈,关系也飞速发展。仅只是寄信时,陆湘没有期待过回信,可一旦收到,便开始觉得时间太长,等待回信让陆湘心焦。
      她试图在信里隐晦地提醒他可能会面对的危机,但悲哀地明白这恐怕收效甚微,人都当局者迷,哪怕看到境遇相似的故事,也很难想到自己身上。何况他这时籍籍无名,难道让他不要到处赶场唱歌?那怎么会有出头之日?要他不看到剧本就不接片?他曾经无法退出,这次有预料他就拒绝的了吗?
      对于他受到的所有侮辱,她都无能为力,只能在事后拼命安慰他。
      大概她的言辞实在拙劣,想要宽慰他的意图太明显,张国荣有一次回道,他都能想象她手忙脚乱想句子的样子。
      她只松口气,能这样轻松地说,当不至太难过。
      他总让她不必太为他担心,陆湘也明白,什么苦难他都曾自己走过,并不脆弱,但她控制不住,认真地回复他,“关切你让我心觉得安慰。”
      她写:“你是我心里的火焰,是我心里的灯。”

      她没有夸张,这个落后的时代,住房、食物、家庭、环境,一切都让她压抑而不适应,只有他,让她觉得是生命里一抹亮光。
      写信不再仅仅是安慰张国荣,也是她灵魂的解脱。
      这里的一切都与她从前生活不同,她怕被识破,怕显得格格不入,小心翼翼,不敢踏错一步。
      只有对着他,真实又遥远的他,她才能无顾忌地吐露自己的全部思想。
      他常常夸赞她眼光长远开阔,见解独特深刻,她不由窃喜,也明白这是超前了一个时代的差距。
      这时她已在一中,学习在这个时代并不难,“应试”这门本事,在后世已经被分析透了。
      考上高中后,凭着渐渐崭露的“在理科和英语上杰出的天分”和“对党的真挚感情”,陆湘很快成为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对她来说,高中不仅代表离出路近了一点,也代表可以住校,离开她必须无时无刻不绷紧神经的家。
      她试着和现在的父母交流过,然而只露了一点点口风,就不敢再谈,数次尝试之后她不得不放弃,三年一代沟,差了几十年的思维方式,怎么能相融?而且她始终心虚,她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她固执地坚守自己的领土,不愿被这个时代同化。
      生命的骤变让她迅速成熟了,也让她清楚地看到与周围人之间的差别,她变得越来越孤僻。

      只有和他的通信能让她觉得轻松和自由,似乎他也有类似的想法,因为他越来越不在意在她面前流露灰暗的情绪。
      她收到过他情绪最糟糕的一封信,他的语气充满自我怀疑,问她,她将他视作什么?
      她只能凭着只言片语透漏的信息猜测,他是感情上遇到了挫折。她毕竟不可能对他生平了如指掌,而且穿越两年,后世的记忆也在逐渐淡忘,哪怕她竭力想记住与他有关的,也未想到这是他哪一次失去了恋人或朋友。
      这其实不重要,因为已经发生过的全部无法挽回,但该怎样回信呢?陆湘从未将他在心里定位过。
      “我是你的……”她迟疑一下,还是下定决心,写上:“爱慕者”。
      “我不知道在这个年纪,是否有资格说‘爱’?但请不要怀疑我感情的真挚,在我迷茫混乱的时候,,是你指引了我,你始终在我前方,只要你的灯不熄灭,我的灵魂就不会迷路。”
      “请相信,在我的心里你的地位。如信仰,我如爱着父母兄弟、爱着祖国家乡一样爱你。”

      她以前就说过类似的话,但这次张国荣反驳道,把他当做信仰毫无益处,固执会错失很多东西,他说:“即使你看不到,我也会让你看到,我会给你点起很多灯”。
      他心意温柔,竟从字行间察觉到她的孤僻,劝她多与人来往,多交朋友。
      “不要怕被伤害,”他写道,“得到一份真挚的感情,就值得你为此冒的一百次险了。”
      陆湘忍不住抚摸着信上的字迹,他说“冒险”。
      人心险恶,他都明白。可他相信世界。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越和他深交,陆湘越不由想,他足以救赎任何一个人。
      上天垂怜,她有幸参与进他的生命。
      便利的通讯,发达的交通,先进的网络……后世多么好的一切,都比不上有他的这个时代。
      陆湘唯一的遗憾,是她的亲生父母,希望是那个同名同姓的女孩与她互换位置,代她好好照顾他们。

