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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计划(三) ...

  •   正午吃饭的时候,李本华的爹并没有回来,李娘子解释说,今日一位与李三顺要好的门子过生辰,他被门子请去喝酒了。

      李三顺是李本华他爹的大名。

      尤葭听了十分失望,但还是对李娘子的盛情招待表示谢意,“让嫂子这么破费,我怎么过意得去。”

      李娘子一边盛着汤一边笑道,“应该感谢的人是我们才对,若不是你,我们本华怎会识字?”然后把汤碗放在尤葭跟前,又夹了一条鸡大腿放进她的碗里,真心实意对她感谢道,“嫂子还真得好好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教会他术数,我们本华这一辈子呀,恐怕都完了。”

      她说的十分感慨,好像带着一种莫名的忧伤似的。尤葭大为好奇,停下筷子问道,“嫂子这话从何说起?”

      李娘子脸上现出愁容,低头沉思了一会,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道,“妹子你也知道,你李大哥干的这一行,实是贱役!律法中明文规制,干这一行的人家,子子孙孙不得入仕……”说着,声音变得酸涩起来,“就因这,本华连入学的资格都没有。”

      尤葭大大抽了一口冷气,惊道,“怎么会这样?”她很震惊,原本以为李本华是因为没钱交束修才上不了学,没想到却是因为这样的政治原因。

      怪不得自己总感觉他们家很是奇怪,有钱吃吃喝喝,却没钱供孩子上学?却原来是这种不人道的社会制度造成的。

      她同情地看向李本华,李本华却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低垂着眼皮只顾自己忙忙活活啃着鸡大腿。

      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尤葭已经大体摸清李本华的脾性,他越是这样表现的满不在乎,就证明他的心里越是在意。

      他这时肯定是心里十分不好过吧?她不由在心里为他长长叹了口气——这可恶的封建制度啊!

      “这不你教会他术数了,咱也对这孩子的将来有了奢望……”李娘子一扫刚才脸上的阴霾,把菜盆里一块最大的鸡胸脯夹到尤葭的碗里,接着道,“他爹和我昨儿还商量,等他到了十二岁,我们就在街面上给他支起一个铺子,让他做点小买卖,也好找点营生干。省的整天游僧似的在街上乱逛,惹得左邻右舍的厌烦。”

      她说完,竟然低声笑起来。仿佛这么贬损自己儿子她也很不自在似的,惹得闷头吃饭的李本华忍不住抬头横了他娘一眼。

      尤葭抿着嘴跟李娘子一起低笑起来。

      李本华敲着碗沿抗议,“娘,女先生,不带你俩这么笑话人的……”他一直尊称尤葭为“女先生”。

      李娘子和尤葭一人敲了他一筷子,李娘子教训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少插嘴。”

      李本华委屈地瘪了嘴,愤怒地对着半只鸡大腿瞪眼睛,至此,李本华的抗议宣布彻底无效。

      由李本华家出来,尤葭径自去了德庆楼。

      德庆楼是衙门附近一家规模不大的酒楼,门脸一般,但位置很好。李娘子说,只要衙门里的官差有个大事小情,大半都在这里请客吃饭。这是尤葭在告诉李娘子想请李三顺帮忙捉贼之后,李娘子特意告诉她的。

      一进门就有小二热情地迎上来,“客官,您来点什么?”

      尤葭找了个僻静地方坐下,吩咐道,“一壶茶,两个小菜,一碟花生米……”然后询问小二,“衙门里差爷李三顺还在不在?”小二指了指楼上,答道,“在。”尤葭心里有了底,开始静静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等待李三顺。

      小二大概对她只是喝茶不吃东西感觉很好奇,来回给客人上菜送酒的时候不由多看了她好几眼。

      尤葭视若无睹,自顾一边喝茶一边不错眼珠盯着二楼雅间的楼梯口瞅。

      等了大约一炷香功夫,李三顺和几个穿皂衣戴乌帽的汉子出现在楼梯口处。尤葭眼尖,一眼就认出走在第二位的是李三顺。她微笑着向他招了招手。

      打头的是一个身宽体胖的汉子,长得扫帚眉豹子眼,满脸的横肉,带着一脸的凶相。他最先看到的尤葭,见这漂亮的女子不像一般女人那样扭扭捏捏见到陌生人就害羞地低头,又见她落落大方朝自己这边摆手,顿时心花怒放,以为这女子对自己有意思,于是裂开大嘴呵呵笑问,“妹子,你是在叫哥哥我吗?”他指着自己鼻尖,快步迈着长腿往楼下走来。

      尤葭眼睛里根本没有他,叫了声李大哥之后才听到他的问话,闻言顿时不好意思朝他笑了笑,然后指着李三顺解释,“我找李大哥,哦……是李大嫂让我来的。”

      知道是自己心急了,又知道这帮衙役如狼似虎不好惹,怕自己让人家误会惹了祸,她急忙抬出李大嫂来做挡箭牌,又觉得话说的不到位,赶紧的补充,“李大嫂家里来了客人脱不开身,所以就让我来知会一声,让李大哥回家一趟。”又讨好似的问候众人,“各位大哥都吃好了?”

