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久》江洋

18、钟情

　　晚晴一滞，心下泛起淡淡的苦味，轻轻叹了口气。吟霜出身名门世家，父亲是尚书，母亲是郡主，外祖家是世袭郡王，祖父家是三朝重臣，几个兄弟亦都在朝中、军中为官，她素习教养里自然是高人一等的，这习性在近几年收敛得多了，但……骨子里的高傲，怕是不易改的了。
　　吟霜转过了话题，谈起自己新做的诗，晚晴没有搭话，想起当初介绍吟霜认识陶显的情形。陶显家是本地乡绅，虽有贤名，却无功名，若在从前，是绝无机会跟吟霜结识的，因为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相识之后，吟霜因景仰陶显的才华，一直对他颇为尊敬，但做事免不了还带着些豪门习气，她家里年年流水介送来各种名贵药材、滋补圣品、华贵器用，她便大方地转送其中很大一部分给陶显，其实陶显生活俭朴，向来很少用这些东西，晚晴暗中劝过吟霜，她却执意要送，果然陶显并不喜欢，婉转拒绝了，甚至有一段时间故意跟她们疏远，鲜少往来。
　　吟霜很不高兴，却不能理解陶显为何如此，后来还是晚晴忍不住对她说，陶先生又不是她家的清客，自然不会接受她的供养，何况这么些年来，陶显的生活早已安排得井井有条，虽非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平淡从容，更何况，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即便想要送礼，也得恰到好处地送人家需要的礼物，并且礼数周全，不可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否则的话，再厚重的礼物也带了鄙薄的意思，哪个有气节的人会要？
　　吟霜听了，沉思良久，这才改了动辄送礼的习惯，只吩咐晚晴留意陶显学堂里需用什么东西，三不五时地买些笔墨纸砚之类的文具赠予家境清贫的学生。陶显这才高兴，恢复了定期来探望吟霜，并耐心教她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运笔书写，这是吟霜在目盲之后恢复的第一项独立能力，心中的激动无以言喻，对陶显的敬重更深了一层，并且渐渐可以正视自己是盲人这一事实，开始用这种新的身份认真生活。
　　晚晴想到这些，暗中摇了摇头，吟霜的大小姐性子，只能受到挫折之后才会慢慢改变，否则的话，别人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的，现在，也只能顺其自然了，只希望……周谦能够坚持下去。
　　晚晴自知相貌丑陋，情路无望，早已死了出嫁之心，却真心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特别是吟霜，与她相伴五年，她知道这个面冷骄傲的姑娘其实心地善良，又极有才华，非常希望她能有一个幸福的未来，晚晴比吟霜大了八岁，人生阅历更是丰富了不止一倍，日常相处时，常常感觉自己亦姐亦母，对她怜惜疼爱到了极处，舍不得她受一点苦，希望她永远过得开心幸福。
　　只是，吟霜自目盲之后，基本上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无论晚晴怎么劝，也不肯重回父母身边，又实在因为被退婚之事寒了心，再加上新近被陶显所拒，所以吟霜现在对婚姻之事，简直是深恶痛绝，闻之侧目。
　　“唉，守得云开见月明，但不知，周谦有没有这个耐心？而吟霜，又有没有这福分？”晚晴感伤地望着吟霜，心中默默祝福。

　　周谦并不知道吟霜的心思，其实他并没有多少跟女子相处的经验，他自幼失怙，自记事起就不停地流浪，生存的唯一目的似乎就是填饱肚子——这并不容易，特别是在西域荒凉之地，他吃过的苦数不胜数。
　　他不知道自己的故乡，也不记得父母是什么人，连自己是回是汉都不清楚，当然，谁能要求一个不到十岁的孤儿知道这些呢？没有人注意他，像他这样的流浪儿很多会早早夭折，他们微小的生命像路边的野花一样，稍绽即逝，在世间不留下半点痕迹。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了自己的养父母，善良的养母收留了他，并且陆续收养了八个跟他差不多情况的孤儿，他们受到良好的照顾，吃得饱，穿得暖，并被教习武功，读书识字。自从八岁之后，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他衷心感谢养父母，并且忠诚地愿意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一个人——一个可以称为他们弟弟的人，却是他们的小主人。
　　是的，那个神圣不可侵犯的小主人，是他们这些养子生活的最大重心，他们都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收养，那不只是因为养母心地善良，还因为她想通过抚养孤弱这样的善举来为天生体弱的儿子积福，也因为养父的需要——那个向来被称为“主人”的尊贵的人，他要为自己的儿子培养一些忠实的奴仆，一些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捍卫小主人安危的死士。
　　他们做到了，养父母的多年心血没有白废，八个养子对小主人忠心耿耿，他们的聪明才智和高超武功为小主人编织了一张安全的网，要不是后来的变故，他们很可能会陪着小主人在西域天山隐居，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人算总不及天算，小主人不仅度过了二十岁的生死难关，还获得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伴侣，那个了不起的青年不仅赢得了小主人的心，同时也赢得了主人夫妇和一众养子的尊重，他，实在是出类拔萃的，他承诺接替小主人的父母照顾他、爱他、生死与共，他确实有能力做到，并一步一步开始妥善安排。
　　于是周谦他们这些养子的生活就随之发生了巨大变化，他们追随小主人来到中原，并且开创了天狼社，周谦在养子们之中本是大哥，在天狼社中却排行第二，大哥么，就是那个他非常敬重的人了，他有光明和黑暗两重身份，他的名字，在中原武林中是一个禁忌。
　　周谦向来把养父母敬为天人，对他们的伉丽情深极是倾慕，他也想要娶一个自己真心相爱的女子为妻，一生一世，不离不弃，那这个女子是什么样子呢？她必须高洁、善良、才华出众、美貌、温柔……养母对周谦的审美方式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她实在是周谦心中完美女性的化身，他从小到大，没有见过一个能与自己养母媲美的女子，于是乎，他也就没有真正喜欢过任何一个女子。
　　直到遇见吟霜。
　　那一次偶然的相遇，引起了他的兴趣，再之后的多次接触，引发了他的惊奇和爱慕，他，已经慢慢喜欢上了吟霜，甚至动了想与她结发为妻的念头。
　　当然，吟霜跟周谦的养母并不很像，她对周谦的态度忽冷忽热，时常平淡，偶尔傲慢，但不知怎么的，周谦就是被她吸引住了，越来越喜欢她。
　　其实，细细品评的话，吟霜其实与周谦心中的完美女子形象也有不少吻合的地方：她善良（虽然有时候冷漠），她极有才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经史子集无一不通（正是这一点最初征服了周谦），她美丽（虽不是令人一见惊艳的那种美貌，但细致中见隽永，气质之华贵鲜少人及），她温柔（虽然表现出来的时候不多），她心灵手巧（周谦很喜欢吃她做的饭菜，但这得看她有没有下厨的心情，所以能吃到的机会不多）……
　　总之，应该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反正周谦现在是越看吟霜越顺眼，在情网里越陷越深，唯一失策的是，忘了问问吟霜本人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