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谁守》未迎

21、二十

　　光绪十七年正月，漫天大雪。

　　我站在御花园的凉亭子内，低头望风景。远山不及我的哀伤，近人不及我的忧愁。崔治堂看到我的苦恼，却无能为力，难免一阵瑟瑟发愣。我道：“你看！大雪覆盖了整个北京城，看不见阳光，看不见希望！”

　　他不懂。我道：“想当年、龙舟凤？乐宸游、摇曳锦帆斜。伤心是，御香染处，树树栖鸦。”如今，只有《八声甘州》才能体会我的感受。

　　似水流年，我在凝望你的双眸。等你睁眼，却发现一切都是梦境，一切都是谎言。事情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姐，我应该如何待你？

　　他看住我的侧脸，说道：“珍儿……”我故作一脸笑意，侧头望他。“崔大哥，我有一事儿求于你！”他果断道：“既然称我为大哥，何必说求！”我点头，“多谢！”

　　慢慢靠近他，我闭上双目，将额头重重地撞在他稳重的肩头上。似乎找到了一个值得信赖的避风港，任我安心避难。能感觉到，他的身子明显僵硬，适时我能听见他坚实的心跳声，“咚咚”地跳如雷。我咬紧双唇，苦涩的喉头中已然感到一丝血腥。

　　他结巴地呼喊着我的名儿，可我依旧点着他的肩膀，不想离开。“让我靠一会儿，只靠一会儿！”如是诺言，岂能欺骗。他宛若懂得了一般，不再多说，尽在不言当中，让她哭泣，让她安心。

　　良久，我退后了几步，望向他寒星朗目，似一刻发现了光绪明亮的瞬间。我看着他的瞳孔，竟看见自己无力软弱的笑容，不敢面对。

　　我支撑着一口勉强的笑脸，说道：“崔大哥！我好多了！”他虽不知个中情况，却也喜颜绽放。“珍儿！”我“嗯”地应了一声。他说：“倘若以后……你若有不如意的事情，定可找我！我愿意……当你的倾听人！”

　　霎时被他的话一怵，我愣在原地，思索了几遍。蓦地就笑了笑，我道：“好！”眉目映着的都是他的影子，一瞬瞬地离不开。

　　忽然我听见了一道声音传来，里面夹杂着一丝丝的畜生吠叫的声调，似玩乐，又似吵闹。我看了看崔治堂，问道：“怎么回事儿？”他摇头，表示无奈。“要不，我们下去看看！”好主意，我心里欢喜。领着他，寻去声音的方向。

　　草丛深处，映见了一个人影儿。大雪如一条白雾霞练，又如天上倾下的瀑布，白得透彻，似真似幻。他约莫三旬有多，看着却还是很年轻。身体有力强壮，眉间看的是“朴实”二字。大雪的映衬下，显得如梦境般不真实。他的侧旁站立着一只犬，毛发堪比白雪，宛若更胜人间难以触摸的绕指温柔。我看得迷幻，一时三刻竟忘了自已。

　　他似乎发现了我们的身影，扭头就转来看。我晃了晃神儿，顿时看住他的眼睛。朴实真诚，却添一层乐观好胜，使我难以忘怀。我稍稍上前，看着他的犬问道：“这可是你的犬？”他看着我，略有一惊，随后婉约点头，不答一句话。我以为他怕生，便认真地说：“我好像从未见过你，你是哪儿的太监？”

　　他一听，猛然“哈哈”豪迈一笑。我和崔治堂对视了一眼，漠然极了。他摸了摸犬儿的脑瓜儿，温柔地看住它，说道：“我从宫外来，后些日子就会前往景山！”

　　崔治堂在我耳边细声地说：“他可能是什么贵主儿吧！不然凭太监的身份，哪能拥有如此雪白的犬呢？”我也认同，遂点了头。我问：“你的犬好漂亮，我可以摸一摸么？”忽然的胆大，使我更加踊跃。