      也算她应变的快,那大汉沉下去的脸色,在听到她最后这句话时才有所缓和,他不满地回头瞪了李三顺一眼,还不轻不重哼了一声。

      李三顺赶紧赔不是,“这是小弟的远方姨表妹子,人在乡村住,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孙大哥千万别见怪啊,还请担待则个。”颇有些点头哈腰的架势。

      尤葭心里咚地一跳,看起来,还真是惹上刺头了。

      说着话几人已经走下楼梯来,李三顺话落最后一位也正好下了楼梯,那是个身材较瘦的男人,但也是几个男人里长相最清秀的一个。只见他上前一步站到那领头大汉身边,替李三顺解围道,“孙大哥,不知者不怪,你看她本来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子,咱们这些大老爷们若是跟她计较这些,显然就没意思了。”他又看向李三顺,和事佬似的调解,“我看不如明天就让李二哥请客,替他妹子给你陪个不是……你们说怎么样啊,兄弟们?”完全是一副息事宁人的口气。

      众人随声起哄,“好啊……”又有人道,“我看明天李老二还是在这里请咱们好了。”

      被称为“孙大哥”的大汉这才脸色全霁,应着众人的哄声点了点头,“好,就这么说定了。”然后意味不明地看着尤葭,挥手招呼众人道,“走。”干脆利落地转身,率先走出门口。

      李三顺连忙鸡啄米似的对着众人的背影点头,“好,各位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晌午不见不散。”

      众人走后,尤葭怀着负荆请罪的自责对李三顺伸了伸舌头,表示自己的歉意。

      李三顺只是宽慰地对她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在尤葭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接过她递过来的一盅茶水,一饮而尽问道,“怎么回事?”是指她刚才撒谎说李娘子找他的那件事。

      作为夫妻,自己娘子什么样的脾性他还是知道的。如非万不得已,她是不会打发人专门来找他的。

      尤葭心虚,讨好地把花花生米推到他的面前,“李大哥,吃点花生米吧。”又起身给他续了一盅茶水,然后才道,“是我找你。因为刚才说错了话,所以才把嫂子抬了出来。”

      李三顺眼里露出了然的笑意,好像在说,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之后捏起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看着他悠闲的模样,尤葭心里的自责终于少了几分。

      只要不给他带来麻烦就行。

      转念间又觉不好意思,看来,那顿冤大头的饭钱是免不了让人家宰了。

      可这饭钱又怎么好让人家李大哥掏呢?

      都是因为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当时心急,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自己又不能明说那顿饭钱我给你出,你是替我背的黑锅,给我当的替罪羊,所以这顿饭钱理所应当由我来出——这话说出来未免太小家子气。

      她一时犯难。正纠结着,就见酒楼门口忽然走进一个皂衣的男子来,尤葭正对着门口,看得清清楚楚那人的长相,她压低声音对背对着门口的李三顺道,“刚才替你解围的人又返回来了。”

      李三顺回头看去,笑着朝那人打招呼,“云贵,怎么又回来了?”

      正是那名身材较瘦,长得眉清目秀的衙役。尤葭心中暗道,原来他的名字叫云贵。

      云贵走过来也不用相让,自己人一样稔熟地踢开一个凳子,挨着李三顺坐了下来。他微微朝尤葭点了点头,算作招呼,然后道,“我就怕你们坐在这里说话不往家里走……”

      说到这里他顿下来,似乎带着什么顾虑,欲言又止看了尤葭一眼,下面的话没有再说出口。

      尤葭却听出他话里另有玄机,于是落落大方地道,“有什么话云贵大哥尽管说,不用顾及我。”边说边起身为云贵满了一盅茶。

      云贵用眼神征求李三顺的意见,得到他的点头允许,才一边接过尤葭递过来的茶水一边道谢,“有劳了。”然后把茶盅放在桌上,思忖着道,“看起来老孙是对你这表妹子上心了,他刚走到衙门门口就又折回来……此时正在你回家的岔道口处等着你们……”

      余下的话并不说尽,但是尤葭已经明白,那个姓孙的就等着抓住她撒谎的小辫子了。

      那么云贵此来的目的也就一目了然,意在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回家一趟,在岔道口上巧遇姓孙的,那么这个姓孙的肯定跟他们没完。

      或者换一种说法,姓孙的已经昭告天下,自己盯上这个女人了,如果李三顺胆敢对他撒谎,他就要对她不客气了。寓外之意,就是管她是谁的表妹子?如果敢骗老子,老子谁的面子都不给!

