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紫菀》紫夜未央

60、第60章 守灵

　　“当时浑身是伤，肩胛胸口都中了流箭，浑身无力下滚落了山崖，但我怎么都舍不得晕过去，我当时怕极了，怕不能回京再见你一面，怕再也…”
　　“皇上。”外边传来一声叫唤，打断了翕儿与我讲的故事。
　　原本我与翕儿相互依偎坐在树下的秋千上，待翕儿听见属下禀告了一句：“事情成了。”便变了脸。好似很欣喜，却又有些无措看着我。
　　我知道该是回宫的时候了，这些日子已经是上天怜悯的，活过这样一段岁月，今后再多的苦涩，也是甘之如饴的。
　　我跳下秋千，笑着对翕儿道：“这些日子梓宥怕是玩疯了，该是回去的时候了，不然父亲该念叨我这个姐姐不负责任了。”
　　我看见翕儿脸色大变，随后缓缓张嘴道：“朕想将梓宥送去梓默那，男子汉得在战场上历练历练才能成器。”
　　我皱眉，我怎舍得让梓宥还去受那份军旅之苦，“我觉着他便是安安逸逸考个功名，在朝中挂着闲职，做个闲散公子便好，何必打打杀杀的，萧家有个二哥足以。”
　　翕儿不再说什么，我却见他心事重重的。回京的一路上，他都不曾与我说上几句话，好像有些刻意避开我，而夜半时分却会紧紧搂着我，生怕我一下子消失不见一般。
　　当时的我并不知为何，也没有多问，待回到宫中，我却什么都明白了。

　　我日日待在衍卿阁，佛堂内，又多了许多灵位。父亲和大娘的灵位紧紧挨着姐姐的，我在想，此时是不是他们便在地府一家团聚了？
　　我几乎不再踏出佛堂，我实在不愿见到外边那些人看我时带着的同情，虽说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可那又如何？历朝有哪个太后会遭遇娘家灭族？
　　或许说灭族不合理，因为萧家还活下了三人，我，二哥，和梓宥。我想，若那日我没有让梓宥随我一道去苏州，现今回宫，衍卿阁的佛堂里再将多设一个灵位吧…
　　“不好了不好了！太后娘娘，不好了。”
　　不知为何，我最近脾气极好，下人这般莽撞跑进佛堂，换做以前，我肯定会狠狠罚一番，但如今，我只是眼皮轻抬，听着下文，如今，还能有什么更糟糕的么？
　　“梓宥少爷行刺皇上，被御林军给拿下了。”
　　“啪~”手中佛珠应声洒落一地，我起身，“皇上在哪？”
　　“宣政殿。”

　　从苏州回来，我便再没有踏足宣政殿，如今行走于此，却没有一人通传，显然皇上算准我会来此找他，事先都交代过了。
　　大殿内，空无一人，我走进时，大门突地被关上。看着座上龙袍加身之人，我只觉陌生，我看着他的手，想着那双手沾了我多少亲人的鲜血，父亲，大娘，三堂叔，大表哥，君芷...还有先前他的亲人，宁王，北康王...原来当上帝王，便会冷情至此么？
　　“终是肯见朕了，朕以为你这一生都不愿踏出佛堂一步呢。”
　　“梓宥呢？”我不知怎么答言，只能开门见山问道。
　　“菀儿，可能听朕一言。”
　　“梓宥呢？”我态度坚决地再次问道。
　　听见他无奈叹息一声：“朕给过萧尚书机会的，可他执意阻止朕推行新政，朝中萧家势力盘根错节，若不杀一儆百，朕的所有政策都将是一纸空谈。”
　　“梓宥呢。”我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只能打断道。
　　“菀儿！你惦念你父亲，可你知道你父亲如何对你！他与朕请旨，要朕送你去皇陵为先帝守灵，一生不得踏出皇陵一步！”
　　“梓宥呢。”我依旧问着这样一句话。他即便说再多，却也只是将我原本血淋漓的伤口更加撕裂开来，而如今，伤口再疼，我却也是一个姐姐，是梓宥唯一的依赖。
　　他终是无奈，对外喊道：“将萧梓宥带上来。”

