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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六十三 ...

  •   这一天我起得早,看着还在酣睡的载湉,我就笑了。腿脚开始不怎么麻利,走着路也觉得一拐一拐的,像个瘸子。

      我在涵元殿周围认真地打扫着一切,收拾好载湉的东西。我发现,他的东西喜欢到处摆放,可奇怪的是,他竟也能从凌乱的东西中,找出他所需的东西。

      老佛爷于昨日下令,将瀛台的所有厨子都撤换了。我不懂她意欲何为,但是也觉无所谓了。反正,饭菜好吃便可了。

      我做好了应做的功夫后,便让王商给我准备些元宝蜡烛。今日是唐罗君的生忌。其实,生前的她也不晓得自己的生辰,只知自己是夏天出生的。所以,她把这日当成了是自己的生辰。

      片刻后,我拿着一篮子的拜祭品前往她的屋子。自她死后,我便求载湉,不要将她的东西拿走,更不要烧了。可能,这会是我对她仅有的怀念。我给她立了一个牌位,上头写着“三品安孝夫人张唐氏之位”。“三品夫人”是我请求载湉封给她的尊贵身份,“安孝”是赐予她的谥号,这也是我对她一丝小小心意。或许到了后世,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太监总管的夫人,竟也有“谥号”之说,更有“三品”可言。

      我对着燃烧着的蜡烛焚了三柱清香,双手握住,颔首叩拜。“唐姐姐,今日是你的生辰,庆沅来与你庆生!”笑着看她的牌位,竟有几分悸动。

      天难老,情难尽,红颜薄命,青丝依旧。饮砒霜,断情根,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你心碎,我心碎,各自心碎镜难圆。你若死,我若死,谁言生死隔重山?

      倏然,我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细看几回,果真是他。我冷眼瞧他几眼,便转头看着牌位,说道:“姐姐,你不必忧心的,我一切都好。吃得好,住得好,不像别人幽怨萌生,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来者听见音调是我,便上前走来朝我问道:“姑娘好!奴才进来叨扰了!”我看着他,颔首道:“张谙达言重了,唐姐姐是你之妻,你大可光明来看,何必说此懊悔话语呢?”

      小德张“腾”的哆嗦了一下,看着我的眼儿也变得迷蒙起来。我道:“谙达可知今日是姐姐的生辰?”他杵在那儿,不动声色地看着我,显然他是不知。

      我“哼”地嘲讽,“也对啊!当初娶回来的妻也可不顾,自当什么也不了解。”他弯下身,有礼说:“姑娘大可直言,何必婉转怪骂?”

      “谙达竟不知今日是姐姐生辰,为何还要前来?你不怕她会恨怨你的么?”

      他道:“既然绝情,何必恨怨?”

      被他反问回来,我竟无语回复。我道:“是谁绝情,还不知晓!张谙达一心只为皇后,何时想过屋内还有一位妻子正等候你的归来。”见他不说,我便再说:“奴婢不知道,皇后如此,你为何还要死心为她?”

      他清冷的目光直射我心内,说:“姑娘之话可是错了,你只看一人的外表,焉能判别此人的心思?”又被他反将一军,我只能哑口无言。

      我以为,我是最了解习静的。不想,他比我更胜一筹。

      “今日前来,奴才是想来告诉姑娘一件事儿的。”

      我静心地听,想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儿。他道:“皇后并无害死她,是她自身服毒而死的。”我愣了会儿子,再说:“谙达维护此人,有何目的?”

      “无!只是奴才想凭良心说话。姑娘认皇后为姐姐,难道你真的不了解她么?”他走前几步,与我对视地说。

      我呆了呆,心想,习静?了解?若果我不了解她,岂会知道她的心儿已变得如此黑暗恐怖。我“呵呵”而笑,“谙达又曾了解多少?”

      “奴才希望姑娘不要以肉眼看皇后的心。”

      “哼!肉眼?谙达说的可真够有佛家道理的。”

      “皇后是如何的人,奴才自知不比姑娘心里准确。”

      我狐疑地瞅他,不晓他想玩什么。他道:“奴才打扰姑娘拜祭了,先行退下。”缓缓地做福后,他离开走了。

      习静啊习静,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真的看不清你,也看不懂你。

      八月底,载湉的旧病复发。心悸不断,咳嗽未尽。我怀疑,他的咳嗽不仅是因为他自身引起的,还有是我的传染。喂着他吃药,我一心想着千千万万。他看出我的端倪,轻喊一声:“珍儿?”

