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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青梅竹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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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过去了,风中寒意愈浓,雪片也频频飘落。又到年关了。洛阳城内张灯结彩,鞭竹声起,洋洋喜气伴着雪飘满大街。
今天是腊月廿三,小年。苏薇情绪已渐渐好转。只是她时常微蹙的眉宇间总是潜藏着什么,似忧伤,似决然,就像月下半绽的白兰花,婆婆娑娑轻颤着让人分不清哪是如水月华,哪是那抹淡然幽香。
廿三是送灶神归天的日子。母亲病之前,每每这时总会烙几个火烧,再给她一文钱买根灶糖。那时不懂事,总是独自吃个精光,毕了还舔舔手上粘粘的残汁扳指数着大年还有几天,盼望啊想念啊下个蜜般的大年。
再不会有人给她做祭神火烧了,再没有人会盈盈微笑着看她贪婪地舔手指••••••
“苏薇。”一声清冽传入耳中,闻之如饮山中泉水神清气爽。
“灶王火烧你吃了吗?”
她愕然一顿,微微摇头。
“给你,营里发的,不怎么可口,不过独家配制,街上可买不来哦。”
待接过一看,此饼果然除了军营无处可寻。那时在烧灼得火热的石头上烙的火烧。军营人多,想必没有充足的炊具短时间做这么多灶神馍,于是便挑了光滑平展的岩浆石烧红了推撒地上,抹了油贴起这独一无二的灶神饼。
这饼是夹了玉米面的花干馍,可见军营将士的生活并不好过。即便过年,也没能吃上个囫囵的白面馍。眼下嵚廷整饬军容,准备伺机反攻,新的战争一触即发。一想起一年前洛阳城望去满目赤红的血,她微微打个寒噤。
“走!我带你去玩。”
绝尘撒开蹄子轻快奔跑开来,轻巧的蹄没入雪地,通白的身形与银装素裹的天地浑然一体。
“苏薇你是不是很冷?”“嗯,有点。”“一会儿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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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了,家家户户融融喜庆,爆竹声连绵不绝于耳,是啊,无论定乱贫富,象征着年年岁岁辞旧迎新的爆竹又怎能少?送完灶神,吃完灶神饼,孩子们从家里跑出来在街上嬉笑追逐。商铺也依旧亮着灯,难得这一年的平安,自然趁着战事未临多赚点钱。
“馄饨——热乎乎的馄饨啊,赵记薄皮鲜肉馄饨!”
“小爷,来两碗?我们可是从咱大佶天子脚下搬来的,以前是临安城给赵官家做馄饨的御厨!”红衫军得势,这商贩也是见风使舵,天子脚下的说辞转而变换成了临安。
轩稼昕看看苏薇,“要一碗。”
嗳?一碗?
轩稼昕把冒着热气的碗推到她面前。“我吃过饭了。军营里吃的,饺子。”说完挤眉弄眼好像在回味那顿虚无的饺子有多美味。
骗人,军营哪会有功夫和足够的的粮食给他们做饺子呢。
寒风依然在吹,可捧着这碗热腾腾的馄饨,她一点也不觉得冷了。一片飘零的雪花,旋转着,慢慢落向这烟云氤氲的温泉般的碧潭,在袅袅白烟中渐渐化作冰晶化作水珠化作烟雾••••••
“嗖——嘭!”远方天空绽放烟火,姹紫嫣红照的夜空通明。
“这肯定是姚狐狸家在放烟火。哼,当初主帅要他出三分之一家产做军资,他假借被嵚军掠夺拖延多日,暗中却将钱物匿藏转移起来。堂堂洛阳首富万贯家资竟拿不足万两的银钱,现在赶上他二夫人生辰,又从澶阳运来焰火这么明目张胆地耀富,真是可恶!”