　　“狗皇帝，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为父亲娘亲报仇的。”人还没有进来，我却听见他大声的叫喊，语气中掩不住的仇恨。
　　接着是被御林军五花大绑地带进来，我看着眼前执拗的弟弟，心下一阵酸楚，上前让人替他松绑。却没有一人听我命令，只看着殿上的皇上。
　　“放开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你等着，终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里！”手足并用，眼里竟是狠厉地看着皇上。我心下一紧，梓宥这般仇视皇上，这宫中，他是再也留不得了。
　　“将梓宥交给哀家，哀家定会好好管教，再不让他出现在皇上面前。”
　　座上翕儿看了我许久，在与我的对视中，终是无奈垂头，挥手示意我可以带着梓宥离开。

　　回到衍卿阁，梓宥还是激愤，嚷着要为父母报仇，我让人将他绑得严严实实的，才道：“梓宥，你不是小孩子了，岂能不知道以卵击石无异于自取灭亡。若想报仇，你必须让自己强大，待羽翼丰满了，才能和仇人一较高下。”
　　梓宥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也还算听得进我的话，只静静看着我，眼泪不断流出。我上前抱着他：“萧家的男人，流血不流泪，今天是姐姐最后一次允许你哭，从今以后，请让自己坚强，再没有人可以给你依靠了。”
　　我知道梓宥是听明白了，他紧紧抱着我，他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衣襟，却执意不肯抬头让我看见他痛哭的模样，我知道，我的弟弟是长大了，可惜，他今后的日子我再不能参与了。
　　将他留在房间后，我找几个二哥的旧部下，让他们尽快安排，送梓宥去山西二哥那里。如今，也只有二哥可以护得梓宥的安全。
　　我取出怀里一封信，这是父亲最后一次送来的信，那时我去了苏州，父亲便将信想法子送给了齐珩。信里一张简短的信笺是给我的，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护好梓宥，离京，莫回！
　　信中还包裹着另一封信笺，上面分明写着宁倩的名字，我知道，父亲怕是预料自己要出事，临死前，他惦念的也只有如今仅剩的三个儿女，他怕是有很多话要对姐姐说。
　　我将写与我的信纸烧去，将写给姐姐的信交给了二哥部下，这信，如今只能拜托他们替我传到，二哥走时告诉过我，这几人死忠于他，绝对可信任。如今我才知道，在二哥离京时，便是预感萧家要出事的吧，二哥请旨离京，加上皇上半推半就的同意，也许只有我一人傻傻看不透，其实那都是设计好的...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又是下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心脏亦被他们训练得很是坚强，父亲的死讯我都挺过来了，还能怎么不好。
　　“不好了，太后，梓宥少爷，梓宥少爷他...”小丫头喘了一口长气，却让我心下一惊，今夜正打算送梓宥离京的，如今这大半天的，怎么又出事？
　　“梓宥少爷溺水了，刚被捞起来时，已经断气。”
　　“噗~”一口血顺着口角流出，接着便是一阵晕眩，没有意识。