      我怔了怔,回神看他,“怎么的?药太苦了?”他摇摇头,看着我。“你怎么心不在焉?想什么呢?”我的精神有点儿恍惚,顿时假意微笑掩饰。“没什么啊,只想着这药是不是太苦了。”

      他道:“的确很苦,不过有你喂我,就不苦了。”柔情缱绻,软软情话,几乎将我融在了这大闷热的天气里。我看他一眼,娇嗔道:“甜言蜜语。”他笑了笑,握上了我的手,放在手心内摩挲。“那以后珍儿可要受得了啊!”

      我突然不笑了,看向他的神情如此的坚决,似乎我们真的还能如此快乐地生活下去。心想着,还可以吗?如果那一天的他并无什么事儿发生的话,我们或许还能如此。

      “所以啊!你得好好地调养好自个儿的身子才行。”

      “那你也要啊!”

      “你的比我严重。”

      “谁说的!太医说咱们不分上下,都是药罐子。”

      “胡说蛮缠!”

      “没有呢!”

      “哈哈……哈哈哈……!”

      九月的菊花开得满地都是,可惜在瀛台却看不了。但是,瀛台的花草也是一如往昔的美妙。

      我穿上浅蓝色的白芷刻丝旗装,旗头轻挽,旗簪俏妙宫花,在这儿的秋色里显得是一抹清新。远看,习静已在蓬莱阁等候我的大驾光临。

      看见我之时,她稍微楞了。想不到,年月竟在我的脸上刻画不出什么痕迹,倒也愈发清秀,尤其是眉心间的朱砂痣,红润得刺目。虽说左脸颊上的粉色疤痕煞着风景,却也毫不影响其余的美好。

      她突然摸了摸自己有些色衰的面颊,自嘲说道:“看来,我已经老了。”

      我看向她,发现老的并不是她的脸,只是她的心儿。心儿太累了,故脸也累了。我道:“皇后娘娘。”她忽然说道:“珍儿,你喊我一声姐姐吧!”我感到喉咙有些东西抑制住,说不出声。她凄清笑道:“或许,这会是最后一次相聚了!”我不懂她话里意思,想着,什么最后一次相聚?她什么意思?

      “你知道么?老佛爷开始行动了!”

      轻松说出来的话,到底在心内是压抑了好久。

      “是何行动?”

      “我一概不知,我只知她不会放过载湉。”

      我转了转眼睛,心想她的话。

      “再过不久,老佛爷便要实行新政。她要改革,要行立宪政体。”

      “这与……载湉有何关系?”

      “很快,孙中山就会出场了。我以前告诉过你,他会推翻清朝,你知道么?”她答非所问,却也让我心惊不已。

      “我知道!”

      “我希望你能好好照看着他,不可让他出事儿。”

      “你……”

      她轻微地笑了笑,说道:“我想求你一件事儿。”我侧目看她,心里想着,我该答应她吗?

      “我想要载湉的一天。”

      一句仅仅的话语,就让我的心儿起了无数的浪花,澎湃地打击着。我心想,要载湉的一天?这是为何?她看向我的眼儿,柔和地说:“我只想要那么一天,只要一天,只有我们俩的一天。珍儿,你可否完成我这个心愿?”

      我苦闷地睨着她,皱着的眉头愈发深陷。想想看,我能答应吗?我可以答应吗?看向她乞求的眼神,心儿慌乱如麻,不敢直视她。

      “你连一天都不肯给我啊,珍儿!”她霎时苦笑,眼珠子闪着晶莹,“看着真是我之前造的孽太深,让你如斯恨我。”我听罢,直觉自己绝情。眯了眯眼儿,我准备离开。

      她在我身后说道:“求你看在我们姊妹情分多年,答应我吧!”她的话犹如针刺一般地镶嵌在我的皮肤上,一根根的刺痛,一丝丝的冰冷。我愣住,站在原地想,姊妹情分?对呀,我几乎被这可恶的仇恨蒙蔽了双眼,忘记了我们到底是亲生姊妹。