      陆湘愿意听张国荣的一切话,所以她此后真的试着放开部分自己,然后感激他的劝说。女孩子间的友情是很奇妙的,有时完全不需要互相理解。
      她逐渐融入周围的生活,然而,如此奇妙的,她的灵魂仍是独立的,她看得到差距,但不再一味嫌弃这个时代的落后,人们思想的狭隘束缚,她想,是他给了她用有情的眼光看这个世界的能力。
      有了朋友后陆湘的生活总算丰富了些,她把这些都写在信上给他,希望这些能让他放心,她的确按他说的看到更多的东西,但一封封穿越海峡的信还是引领着她,他仍然在她心里占据着最重要的地位。
      高二末朋友谈恋爱,红着脸与她分享,这时的恋爱都有模式,若是部队家属,约会还要向上级报告,男方给女方写信,开头端端正正写“××同志”。
      她突然明悟。
      原来如此。
      她曾说是他的爱慕者,如今一语成谶。
      几年之间,她只与他交流,只对他敞开心扉,只有他让她安心,只有他让她欢喜。
      怎么会不爱上他。
      这份无望的爱情让她以为连他也要让她绝望了,但她从中得到了平静。就像很久以前她通过他找到在这个世界立足的意义,在陌生的时空,她能全心全意地、坚定地去爱一个人,这是件幸福的事。
      她不会得到恋爱的喜悦,同样的,这份爱情也不会伤害她。

      升上高三,校长亲自和陆湘谈话,有意派她出国留学。
      陆湘按下激动,她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讯息。
      校长开出三个地方,苏联,日本,英国,问她是什么打算,她毫不犹豫回答,英国。
      都是异国,都是他乡,她想离他近一点。
      父母本来不太愿意她读大学,高中毕业就可以去工作,这年头工资按级发,大学生只比高中生高一级,但工作一年就可以升半级,四年差距,到头来大学生还不如高中生。
      但一听是国家公派,顿时改变主意。
      这个时代人人都是党的信奉者,虽然在后世,陆湘也并非对共|产|党有恶感,但生活在隐性的信徒中,还是让她充满压力。
      她一想到自己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没法全心全意爱他们,便觉得愧疚,但能够离开,还是让她觉得解脱。她只能下定决心,日后会好好奉养他们。
      这一年来与张国荣的信,陆湘都在询问英国的风土人情,和向他求教,恶补英语,这年头大陆英语课的口语和听力水平一塌糊涂,哪怕陆湘在矮子里面拔头筹,也还是个矮子。张国荣知她需要,还寄了些英文唱片来。
      她的英文名字都是他起的,他说他叫Leslie,她不如就叫Lesley。她知道这对男女英文名是冬青园的意思,很喜欢这个象征“复苏”的名字。
      期末学校安排她行程,只有她一人到英国,因此独自搭飞机,终途要到香港转机。
      陆湘知道这时张国荣在电视剧上开始有所发展,原不指望能见到他,只是在信中一提,她会在香港呆一个下午。
      只是走出停机坪,进入候机厅,她听到一个开朗轻快的声音:“湘湘!”
      她蓦然回头。
      果真是他,果真是他,张国荣这时才二十四,青春年少,神采飞扬,她从没有一刻如此感受到时光奇迹的力量。

