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久》江洋

31、真相

　　周谦奇道：“你不是说喜欢有才的女子么，怎么又故意拒亲？”
　　罗安长道：“若是别人也还好点，偏这位杜尚书府的女公子，性子极是高傲，又聪明得吓人，美貌虽不用说，却常年冷冰冰的不近人意，我若娶了这么个冰雕雪做的妻子，还不得当菩萨一样供着，人生还有何乐趣可言？”说罢哈哈一笑，周谦叹息一声，随便应和几句，又向他劝酒。
　　被人如此贬低打趣，吟霜心中刺痛，悲愤交集，脑中乱哄哄的，气得浑身直打哆嗦，手上不觉力气大了些，小猫喵喵叫了一声，不安地扭动身体。周谦在外室咳嗽了一声，吟霜顿时醒悟，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轻轻安抚小猫，然而终是忍不住伤心，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外屋两人推杯换盏，尽说些风月话题，周谦有意为之，罗安长不知不觉喝得有了七八分酒意，说话越加随便起来，周谦寻个机会，随意问道：“不知安长当年使了什么金蝉脱壳的好办法，能如愿退了亲事？”
　　罗安长沉吟了一下，有些尴尬地道：“这事说来不太光彩，而且有点对不住杜家小姐，不提也罢。”
　　周谦笑道：“想来必是锦囊妙计了，唉，想当初我就没你这么好运气，因为不想娶家里给定的亲，跟父母闹翻了，被扫地出门，现在真正是孤家寡人一个，浪迹天涯。”
　　罗安长笑道：“其实我挺羡慕胡兄，无牵无挂，多么自由自在，便是终日在温柔乡里厮混，也不用担心河东狮吼。”
　　两人又说笑一阵，周谦转回话题道：“唉，其实我当初还不如寻个由子让女方家先退亲，这样好歹不伤我自家情份，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母，长久不见，很是惦念，如今我便想回去尽孝，都怕不让进门，真是悔之晚矣。”
　　罗安长道：“我当初也是想来想去，既不想跟父母反目，又不想娶杜家小姐，着实费了一翻心思，恰好我有一个江湖上的朋友，给了我一点药，算是不露痕迹地把事办成了。”
　　周谦好奇地询问下去，罗安长支支吾吾，却不肯说，周谦不再追问，一个劲劝酒，终于罗安长喝得有些迷糊，慢慢被周谦套出了话来。
　　原来他得了种药，服食之后会使人双目失明，据他那个江湖朋友说是暂时性的，只要调理得当还会复明，于是他悄悄安排人把药给杜家小姐下在饮食里，果然不出几日吟霜小姐就因病失明了，而且由此性情大变，几近歇斯底里，罗家犹豫了几个月，见她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也便冷了心，提出退亲，杜家愤然拒绝，吟霜小姐却突然病情恶化，不得不被送去外地治疗，后来便杳无音信，杜家愤怒地退回了聘礼，从此与罗家断绝往来。
　　再后来，有传言说吟霜小姐已经病逝，而杜家却对此晦莫如深，一字不提，数年过去，这件事便不了了之，罗安长在家中安排下又娶了一位名门千金，虽不是吟霜那样美貌多才而性格冷傲，却仍然不是他所喜欢的，身为世家公子，在这种事情上也是身不由己，只能多娶侍妾，时不时来青楼逛逛，稍做弥补了。
　　吟霜万没料到自己失明居然是被人下毒所致，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曾经的未婚夫婿，当真是如堕冰窿，冷透心肠，呆呆地坐着，几乎不能思考。
　　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周谦不赞同地道：“其实想退亲也有不少办法，你这样下毒害人，可实在不厚道，亲事是长辈定的，吟霜小姐本人并没有错，你这样做，心里不愧疚么？”
　　罗安长惭愧地道：“我那时也才十七岁，年少无知，一时气盛，又听了那个江湖朋友的盅惑，便莽撞行事了，原想着让她小病一场，等退了亲再送药给她解毒，便什么事也没有了，没想到后来听说吟霜小姐竟因此身逝，着实吓坏了我，但事已至此，我哪里敢露半点口风，只偷偷去城外的慈云寺给吟霜小姐立了长生牌位，每年祭拜于她，祈求她在天之灵，能够宽恕于我。”罗安长说到这里，忍不住哭泣起来，他并不是真正冷酷残忍之人，只因当时一念之差，铸成大错，自己也早后悔莫及。
　　吟霜的心情突然平静下来，竟觉得这件事非常可笑，两个素不相识的少年男女，被长辈们自作主张定了亲事，都是不情不愿的——当初她也不想嫁哩——然后竟然演变出这样的事端来，想想自己数年怨天尤人，寻死觅活，搅得一家不安，最后执意假死出走，连晚晴和莲儿都受到牵累，陪着她在山中苦苦度日，这一切的起因，竟都是因为一个无知少年的一时糊涂！