      我望向前方,不回头。默然了会儿子,最终我说出了一个决定:“你让我考虑一下吧!”她乍听,顿时大喜,欢笑的眼儿中,泪水朦胧。

      九月二日,是大清子民最为开心的一天。这日,老佛爷公布天下,“废除科举制”。自唐朝开始的科举制到现在的大清,终于是将几千年来的书生学子的包袱丢得九霄云外了。

      九月底,老佛爷派遣考察政治大臣载泽、戴鸿慈、端方、徐世昌、绍英出使西洋。中途,他们京城的正阳门火车站遭革命党人行刺。无奈之下,她只得宣布将计划押后。

      到了十一月,老佛爷设立了政治体制改革机构,名曰“考察政治馆”。是专门研究各国宪政的,给改革的进行提供宪政问题的咨询。

      十二月七日,考察团第一组派出戴鸿慈和端方出发西洋,进行考察。

      光绪三十二年的一月十四,载泽率领考察团的第二组出发。徐世昌、绍英因伤情未愈,遂由尚其亨、李盛铎替代。

      两个月后的三月二十五,大清政府命裁撤各省学政,改设提学使,统辖全省学务。二十九日上午,山东巡抚杨士骧上奏“兖、曹两府盗风未靖,拟严拿以治其标,兴教以利其本,在两府设随营巡警学堂各一所。”老佛爷一听,大喜且获准。

      四月,杨士骧选派孙锡纯为山东渔业代表,随着中国渔业代表团一同赶赴意大利、米兰参加国际博览会渔业分会,并赴美国考察渔业。

      三个月过去,夏秋之际,考察团的第一、二组先后回国,且进呈了一份强国必须宪政的考察报告,编成《列国政要》共一百三十三卷及《欧美政治要义》十八章。此报告由随员熊希龄执笔,他参考了流亡东京的梁启超和杨度所写的宪政作为研究资料。

      五大臣接二连三地接到老佛爷召见,以询问出国考察的意见。载泽认为:“东西各国富强‘莫不以宪法为纲要’,中国新政‘卒未能成效者,则以制治之未得其要也’,要收自强之效,防止革命,舍立宪而别无他途”。

      戴鸿慈、端方上折建议:“宜效日本明治维新之先例,预定立宪之年,先下定国是之诏,使官员和人民预为准备”。

      此后,老佛爷发布上谕,将之作为立宪的准备,命先行釐定官制,开始进行官制改革、整顿吏治。

      八月二十五日,戴鸿慈,端方又奏请改定官制,并提出八项改革意见:“略仿责任内阁,以求中央行政统一;划分中央和地方权限,地方重要衙署皆设辅佐官,中央各部主任官事权应当统一;调整中央机构;变通地方行政制度;裁判,税收官员独立;取消吏胥,代以书记;重新制定任用、升转、惩戒、俸给、恩赏诸法及官吏体制”。

      当日,朝廷任命醇亲王载沣,军机大臣奕劻、瞿鸿暨、荣庆、鹿传霖、铁良、徐世昌、政务处大臣张百熙、大学士孙家鼎、王文韶、世续、那桐和参预政务大臣袁世凯阅看考察大臣条陈的折件。

      廿七,老佛爷召见袁世凯,他面奏先组织内阁,从改革官制入手。

      终于,熬到了九月份,老佛爷这才颁下《仿行立宪上谕》,决心立宪。要点有三:“首先,预备立宪的原则,‘大权统于朝廷,庶政公诸舆论’,预备立宪的目的,是‘以立国家万年有道之基’;其次,预备立宪的步骤,是先从官制改革入手,乃因‘规制未备,民智未开’,故须改革官制以除积弊,广兴教育以启民智,厘财备武以资立宪之基;第三,待预备工作初具规模,再为妥议立宪之期,期限长短俟机而定”。

      国家在改革的同时,外头的不安分百姓,开始组织起义。革命党先后在萍乡、醴陵、浏阳起义,让老佛爷在还未处理还出洋考察之事,便先要打理起义之事。

      说回瀛台,习静也开始被病魔缠身。且说说四月之时,她的脾胃积蓄湿热,外感风凉,以致头晕身疼,腹部坠痛且腹泻。痛苦难受,却无人理会,身边就只有小德张仍旧的不离不弃。

      庄守和是太医院的院判,也是习静的主诊太医。他对症下药,采用特殊的治“痢疾”手法,先解表清化湿滞饮来疏散邪表,等到外表症状解除后,再调胃化滞饮等清肠消炎。

      可也不大见成效,她时而生病,时而又好起来,病情反反复复,好也好不起来。庄守和说这不仅因为外表造成的,更因心病太多了,解不完,导致病情愈发沉重。

      她身在佛堂内,跪在软垫上,敲经念佛,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个病秧子。小德张在外守候,看着她是愈发的心疼。他道:“娘娘,别念了!”她继续念着,一声一声的“叩叩”的木鱼声,让她变得心灵清净。

      半晌,她放下了木槌,但仍旧闭眼儿。“云亭,现儿个是什么时日?”