　　他略微一愣，看住了我的眼儿。倏忽，他朝我招手。“你得小心！它刚睡醒，怕会小怒一场！”我一喜，拉过崔治堂的手就前去。

　　蹲下身，我双手搭在膝盖上，好奇地端详着面前的犬儿，如此的安稳宁静，似乎从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白如雪，清如水。我慢慢地伸出手，轻微地点了点它身上的毛发。只见，它灵敏地感觉到有人触碰，微扭动了一下。

　　我顿时惹得大笑，崔治堂见我如此，不禁说道：“别笑这么大的声音！若让人发现，咱们定会受罚的！”我摇头看崔治堂，笑影更深一层。

　　“你们是宫里人？”他如此问。我瞥了瞥眼儿，不否认地点头。“宫中身不由己，哪能像外头的光景，自可无忧无虑，憧憬向往？”

　　我看着他，眼神里多着一丝渴望。想必他定是阅历丰富的人，不然也不会说此话语。我问道：“你见过大海么？”他“噗嗤”地看向我一笑，“大海的颜色循序渐进，微蓝、青蓝、翠蓝、墨蓝，应有尽有，数之不尽！”

　　听他的话，我忽然萌生了一种向往的意念。还未去过大海的我，是多么期盼的呀！我道：“那么大海……”我不停地询问，他就不停地给我解答。不知不觉，我们已聊得十分投契，忘乎了时间的流逝。

　　黄昏时段，我们彼此告别。他领着染着一层橘色闪亮的白犬，微笑颔首，没有言语。我觉得今天实在高兴，将之前的事情全然忘光，这一刻只有的是如获珍宝的心情。

　　“我们还会见面么？”我期待地向他投入目光。他笑道：“若有缘，自会相见！”似是提示，又是承诺。我“咝”地偷笑，说道：“下回见面，你定要给我说说外面更多的事情！”他的眼光始终望着他，似乎一丝都不想离去。他道：“好！我答应你！”

　　再说几句，我们终究是道了别。唯一可惜的是，我还未知道他的名字，犬儿的名字。遗憾的我只能叹息一声，惹得崔治堂连连疑问：“你好像与他是一见如故？”我道：“我向往自由！若果他是外头沧澜的天际，我便是想追随而飞的清风！”他道：“珍儿，那一天很快来到的！”我看住了他，微笑点头。

　　回去景仁宫，王长泰和流苏上前掺着我的手进内。我见他们脸色凝重，不禁就问：“你们脸色好似这么差的？是发生了什么了么？”

　　流苏先说的话，“主子，皇上方才来了一趟景仁宫！”我的头一涌，回忆起让我苦苦思想的容貌。我的神色略带怅然，却又故作不在乎。“是么！他来做什么？”王长泰着急地看着我的脸，似乎不大喜我如斯随意。“主子，皇上问您为何不见他？”

　　“这事情你们最好不要多管，免得将来落得一个多管闲事的罪名！”我冷眼说道。他一愣，不再言语。流苏却说：“主子，皇上还说，明日他会派人来接你过景山相聚。”

　　我道：“你去跟他说，我身子不适，不便前去，还望体谅！”她说：“流苏答应了皇上，说‘主子定会如愿前去，望皇上放宽心’！”她见我如此冷漠，自个儿固然发冷起来。我瞪她一眼，不悦她擅自做主。“我没有做出此等决定，你马上前去说明我的心意！”

　　她摇头，“主子的心意我自当知晓，可是流苏不愿看得主子您和皇上的情意一日比一日冷淡！”王长泰蓦然插嘴儿进来，“主子，请您体谅一番我们为您的苦心，也好当原谅皇上吧！”我略有怒气，道：“你们不懂就不要辩嘴儿！”叹气一声后，我坐了下来，看向他们二人。

　　心里想，其实他们都只是为我好。可是，我如今的问题，不是他们经过三言两语可以改变的。既然流苏都答应了，我也不可奈何。反正，明天的事情明天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