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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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六月12日，礼拜六
巴洛狄尔
夕阳的余晖照射在篱笆外的草尖上，仿佛金黄的露珠，一碰就落。天空被染成了淡紫，就是黄昏和黑夜交接时令人伤感的色彩。暮风拂过，游泳池碧蓝的水面上皱起一圈圈波纹，屋后的高大紫衫，榆树和松树的枝叶交头接耳，互相摩挲。
莎乐美在地下室干了一通活，撩起卡其布工作服擦了擦满是汗水的额角，然后提着沉重的脚步上楼痛快地冲了个凉水澡。
在哗哗的水声中，她就注意着楼下是否有汽车轮子碾过的声音，是否有伴随着车库门缓缓升起的叮的一声，是否有节奏踩的刚刚好，有条不紊的脚步声。
什么都没有，除了风声。此外，浴室里的水流声音太大，可能掩盖了某些声音。
于是她关好水，扯过浴巾，湿着一双脚跑出浴室，直接踩在卧室的地毯上。
Ew,真恶心。
突然窗外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莎乐美迅速跑到窗边。透过恰好盖住她窗户的紫衫树枝叶的空隙，她看到那辆发出噪音的车。不是埃及蓝的奔驰，而是一辆越野车。宝马。
礼拜六是个好日子。她一反从前的懒惰，到地下室去修好了那台被废弃已久的老式台机。那台破主机里落满了灰尘，或许还有蜘蛛网。不过很好办，她换了新的铜丝，又用酒精把线路板仔细地擦拭了一遍，让它焕然一新，顺利启动。
礼拜六也是不吉利的日子。史蒂芬礼拜五的清晨怒气冲冲地出门，那时莎乐美没有和他重归于好的打算。中午一个人吃着焖土豆和炒米饭时，她不小心将红辣椒当做了白椒盐倒进了米饭中。她将这一切归罪于史蒂芬，决心在傍晚六点半时和他大吵一架。
但六点半他依然没有回来。
莎乐美给办公室打了个电话，但没有人接听。
在留言电话上出言不逊是低级把戏，莎乐美开拨他的手机，但无人接听。
隔了一个小时后再拨，接电话的是个悦耳的男声。莎乐美叫了声‘该死的老爹’，那头的人惊讶地笑了起来，然后和身边的什么人笑道：“我从不知道自己在北美洲的什么地方还有个女儿。”
这话把莎乐美骇的不行。她颤抖地开打手提电脑，登陆AC的网站。史蒂芬二十年来和她相依为命，不管是手机账户还是信用卡密码她了如指掌。输进史蒂芬一般会随身携带的AC公司手机的号码，还有密码。密码她记得很牢，不可能出错。
按下登陆后，出现一个等待页面，然而随后刷新出来的不是欢迎主页，反倒是一个密码或用户名不存在。
她立刻打开skype，拨通了AC公司二十四小时收费客服热线。
“你好，这里是霍华德为你服务。”
“你好，呃，我是莎乐美。拜托，能不能帮我看下我的账户出了什么毛病？我登陆不进去，总说我密码错误。”
“您的姓名？”
“呃，事实上它是用我父亲的名字注册的。维兹，史蒂芬•维兹。”
“生日？”
“五月3日，1965年。”
“--抱歉，号码是多少？”
莎乐美报了串数字。
那头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然后霍华德犹豫道：“小姐，您能再重复一下姓名，生日和号码吗？”
“史蒂芬•N•维兹，维兹是这样拼的：W-I-T-Z。生日是五月3日，1965年，约翰逊法令。号码是324-199-0311。”
又一阵沉默过后，那头的人说：“很抱歉，但这个号码和您提供的姓名，生日并不符合。”
“那它对应的姓名是什么？”莎乐美追问。一定有人对史蒂芬的电话做了手脚，或者公司内部的---
“我们不能告诉你这个。客户隐私。”
“求求你了，那是我爸爸的电话号码，他到现在都没回来，我打电话到学校，没人接，他早该回来了！老天啊，他别是出了什么事...”