      “湘湘,飞机晚点了哦。”
      他笑着走过来,无比自然地接过她的单肩布包,她忽然有点羞愧于一身老土的打扮。
      这是大陆最标准的女生装束,两条长长的麻花辫、一件素色褂子、黑色过膝群、布鞋,而他已如此光彩照人。
      他对她的态度亲昵自然,毫不生疏,她忍不住想,他还记不记得她说过是他的“爱慕者”?
      但接着沮丧,她对自己现在的样子毫无自信,而且,当时她说的并不是那个意思。
      她马上就无暇再想,他牵起她手,说带她去玩。
      “走吧!”他快乐地笑道:“我们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
      她被他拉着跑出机场,看着他的侧脸,什么念头都如阳光下的冰雪消融了。
      只要他还能这样开心的笑——
      她陡然觉得诞生出无尽的勇气来。

      他们痛痛快快玩了一下午,陆湘还在瀑布边被张国荣溅了一身水,张国荣临时买了身衣服给她换上。
      她在飞机上才反应过来,摸着身上的衣服,感动于他的细心体贴。
      到英国,人生地不熟,陆湘处处写信问张国荣,他细细讲解,指导她在异国生活。
      英国邮政发达,通信并不比近在咫尺的广东困难,她便事无巨细都问他。他喜欢照顾人,就让他照顾她好了。
      他一直知道她思虑太多,朋友太少,总担心她。她听他话去交了朋友,开始向他报告让他安心,后来故意不说,让他开解。
      谎话说一千遍也会成真,多说些安慰人的话,他会不会也放松些?
      若可以,她真想替他减少些苦难,她已经前途无忧,他是事业则仍未见起色,她是否已变得强大?能否更多为他做些什么?
      陆湘突发奇想,能不能回国以后从政,她不求权势,可是哪怕有些社会地位,她就可以保护他。她以前从没想过她能做到什么地步,但现在她可以从头学起。
      她把所有政治相关的课勾出来,抽空一节节去旁听。但她忘记了,有信心并非可以做好一切事。
      为了一股不屈、不甘,来自后世、不愿在乡野间工厂里碌碌一生的自尊,她从前绝没想过可以这么努力,她本不是擅长学习的料子。
      她最终放弃,有委屈,也有释然。她还是证明,即使为了张国荣,陆湘也不能变得呼风唤雨,但她的心已被凝练得强大。她不再妄想、不再焦虑,安心做他的一个歌迷,一个笔友,给他些心灵安慰,不奢求更多。
      绷了四年的弦,终于可以松一松了。

      她感谢他让她的心变得平静安宁,陆湘以为她会怀着这样的感情很久,但很快被张国荣的一封信打破,她还远未至释境。
      张国荣说他契兄弟结婚了,那个契兄弟,叫唐鹤德。
      她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但此世,他们竟未能成恋人。
      陆湘不想破坏张国荣人生,只想尽力给他些温暖,不想,自她第一次出现,他的生命就被扰乱了。
      他还未曾遇上至爱,是不是,是不是她也可以?
      她犹豫彷惶两天,寄出回信,这次信上只有八个字,“为你钟情,倾我至诚”。
      他当明白。

      信寄出去,两个月毫无音讯,陆湘等得忐忑不安。这首歌张国荣还未唱出,但她想不到更贴切的词句来表白她的心意。
      直到一天下午,陆湘被传达室的电话叫到校门口,惊讶地见到,等着她的竟是张国荣。
      她睁大眼睛:“你……你……”
      张国荣风尘仆仆,也不掩俊逸,将她拉到一边,才说:“不高兴吗?我好不容易向公司讨到两天假。”
      陆湘又是不安,又是期许,他收到信亲自赶来,绝不是为了和她划清界限:“为什么?”
      张国荣笑道:“告白当然要亲口说啊。”
      他掏出一枚戒指,黄金戒环,浮雕着花纹,两颗小钻石镶嵌其上,精巧漂亮,他低声说:
      “我小时候在家姐婚礼上哭,她把这个给我,让我将来给自己的新娘子。”
      陆湘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眼眸湿润,却忍不住微笑,张国荣拉起陆湘的左手,把戒指戴在她中指上,然后与她十指交握,抵住自己额头,诚心诚意地说:“我爱你。”
      漫长的时光里,因她的喜怒哀乐牵动着他的情绪,谁这样相处,都会陷落。他是成人,比她更早明白什么是爱情。
      他不想惊扰,等她长大,却没想到被她抢了先。