　　齐珩在一旁叹息着为我诊脉。其实在他进来时，我便是醒着的，只是我不愿睁眼，更不愿说话，我在想，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多等一日？等我将梓宥送出了宫，即便再不会有麻烦事儿了。
　　“哀家这是怎么了？最近身子一直不得劲，胃口也差了许多。”我躺在榻上，半晌还是开口询问了自己的病情。。
　　齐珩将摸脉的右手收回，只随手写下了个药方，“没什么大碍，不过有了身孕。臣开些药给太后调养。”
　　我不觉笑出，当今太后身怀有孕，却被齐珩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似不过只是一场小感冒。然不将它当做小感冒，又能如何？我轻轻答道： “哦，这段时间辛苦你亲自配药煎药了。”我的反应也很少平常，其实之前我便有些猜到，只是最近事情太多，便也没有多想。果真上天不眷怜，怕什么便来什么。可右手还是不自觉地轻轻拂上了小腹，动作柔和，心下却渐渐生出暖意…
　　“这是自然，不过...算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打算。”收拾好药箱，齐衍目光温和平静，只静静凝视着我，我亦回看着他，无论是当年天真烂漫的小丫头，还是如今权倾朝野的一国太后，他都只是我今生最珍视的人，此情无关风月。
　　我轻轻抬头，缓缓看向窗外，一簇簇的紫色向着阳光，晶亮夺目。今年的紫菀花开得极好，不知伏云山上的紫菀长得如何，应该更美吧...六年了，是时候回去看看。
　　“齐珩，我有些想念伏云山上的紫菀花了，我们一起回去看看，可好？”
　　他应该听懂了我的话，没有做声，但手却握上了我的，那是他无声的回答。

　　推门声音传来，我本能地闭上眼睛，假寐着。那熟悉的气息靠近，我便知道是谁，如今，他还来做什么？
　　“太后如何了？”
　　“老毛病，怕是很难根治了？”
　　“什么意思？”
　　“皇上无需这么看着我，太后是臣的表妹，若有医治之法，臣定然会一试的。只是太后五脏心肺都是衰竭，怕是华佗在世，遇着这样的病人也只能摊手。”
　　“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将太后医好，太后若出半点事情，整个太医院便一同陪葬！”随后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你先出去。”
　　屋子里静得出奇，我呼吸的声音也刻意微弱下来，他亦半晌不说话，静静看了我许久，最后我感觉他的离开，在门合上的声音传来前，我只听着一句话：“不是朕。”

　　之后我的病一日不如一日，日日高烧不断，昏昏沉沉的。据齐珩说，我时常三五天的醒不来。这样的病态可是吓坏了皇上，也据齐珩说，皇上日日都要来我的寝殿，只不过我都是睡着的，不知道罢了。
　　但是今夜，我却是异常的清醒，没有半分昏沉困意。我感觉到了身边有人靠近，来人一身酒气很是刺鼻，他握紧了我的手，随后，一滴水珠落到我的手上，之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菀儿，不要和朕开玩笑了，醒来与朕说说话好么？”
　　他的声音带着嘶哑，听上去带了哭腔。不知道是不是夜间的缘故，声音听上去格外悲凉。
　　“菀儿，你答应过朕的，你说永远不会离开朕的，你可还记得。”
　　我记得的，可是如今的我，再无力守着那些承诺了。
　　“菀儿，你说你爱朕的，你说会等朕三年的，如今才是一年而已啊，为何你便不愿再等了呢？”
　　三年太长，我等不起了…
　　“菀儿，朕还没有给你母仪天下的身份，朕还没有册封你为皇后，朕还没有让你能光明正大与朕比肩站在天下人面前，你要醒来，醒来陪朕一起迎接那天到来的啊。”
　　不必了，便是苏州那样简单的一场婚礼，我便知足了，南海九珠，滇西镂空双莲玉，九霄环佩琴，你的聘礼很好了，我很知足的。
　　“菀儿，我们还将有许多孩子，朕会很疼很疼他们，如同爱你一般。朕想要三个女儿，还想要一个继承朕天下的儿子。”
　　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可惜，他们出生却见不到父亲了…
　　“菀儿，朕做一切都是为了你，最后你却离开了，朕，朕该如何是好？好菀儿，起来吧，即便是打朕骂朕，都好。菀儿，菀儿，菀儿…”
　　一声声的叫唤，我的眼泪却止不住流下，我能感觉翕儿趴在我的肩头，之后在没有动作，只是嘴中喃喃念着我的名字。我知道他是醉了，遂睁开眼，看着趴在我肩头入睡的翕儿，只轻启唇角，一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