      尤葭和李三顺不由得面面相觑。

      “那怎么办?”李三顺显然没了主意,搓着手问云贵。

      云贵想了一下,摸着下巴道,“此时再走,为时已晚。我看不如这么着,李二哥你先绕西街胡同快速跑回家里……然后跟嫂子串好说辞,你再紧着朝衙门来,并且带着嫂子一起——碰到老孙后,就让嫂子说是来接表妹子的……至于其他的,就得嫂子随机应变了……”

      他考虑的很周到,也很仔细,说出来的话也很有条理,尤葭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看起来衙门里这些当粗差的也不全是粗人。

      李三顺想是平时就很信任云贵,他每说一句,就点一下头,直到他说完,李三顺表现出来的全是言听计从的顺从,根本没有一点怀疑的神色。

      临走之时李三顺对尤葭道,“有什么话跟云贵说也可以,我们两个生死之交,我的事就是他的事。你放心,只要我能帮忙的,他也一定能帮忙,而且他比我的能耐大多了。”暗示她,有事求云贵帮忙比找他强多了。

      尤葭何其聪明,闻弦音知雅意,笑着把他送出了门口,回来后毫不客气把自己的难处统统跟云贵倾倒了出来。

      云贵听完之后沉思不语,半天才以指尖敲着桌面问,“你真能确定那不是鬼魂?”

      尤葭肯定地点头,“绝对不是鬼魂!”

      笑话,哪有鬼魂的脖子长得跟半截树桩子似的,皱皱巴巴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晃眼间见小二正一边收拾桌子,一边一脸暧昧不明地看着他们,她不由好笑,对那小二招手道,“小哥不妨过来听一听。”

      小二顿时涨得满脸通红,急匆匆端着串盘上的残羹剩菜走了。

      云贵先是被尤葭无头无脑的举动弄得一愣,但看到小二那灰溜溜的样子,他立时明白了怎么回事,不觉笑出声来。看着眼前的女子,突然觉得她的形象高大了那么一点点。他先前对这个女子并无什么好印象,觉得她空有其表,白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正是人们平常所说的那种头脑简单,胸部发达的花瓶,实际上肚子里一点内涵都没有。

      就她那莽莽撞撞的一句招呼,就差点给李三顺惹了麻烦,偏她还一副茫然懵懂的样子,装出一副白痴相惹李二哥可怜。

      简直就是一个惹祸精!

      然而,通过她刚才对自己叙事的口才,说话的逻辑,他又有点不太确信自己的感觉。看她的一言一行,应该是个极聪明的女子才对,可是……她在对待这些最基本的社交问题上,表现的怎么就那么像一碗白开水呢?

      他一开始觉得茫然,直到经过了小二这一段微妙的插曲,他才彻底动摇了自己的认知。也许,他是对她有所误会了。

      把事情说完,尤葭直起身来。既然把需要保密的部分都讲出来了,她就没必要再维持那个好像跟云贵有多亲密的姿势,引起别人不必要的误会了。

      云贵思考了半天,最后吩咐尤葭,“一会我回衙门要点显粉,你拿回去,趁着天亮把它洒在窗户底下。记着,从回去以后一直闭紧大门,什么人也别让进,尤其是撒显粉的时候,更是什么人也别让看见……”显然这个显粉很重要,他一再叮嘱尤葭注意保密。

      尤葭一一答应,正巧李娘子过来,她便在酒楼里跟云贵告辞,准备随着李娘子回家,等李三顺送显粉过来。

      走的时候,酒楼里已经空无一人。但尤葭总感觉后面有双眼睛在盯着她看,临出门前,她猛然回头看了一眼。厅堂依旧空荡荡的,并无一个人影。桌椅板凳井然有序地摆着,连忙碌的小二这时都已不见了人影……

      整个大厅里静悄悄的几乎落叶可闻,根本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她不甘心,狐疑着又朝楼上看了看,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却在突然之间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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