      张国荣只呆了半天便回港,陆湘又开始努力攒钱,到英国以来,凭着国家补助,她已不愁生活和邮票,这次是攒机票钱。
      好在英国可以打工,赚钱容易许多。每当有假期,陆湘就飞到香港去看张国荣,实在攒钱不够,张国荣就寄一张机票来,初时陆湘花的不心安,后来想开,她没有他那么强烈的自尊心,只要他开心,她愿意绞尽脑汁把他花穷。
      大概因为如此,她永远不能达到他那样的高度。
      有时她担心,她跟他差距太大,会不会让他们渐渐拉开距离,但看到他的字迹或脸,就不再担心。没有比时间更远的距离,上天都给她一份奇迹,人能克服的困难,她也能做到。

      每次到香港,他总带她到处去吃东西,或者亲自下厨,三餐都让她吃得撑撑的,说每次见到她都好瘦,要喂胖一点才可爱。
      她也想做他喜欢的胖点的女生,但精力耗费太多,怎么也胖不起来。
      陆湘暑假时,张国荣已和丽的解约,在酒吧辗转唱歌,她跟着他,一个个酒吧去捧场。唱完歌,他就在酒吧的舞池教她跳舞,稍快一点的舞步她就可能踩到他的脚,他不以为意,轻快地大笑。

      过了最艰难的这一段,张国荣的事业开始兴起,歌迷影迷也渐渐多起来,但陆湘始终是最特别一个,她享受VIP待遇,每一张他的唱片、电影,都得到在发售之前,由他亲手寄给她。
      有些陆湘的奇妙幻想、崭新点子,被张国荣写进歌里,陆湘发觉,会格外激动高兴,仿佛看到宝藏。
      张国荣还鼓励陆湘写些文章,她真的试了,但还是不行,片段式的文字有些她写的还可以,一旦完整成文章,就会像论文。
      她把“作业”寄给他看,他笑言她好奇怪,天分都只有一半。
      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天分,哪怕有,她也愿意付出一切天赋的优势来和他相遇。

      到英国以来她的成绩一直说不少多好,有语言差异的原因,有后世而来的优势用尽的原因,也因为,她再也没有那种不努力就毫无希望的恐惧。
      她已经穷尽心力,为自己挣出一份前途,后半生她不想再挣了。
      回国,陆湘被分配到北京师范大学,教数学和英语两门。
      时隔八年,她再次踏上出生地,时光漠漠,她已不觉得是故土。
      毫不相似,也无旧人。
      这时她便有决定,等和他结婚,便去香港,专心做全职太太,好好照顾他。
      等陆湘发现这个想法对是他们感情有多自信,也不觉得太吃惊,做他的恋人,是不会对未来彷惶的。
      张国荣也从来没有试图隐瞒他的恋情,大大方方对记者说他有所爱。
      陆湘在电视上看到,他神秘兮兮地向记者透露,他女友“不是圈内人,半长发,秀气,比较瘦”,还很可爱地抱怨“也不是特别瘦,但怎么喂都喂不胖啊”。
      她觉得甜蜜,他所给予的快乐像心里涌出的不竭的泉,让她的灵魂不至因压抑变成荒漠
      有他相伴,人生必不会孤苦。

      北京到香港距离极远,但这时已有航空信,几天便可来回,陆湘已有稳定工作,不再为通讯费用操心。
      做教师的总比其他职业假多,也可常常到香港见他。
      她慢慢认识了很多他的朋友,面对这些后世闻名遐迩的巨星,她心态平和,没半点激动。最好的就在她身边,其他任何群星都黯然失色。
      一次张国荣向她控诉,她写给他的告白信被黄沾瞧见,拿去作了新电视剧主题曲的词,他差点掐着黄沾的脖子让他把他夫人的信还来。
      她先是一惊,然后失笑。
      有些事仍然发生,有些事已不再相同。她也很愿意,早点冠上“张夫人”这个名字。