　　恨他么？
　　恨！——怎能不恨？
　　怨他么？
　　怨！——却有什么用？
　　吟霜心中翻天覆地，好半天没听到外面说什么，待终于定下心来，发现外面已没了声息，原来那两人都离开了。
　　此时她当然明白了周谦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原来他是故意设了这个局让自己知道因病失明的真正原因，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他又怎么跟那位罗公子相识的呢？吟霜到现在才想起那位罗公子名远，字安长，是安国公府的独子，自己曾经的未婚夫，现在她心中一片坦然，只庆幸自己当初没嫁给他，否则的话，只怕是命运凄惨，哭都没地方哭去！
　　才女？高傲？有什么用？一旦嫁做人妇，侯门如海，闺怨深深，得不到一份真情实意，得不到一个知己爱人，锦绣珠玉不过是华丽的陪葬，豪华门庭只能是沉重的枷锁，把才华锐气一点点消磨殆尽，将青春红颜一日日掩入黄昏……
　　自古多少佳人，便被这样生生扼杀！
　　吟霜心中悲愤，意气难平，突然感觉到有人接近，这才回过神来，伸出一只手，默默接住了另一只温暖的大手。
　　“没事了，他喝醉了，我把他送走了。”周谦低声道，感觉吟霜玉手冰凉，微微颤抖，心中怜惜，轻轻扶起她，抱在怀里，温柔安慰。
　　吟霜的眼泪忍不喷涌而出，突然紧紧抱住周谦，失声哽咽，原来遭人背叛是这样痛彻心肺，而受人怜惜是这样温暖入骨。
　　小猫被挤在两人中间，叫了起来，吟霜这才想起，忙推开周谦，抽泣着安抚小猫，周谦心里好不高兴，不过这只猫还是他送的哩，也不好说什么，干脆坐下，把吟霜连猫一起抱在怀里，柔声安慰，一遍遍给她拭泪。
　　好不容易等吟霜情绪平复下来，便问起周谦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周谦道：“我当初就觉得你突然失明事有蹊跷，想送你去我师伯那里看看，可惜你总不肯去，我就托兄弟在京城这边做些调查，果然查出罗家那小子有问题，这次我亲自过来，一是放心不下你，二就是要彻底弄清楚这事。”当年失明及退婚这两件事对吟霜打击极大，以至于时隔六年她还放不开心结，周谦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明白要想真正得到吟霜的心，得到她完全托付的情意，不把这个隐患解决可不行，于是多方设计，这才做了这个局来套罗远的话，给吟霜解疑。此前他已把罗远查得一清二楚，设法接近的时候投其所好，自然事半功倍，很快便被他引为知己，酒后吐真言，泄露了当年的秘密。
　　“你说咱们怎么惩罚他好？”周谦见吟霜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哭得梨花带雨，着实心中痛惜，便想法儿转移她的注意力。
　　吟霜想了想，却道：“他固然有他的错处，我也不是完全无辜。”
　　周谦奇道：“这话怎么说？”
　　“罗远说我当日恃才自傲，冰冷无情，现在想想，也确实如此，莫怪他看不上我。”
　　周谦见她已能直视己非，心中一松，嘴上却道：“那是他有眼无珠。”
　　“不，我也有自己的缺点。”吟霜拭干了泪，忽然道：“其实我倒应当感谢他。”
　　周谦奇道：“这却怎么说？”
　　“若当时不是因为这件事，我早已嫁入罗家，现在看这罗远的为人品性，着实令人心寒，如果我真嫁了他，一辈子可不就毁了么？”
　　周谦大乐，亲呢地吻了吻她，笑嘻嘻地道：“也对，那我可就没机会了。这么说来还真得谢他。”
　　吟霜脸红，推开他又呶过来的嘴，恼道：“谢他做什么，不管怎样这人是个坏人。”为一己私欲而下毒害人，虽没有真的置人死命，但也险些毁了一个女子的终生幸福，想起自己数年凄苦挣扎，吟霜还没大方到完全不追究他的责任。
　　周谦坚定地道：“没错，你放心，我自有招儿治这家伙，包管他哭都找不着门！”
　　吟霜这才破啼为笑，忽然想起自己出来这么久，又身在……这种嫌疑地方，不由得惊惶起来，忙道：“快送我回去，现在什么时辰了？”
　　周谦安慰道：“才过三更，没关系，我马上送你回去。”麻利地给吟霜收拾停当，抱了她原路返回，不多时已潜入杜府，回到吟霜院中，院内及小楼却一片漆黑，彩灯都已熄灭，侧耳倾听，悄无声息，吟霜莫名觉得一阵心慌，抓紧了周谦的手，周谦安慰道：“定是晚晴姐怕人发觉，把灯都熄了，好让人以为你们已经休息。”
　　两人走到楼前，刚一推门，突然室内光明乍现，现出一屋子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