      他看了她一会儿子,才说:“光绪三十二年,九月初一。”

      “已经是三十二年了,日子过得还真快啊!”她浅浅轻笑,嘴唇惨白。蓦然,她挣开双眼,映入了小德张的眼眸里,显得是这么的无力。她道:“还有两年!”

      “为何这么说?三十四年到底会怎么样?”他不知道她和我曾经说的“那个日子”是什么,只知道我们常常将年月挂在嘴儿上。

      她起身,掸了惮身上的纤尘袅袅。“云亭,你准备的药膳送去涵元殿了么?”他低着头,说:“送去了!”她道:“记得!皇上不喜吃枸杞、当归、人参。”他还是低头,却说得心悸,“知道了。我都将它们挑走了。”

      “你先出去吧!我还想再念念经。”

      “娘娘……”

      “出去吧!”

      他犹疑地看着她,不忍离去,只在外头守候,一直地等,等她的回心转意。

      我打开习静送来的药膳,细细地闻了闻,真香。她不管是做菜做饭,还是做药膳,都是最好的。王商看了看我,“姐姐,这药膳是皇后娘娘亲手做的,我也挺想吃的。”

      我轻拍他的脑壳子,啐道:“小嘴儿可真馋啊!这可是给皇上的。”他的眼神盯着我,目光可怜极了。他道:“就尝一口可好?”我说:“你每回都只尝一口,可吃的最多就是你了。”

      “姐姐!求求你了,我真的挺想吃皇后娘娘做的药膳。反正,皇上吃得也不多,若让他知道是皇后娘娘做的药膳,只恐他是不肯下咽。”

      他这算是威胁我吗?我无可奈何地看看他,屈手敲了敲他的脑瓜儿,笑道:“好吧!这回可别尝太多!”他高兴乱蹦,“谢谢姐姐!”顺而,就从我手里的膳食盒中,拿出一碗开胃合欢汤。他细细地用汤匙舀了一瓢,放进了嘴里,忽然“哇”地一声说:“好好喝呀!”

      我在心底痴笑他的憨态,也赞着,在这样的时代里,还有如此天真可爱的人儿。我道:“够了够了,别喝太多。”他不甘心地看了看我,小声地说:“姐姐……”

      “你还想怎么?”

      “你看,这款小点心挺不错的……”

      “这叫‘花鱼蜜饯糕’!”

      “蜜饯糕呐!吃起来定是甜甜蜜蜜,融入心坎的。”

      看到他的馋嘴样儿,我“噗”地喷笑,顺势就舀了一羹,喂进他的嘴儿里。又听得他“哇”的一声偷笑,我知道习静做的药膳真的很好吃。

      等王商偷吃完后,我才拿着药膳盒走进涵元殿。载湉一旁写着日记,一旁等着我来。一看是我,忙放下日记,朝我走来。“珍儿,今儿厨子给我做了些什么药膳啊?”

      我笑着瞅视他,“这些都是新玩意儿!”他看得心儿都醉了一半,天真如小孩儿嫩稚。“看起来真的很好!”我道:“你快尝尝看!”

      舀了一碗合欢汤,拣了一块蜜饯糕,全都放入了陶瓷碗里。他一口地尝,一嘴地喝,完全是小孩儿心态的可爱。他笑道:“这汤做得清淡适宜,很合胃口。”我莞尔地笑,“那就好了!”

      “载湉,你听闻了么?老佛爷生病了!”

      “是么!”他漠不关心地说。

      “若在这样下去,她恐怕……”

      “她的事儿与我不相干系。”

      我看着他,一提到老佛爷,他的神儿就会抛去“恨”的那一边儿去了。我道:“故你得要好好照料自己的身体,不能在她倒下之前就先倒下,知道么?”

      他似懂非懂地看我,不觉我话里的意思有何不同,仅是笑意融融地点头“嗯”了一声,紧接着就笑了出声,小声清脆动听,如同山间之风,泉上石头,叮咚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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