      谭张争霸如期而来,他独自面对整个香港的风雨,她哀求他:“让我帮你分担点。”
      他不允许,说:“这样就很好。”
      他不让她站到公众面前,陆湘终于和他第一次争吵,含泪质问他,就不能不要那么逞强?一边哭,一边骂他顽固、倔强、大男子主义,哭着哭着就变成道歉,她明知他这时承受了多大压力,却还对他哭闹,让他更加难过。
      张国荣知道她是心疼他,并没有生气,逗她:“你现在就让大家都认得了,日后我向你求婚的时候,不就没有神秘感了吗?”
      她扑哧笑出来,然后又想哭,但没有再试图劝服他。
      他就是这样,顽固、倔强、天真,他那么想保护她,她怎么会不知道,如果张国荣那么容易被说服,就不会有那个悲痛的四月一日。
      反正无论怎样,她都在他身边。

      再怎样难过,这段日子也还是过去,张国荣后来在公众场合频频感谢女友,说没有她支撑,他不知道那段日子怎么挨。这时离他初次自曝圈外女友已逾六年,旁人羡慕他们感情甚笃,陆湘却知道,张国荣生怕谭张争霸中她没有现身,会被荣迷讨厌。
      从初识,就是如此,她以为她可以帮他什么,其实是他照顾她无微不至。
      他小心翼翼地呵护她,甚至都还没有和她发生关系。
      然而她不甘心,怎么能接受只在他庇护下安心偷生。
      陆湘努力搜刮回忆,时间久远,她只能想起他格外遗憾的几件事,想来想去,陆湘稍稍安心,她并非什么都不能做。
      她是内陆来的,可以提醒他内陆政策,让他早做好防范,先对内陆做好沟通工作,免得被香港媒体泼污水成功,让他可以把热情演唱会完完整整搬到大陆。她可以在家收集旅游杂志,让他早早选好《偷心》的拍摄地点,至少知道哪些地方不行,以免措不及防……
      首先,她要让他有牵挂,她想和他结婚,给他生孩子,要绊住他,给他一个家,让他即使是无脚的鸟,累了也可以在随他漂流的巢里休息。
      陆湘没有比现在更坚定的时刻了。
      她辞职、安顿父母,拖着行李直奔香港,站到张国荣面前:“爸妈可以过几年再接来港,婚礼什么的再说,先把结婚证办了。”
      所有熟悉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她唯一在他面前强硬一次、不容拒绝一次,他也没法,而且她人都来了,还能怎么办?
      于是这一天工作都没完,张国荣和陆湘去了民政局。

      民政局今天的员工正好是张国荣歌迷,见到他本人,还有神秘女友,激动得不能自己,要了张国荣的签名,连陆湘的签名都要了一份。
      稍稍清醒才开始给他们□□,大明星如此突兀带女友结婚,实在可疑,本着对偶像的尊重,他一声不吭,目光却止不住在陆湘肚子附近扫。
      陆湘毫不在意,张国荣看出来,笑笑,拉起陆湘的手,对职员说:“这次的巡回演唱会开完,我们就结婚。”
      陆湘记得这时他已决心退出乐坛,并不吃惊,想到她这就成为“张夫人”,她偏头望向张国荣,甜蜜微笑。

