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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悲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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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回。山中的岁月,比别处更加寂寞,吟霜和晚晴每日里弹弹琴、写写字,照顾花圃和兔子,再不然晚晴便读书给吟霜听,闲看日出日落,坐对花谢花开,生活平静无波。
莲儿最近很不开心,毕竟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每日里闷在这空山之中,几乎足不出户,直与坐牢无异,陈伯老了,耐得住性子,晚晴每日陪伴吟霜,亦有许多事要做,唯有她,既不如晚晴与吟霜亲近,又不如陈伯有许多粗务要做,不上不下的,空闲是多出来了,烦恼也多出来了。
“唉——”小姑娘坐在花园里叹气,高树上的蝉肆意吟唱,又是七月流火的季节了,外面山下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有很多人?是不是很热闹?
日子如果总是一成不变,人也就习惯了,而一旦热闹过了再冷清,便总有些不适应。前几个月周谦三不五时地往这里跑,还经常鼓动吟霜带大家去陶显家串门子,生活变得活泼有趣,现在不知什么原因,周谦不来了,陶先生也不来了,吟霜也不带大家出门了,这坐井观天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唉!
晚晴走过花园,看到莲儿小小的身影佝偻着,坐在水边发呆,知她寂寞,心中怜惜,轻轻叹了口气。
下午的时候,晚晴开始准备香烛水果,莲儿兴致勃勃地在一旁帮忙。吟霜缓缓从内室走出,问道:“在弄什么?”
晚晴笑道:“今儿个是七夕呢,我准备一点东西,晚上咱们也乞巧。”
吟霜淡淡地道:“弄这些劳什子做什么,不如歇会儿。”说罢转身走开。
莲儿脸色一变,乞求地望着晚晴,晚晴不紧不慢地道:“总算是个节日,玩耍一下也好,不然这日子过得像白水似的,也少了乐趣。”
吟霜一怔,停下了步子,略一思恃,淡然道:“也好,难得今儿是个晴天,应该可以看到银河吧,再采些花来插瓶,屋里也布置着。”
莲儿欢呼一声,乐陶陶地跑了出去,吟霜皱起眉,对晚晴道:“值得那么高兴么?”
晚晴微笑道:“小女孩家,当然喜欢了,你小的时候不喜欢乞巧节么?”
吟霜回忆起来,似乎……也是挺喜欢的,记得自己那时还特别喜欢在月下弹琴,听到的人都夸好,自己和父亲、母亲、哥哥们围坐在花园里,行了乞巧的礼,一家人就愉快地聊天玩乐,那时的自己,多么幸福啊……
从记事起直到十五岁,每一年都是那样过的,都是那么幸福,直到……她沉下脸色,缓缓向书房走去,晚晴过来扶着她的手,虽然她早熟悉了家里的所有布置,即使眼不视物也不会碰到,但晚晴还是习惯性地扶着她走,而她也喜欢接受晚晴的关心,两个人有一种奇异的默契。
“不知陶先生今年会不会来看我们。”晚晴道。
吟霜心里一滞,自从被陶显婉拒后,她羞惭无地,暗自发誓再也不见这个人,但……如果真的永不相见,还真很是不舍啊。
“他……”吟霜一句话没说完,老陈从外面快步进来,喜滋滋地道:“小姐,陶先生来看您了。”
吟霜一怔,随即心头涌起喜悦,脸上却不肯露出来,淡淡地道:“请他到书房。”
晚晴笑逐颜开地道:“怪道今天一早喜鹊就叫个不停,原来不光忙着今晚去铺鹊桥,还送嘉宾来着呢!”