一阵沉默。
“好吧，我真的不该告诉你。但既然你的父亲---听好了，我就说一遍。现在号码对应的姓名是菲利普•芬林。这样够了吗？我要挂了。”
莎乐美还要说话，但耳机里已经是一片忙音，屏幕上绿色的小话筒已经变成了红色的，仿佛在问她要不要再拨一遍。
***
两天后，史蒂芬依然没有回家。
莎乐美一个睡在三楼的卧室，无法入眠。
史蒂芬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露西走后，他没有再娶，一人担负起了父母双方的职责。纯金色的头发，碧蓝的像密歇根湖一样的眸子，电影明星的脸，迪奥男士的模特的身材，另外，梅丹教授英文系主任的高位和丰厚薪水，让很多包括女学生在内的女性们趋之若鹜。
史蒂芬不是没试图约会过，但无一成功。没人知道为什么。有猜测说他太爱离去的妻子，因此无法忍受再跟其他的女人生活在一起。这是个合理的猜测，也为史蒂芬的冷漠形象增添了一笔悲剧性的忧郁色彩。
但他唯一的女儿知道这不是真的。
虽然换上西服，就能出席银塔的晚宴，但史蒂芬•维兹最爱的活动，就是在家中给古英语诗歌划韵。他还是个狂热的刘易斯迷，半个书架里都是荒谬的童话和毫无意义的各种评论。此外，学习各种根本不存在的语言也是史蒂芬的爱好。
作为一个工程院，材料科学系的学生，莎乐美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奇形怪状的语言。她本来以为波兰语和中文已经是极限了。但很显然，史蒂芬的眼界不仅仅局限于此。是的，他高瞻远瞩，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地球毁灭之前学习克林贡语和魔多语。
正因如此，世界上你几乎不可能找到第二个能够理解并支持史蒂芬爱好的正常女性。也许露西是个例外，或者露西是史蒂芬能够容忍的唯一的正常人，又或者他们都各自有各自的怪癖。
莎乐美从小就没继承到父母这方面的优势。她在五年级时作文就经常得C，夏假的书单从来没有完成过。在数学和物理方面偏偏天赋禀异，六年级升七年级时的州考，她的数学不幸名列正数第一。九年级时她可以做大多数的SAT题，只要别人替她将文字的题目翻译成符号。
但由于偏科严重，在基础考试中，莎乐美只考了1600分，800分的数学，而剩下的800分由作文和阅读均分。
若不是她有一把物理进阶AP和微积分AP，还有四个科目考试的满分，她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在州里排名第二的梅丹大学。
有这样一个女儿，对于年年在英语文学年鉴上发表文章的史蒂芬来说，是一种可怕的失败和不得不忍受的折磨。屋里有一个不和谐声音已经够了，何苦再找一个呢？他没必要花自己的钱去培养一个反对自己的组织。
当然，这些只是原因之一。
莎乐美每晚都做怪梦，主题总是露西，绑匪和各式各样的怪异警告。他带莎乐美去了安东尼的一个私人心理诊所，医生说她有PTSD。可是见鬼，她甚至没有经历过所谓的重创。
不过医生说，在意外--或者不是意外中，失去家庭成员也算。而且没一会，两个助手就带着一堆量表进来，MMPI,DSM-Ⅲ,贝尔智力量表。哦，你女儿的智力没问题，甚至很高，但她似乎有一些别的小问题。莎乐美，你经常给自己找乐子吗？不？...
“史蒂芬，”萨姆•塞缪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对老同学说，“我想莎乐美有些抑郁症。你知道，我们从来没有真正给孩子使用的量表，但她的得分很高，老实说，有点太高了。而且露西的死似乎对她的心理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可是好老天啊，露西去不列颠时，莎乐美才一岁多！”史蒂芬很烦躁，“她甚至不记得露西长什么样，我是说，如果没有那些留下来的照片的话---”
“抱歉，老兄。”
“那该怎么办？”史蒂芬绝望道，“带着她搬个家？”
医生从金丝眼镜后锐利地看着他：“你给她找新妈妈了吗？”
“没有，我不能。露西---”
医生同情地叹气：“我理解。实话说，你做的很对。小莎现在有抑郁症，对外界的变化很敏感，特别是身边的人。要等到她大一些，我们才能使用那些有效的治疗。她现在甚至不能过多的服用Vanax，否则谁知道会对她的大脑发育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所以我的建议就是，带她回去，用心照顾她，多让她交点朋友，也许是年龄大些的好女孩。不过，别那么快就给她找新妈妈。小女孩的嫉妒心。”
很多年过去了，莎乐美也长大了。奇怪的是，十四岁时再去做检查，她的抑郁症症状消失了。但PTSD的依然在。
“我看到妈妈了。”十四岁的女孩穿着淡蓝色的吊带，长手长脚，脸上长满了雀斑，声音也很粗哑。“她被关在一座火山里。他们威胁如果不把宝石交出来，妈妈就会被岩浆烧死。”
“--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莎乐美的神情也很迷惘，“一个男人，或者两个。他们都是白人，个子高，大约七尺六左右。一个穿着钢化盔甲，头上的王冠有三根刺，下面镶着一圈水合氧化铝。另一个穿着长袍，像星战里的那些--”
“好了孩子，我懂你的意思。”医生慈祥道，“一群从奇幻故事里走出来的人绑架了你的母亲。我很遗憾，但你一定看了不少这类的小说。”
“可---”
“这类事经常发生。梦是白天经历的一种投射，也是一种对未来的摸索，对过去遗憾的弥补。你母亲的不幸让你一直很伤心，而你又看多了奇幻小说，因此将两者结合在一起。这很正常。放轻松。睡前喝杯热巧克力，也许加点棉花糖。”
医生自以为幽默地笑了起来，旋即神色又严肃道：“当然，要是巧克力和牛奶不足以抵抗何普诺斯的魔法，我乐意给你开一些ssri。”
***
莎乐美爬起来。月光透过窗帘照在地面上，到处都是阴影。书柜上，桌子下，梳妆镜中，仿佛都藏着妖怪。
她打开床头柜，从盒子里拿出一个标着‘ssri安定片'的瓶子，从里面倒出半粒来，就着杯子里的水把药片吞了下去。
再一次坠入睡眠时，莎乐美模模糊糊地想到，第二天她要先开车去学校问一下，然后...如果他不在呢？
如果他不在--他会去哪里？被绑架了？出差了？
报警吧。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