      这一场告别乐坛演唱会,陆湘全程跟随,跟着他到世界各地。虽然到处跑,但心宽之下,陆湘竟然终于胖了一点。让张国荣直夸手感好,早知道就该早点结婚。
      他们恋爱多年,张国荣的朋友基本上都认识陆湘,荣迷却没有几人知晓,她有时拿着荧光棒混到歌迷里去,在台下为他欢呼,前世今生的夙愿,终于达成,陆湘满足无比。
      她从内线拿到票,当然次次是前排,让张国荣一眼就能看到她,有时对着她眼睛唱歌,他们台上台下互相凝望。回到后台,陆湘就被打趣,说她和张国荣眉目传情,陆湘刚刚新婚,把这次巡回演唱会当成蜜月,对此调况面不改色,直言本来就是。
      张国荣则越来越多在演唱会上提到女友,一点点曝出,她是内陆人,是他的第一个歌迷,从亚洲歌唱比赛后就在支持他,他们长年通过信件联系。
      张国荣出道是在77年,这下,原本还有不忿的荣迷也都心服口服,没人能打破她记录。
      陆湘在台下,笑眯眯听他深情告白。
      告别演唱会从89年一直开到90年,最终回到香港,最后一场演唱会上,陆湘想到台下看现场,被陈淑芬按住:“最后要你上场!”
      陆湘讶异,转念一想,他们都结婚了,他又要退出乐坛,这时公布正好,便安心呆在后台。
      从后台看张国荣表演也别有一番魅力,张国荣退出乐坛时,没想过回来,此时他心里认为这是他最后一次站在舞台上,因为用尽心力演唱,陆湘看得目眩神迷,几乎不忍呼吸。
      她又兴奋,又为他此时的心境伤心,但她知道,他会再回到这个舞台上,并不很久。
      到了最后一首歌,整个红馆会场都暗了下来,陆湘找出歌单,最后一首是《为你钟情》,她突然心跳加快。
      “最后一首歌,想请大家帮我一个忙,”张国荣拿着话筒站在场地中心,举起手里的一盏灯,“请大家把手里的灯点起来。”
      从观众席上陆陆续续亮起大片灯光,逐渐环绕整个舞台。陆湘早就看见歌迷进场时都被发了什么东西,此时才知道是灯,黑暗里一片光海,美轮美奂,她不由羡艳,也很想加入进去。
      这时会场边缘、舞台边缘的一盏盏灯也亮了起来,整个红馆除了灯光,只剩下笼罩着张国荣的一束淡淡光芒。
      张国荣说:“然后,请女主角上场。”
      陆湘一怔,然后就被陈淑芬推了出去,第二道光束亮起,将她笼罩。
      突然四处都静了,陆湘紧张得一动不敢动,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呼吸。
      张国荣向她走来,一边说:“大家都知道,我有一位交往很久的女友,不过很少有人知道,我们在这次演唱会之前,就已经结婚了,我还欠她一场婚礼。”
      陆湘以为这个消息会引起轩然大|波,但现场静悄悄的,有什么小小的骚动,也很快就平息下去了。几个月里他披露了太多关于那位“神秘女友”的信息,其实大家都有预感。
      张国荣继续说道:“我说过要开‘为你钟情’咖啡馆,但是呢,其实‘为你钟情,倾我至诚’是湘湘向我告白时写的句子,某个写歌的人是盗用。”
      陆湘觉得脸上发烧,天知道盗用的人是她才对,但她已经顾不得想这个了,张国荣在她面前站定,将手中的灯递给她,“给你。”
      陆湘突然明白了。
      他曾说,“我会给你点起很多灯”,如今实现诺言,让十万人一同为她点灯。
      陆湘忽然热泪盈眶。
      张国荣似乎还嫌不够动人,等陆湘接过灯,又从口袋里拿出戒指盒,那时一只和陆湘手上同款的戒指。背景音乐蓦然想起,是《为你钟情》。
      陆湘会意,在前奏声中含泪摘下早已经换到无名指上的戒指,戴到张国荣左手无名指上。张国荣拿出戒指盒里崭新的金戒指,重新为陆湘戴上。
      带着相同戒指的两只手紧握,张国荣牵着陆湘的手,开始唱《为你钟情》。
      这一首歌是只为陆湘唱的。
      他永远不会忘记,一无所有地走进陌生的演艺圈,作为新人艰难向上的时候,也不会忘记,一身疲惫地下班后,被交到手里的第一封歌迷的信。
      此后信就没有断过,那个稚嫩的笔迹慢慢变得成熟,但笔迹的主人却一点都没有变,再也没有这么一个人,从始到终都在他身边。

      于2011.07.19

  • 作者有话要说:  严格来说,这篇不是写给哥哥的,是写给所有平凡的荣迷,写所有给痛极恨极的女孩子,写给爱着哥哥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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