一席话说得老陈也笑了,忙忙地去了,晚晴扶吟霜从屋内相通的屋子过去,转过两道回廊,来到书房。
陶显仍旧温文尔雅,问起吟霜的身体如何,最近日常做些什么,态度跟从前一样亲切友好,吟霜本来有点不自在,谈了一会儿话,也自放松了,三个人有说有笑,便和从前相聚时一般愉快。
吟霜见陶显只字不提当日之事,自己当然也不会提,恨不得只当没有那回事,她向来心高气傲,难得对一个男子表现出爱慕之意,哪知还没说出口,便被人家拒绝了,这叫她面子上如何过得去?若是别人也还罢了,顶多老死不相往来,偏这陶显是她最敬重之人,即使做不成夫妻,也还是希望做朋友的——说起来可怜,吟霜自小到大娇生惯养,却连一个知心朋友都没有,晚晴是她第一个可以敞开心菲的女友,而陶显对她,则是亦师亦友的身份,吟霜虽然骄傲,却也极不愿意失去这个朋友。
傍晚陶显告辞,嘱吟霜过些日子带晚晴过访,吟霜笑吟吟地答应了。
难得她一扫颓闷,晚晴也代她高兴,吃过了晚饭,莲儿不用人吩咐已把花园里的香案摆好,高高兴兴地请吟霜和晚晴过去。
拜了月,上过香,吟霜弹起琴来,香炉里袅袅的清烟缭绕而上,月华如水,花香浮动,夜色令人陶醉。
“周公子就是去年的今天来的。”莲儿忽然道。
晚晴看了看吟霜面上,吟霜闭目弹琴,神色不动。
“对啊,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来着。”晚晴道,莲儿叹了口气:“这几个月周公子怎么不来了呢?”周谦性格开朗,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有他在的地方,就没有平静暗淡,只有朝气蓬勃。
吟霜顺口道:“他不来倒也安静。”莲儿小声道:“就是太安静了。”
琴声嘎然而止,莲儿吓了一跳,自悔失言,晚晴向她使个眼色,莲儿忙告退下去,吟霜推开琴,有点心烦。
“怎么了?”晚晴关切地问,吟霜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晚晴知道她的脾气,不再提周谦,转而说些有趣的话题,一边又取了小泥炉来煮茶,两个人谈谈说说,气氛倒也温馨。
月移花影,渐上栏杆,虫声越发清晰,晚晴看了看天色,已近三更了,山间夜寒,虽是盛夏天时,吹来的风已颇有凉意,她抚了抚吟霜的脸,果然触手冰凉,便道:“时候不早了,歇了吧。”
吟霜却不愿舍了这清凉月夜,只道:“你先进去吧,我再坐一会儿便回。”
晚晴又劝两句,见她不听,只得由她,进屋拿了衣裳给她加了,又将一杯热茶给她捂手,这才回进屋去。
吟霜默默坐着,感受清风袭面,倾听虫声呢喃,蓦地里悲从中来,轻声吟道:“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
想想年华如水,一去不回,自己这一生,难道就要困守在这方寸之地么?想少年之时,也曾志在千里,也曾豪气干云,虽巾帼而气概不让须眉,谁曾想,万丈光芒瞬时消退,一场大病之后,自己的人生来了个天翻地覆,一切都变了,一切,都毁了……
她紧紧攥住手里的茶杯,恨不得将它砸碎,然而,毕竟这些年来,她已不是当初习惯随意迁怒的十五岁少女,生活的磨练,使她懂得了忍耐——忍耐,难道这就是她今后余生唯一可以做的么?
她站起身,摸索着身前的栏杆,缓步走向花园深处,为了方便她行走,园中铺了平整的木板小径,两侧都有打磨光滑的栏杆,每隔一段有个豁口,连着一片小平台,可以站在平台上触摸到花草,一切,都为她精心安排……为了一个瞎子,精心安排……
吟霜的泪缓缓流下,在这无人的静夜,避开了所有的人,她终于可以安心哭泣,尽情发泄自己的悲伤。
她哭了很久,直到脑中有些昏昏沉沉,不知不觉中跪倒在一片小平台上,哀伤欲绝,为什么还不死呢?为什么还要留着这个不完整的生命,忍受这无穷无尽的黑暗折磨?
缓缓地,她拔下头上一支钗子,轻轻抵在颈上,模糊地想,也许,应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