“唉,幼安哥哥莫生气,放就让他放吧,姚银乾那个铁公鸡吝啬的很,这次肯定让他心疼老几天。反正在天上大家都看得见,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权当他请客吧。”唉,娘在天上也看得到吧。
仰对着这漫天绽放的灿漫烟花,轩稼昕突然冒出个念头:倘若这火药能化作刀枪之力拒敌于藩外该多好呢••••••
回来的路上,轩稼昕兀地问了个有趣的问题:“你为什么觉得我是番人?”
“哈哈,这个,就是感觉嘛,虽然五官不是完全的像,可你脸上的线条很像,棱角分明的。还有你的眸色••••••眼底泛着乌金呢。”
听闻轩稼昕摸摸下巴,棱角分明?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莫不是他长得太瘦了吧。
“苏薇,帮我个忙好吗?”
“嗯?”
“别在人前谈论我的长相。虽然我不知自己是否真有外族血统缘,可一旦是事实,那将••••••”
“那将对你参加义军不利。我明白!放心好了。”苏薇笑道,转而眼光一沉,“可是幼安哥哥你当真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吗?”
“我只知道母亲赠我表字幼安。应是期冀我能平安长大吧。”
自从来到洛阳参加了这红衫军,他之前的记忆就渐渐模糊,回家的路,母亲的音容笑貌,幼时生活的点点滴滴••••••这些情景都越来越淡,淡到透明得什么都看不见。起先他安慰自己说终找到梦想之地,也许乐不思蜀了。后来越发不对,怀疑中了奇毒。师父和师姐都是高人,研究许多日排除掉这可能。于是,他便渐渐变成这副模样,时不时还会做出些丢三落四的事情来。
“其实这是每位母亲的心愿吧。我娘自然也希望我能平平安安的。”她不禁抚了抚袖中的玉箫。犹豫一下,掏了出来,放到唇边,吹起那支的追魂曲。
轩稼昕微微一讶。
这支曲子太美妙了,低沉婉转的旋律伴着淡淡的忧伤,如从幽谷吹来的清风,夹杂着花香与清爽凉意,如山间轻岚,飘逸着渐渐变幻弥漫,一切清远宁静超世脱俗。可又夹杂着诡异神秘的气息,让人神思涣散着被牵引向朝思暮想的地方••••••他仿若看到美丽的娘,家里黄色的草屋,一群背上竖生着三道条纹的小扁嘴跟着鸡妈妈摇摇摆摆••••••音符陡然滑落,有那么一瞬如被天犬咬噬呜咽的月,天地间所有光华也随之一寸寸褪去,唯留令人窒息的黑暗。箫声戛然而止。他回过神来,“闻曲识人,听诗画心。”这作曲者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境才感怀出这般神秘飘渺又夹杂着超然的情感,竟让人跟着迷醉。
“这是我父母定情的曲子,这箫便是他们的信物。也是••••••我与爹爹相认的凭据。”
轩稼昕陡然一惊,原来苏薇还有这么段身世。
“那你打算如何寻你父亲?”茫茫人海,缤纷乱世,平头百姓要找个亲人谈何容易?更何况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小丫头。
苏薇朝他淡淡一笑,定定看向不远处雪地。“我没想要找他。”她抬起傲人的下巴,“以前我想有个爹爹,那是因为生活很苦,娘也想爹。可他为什么要离开我们,抛弃我们呢?他不要我们,也许••••••现在已有新娘新弟弟妹妹了,找到他我也不会好过。娘死了,把玉箫留给我,让我有朝一日见到爹还给他。可是你知道她在玉箫上刻了什么吗?”
轩稼昕接过玉箫,手指慢慢摩挲着,终于在淡淡的月光下七个细瘦的字依稀可见——“生生世世与君绝!”不禁倒吸口气。
“娘恨爹,找到他只会凭添烦心事。算了,既已被抛弃,便不要再做他人累赘。现在挺好,能有口饭吃,还能跟着水姐姐学本领,我真挺开心的!”
轩稼昕的心中五味陈杂,却又有那么一丝释然。这女孩竟有这般凄苦的身世,可看的开也未尝不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