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 卿》冰蓝镜影

28、第二十八章 来客

　　......南宫瑾对这个眼底充满警戒和猜忌的青年止不住的叹息，你是否明白，萧逸是希望用他的死，让那时还十二岁的你明白生命的可贵，然而，纵使他牺牲了自己，也抹不去你心中的偏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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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日。
　　远在几十里外的京中皇宫，一群臣子畏畏缩缩得等在华阳殿外，私下里交头接耳，踌躇不决；正当他们犹豫不前时，赵媛媛快步而来，不顾门口奴才的劝阻，独自闯入了殿中，这才将礼佛祈福的文仁帝请去了慈荣宫。
　　躺在凤塌上的老妇人已奄奄一息，消瘦的身体仿佛让五官陷入了泥沼般死气沉沉，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那头冠却好似预感到了主人微弱的气息而不再摇曳生辉，身上穿着的是昔日她的封后大典上的凤衣，衣服因为细心的保存而丝毫不见陈旧，可再也没有哪个人会为她画眉。
　　“皇祖母……”朱鸿宇轻轻呼唤了一声。
　　一双盯着床顶了无生气的眼珠动了动，看了眼床畔的男人。
　　那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流着一样的血，有着同样的执着。
　　她不曾问过自己是否爱过自己的丈夫，但她却恨着当年那个抛弃妻子的男人。
　　“……会恨我么？”她依然将空洞的视线停留在空无一物的床顶，只依稀听得清这几个字。
　　赵媛媛将不相干的奴才们全屏退了下去，只留下了文仁帝、自己，以及刚闻讯来到门口的陈太妃。
　　没等朱鸿宇应声，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又继续响起在房里。
　　“你那狠心的父亲抛弃了我们母子，他临走前说‘相信我所以才选了我’，他以为可以用那么一句话把我困在这个皇宫里，可是我心甘情愿，全都是为了你啊，我的儿子……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就算你不听我的话，天底下也没有做娘的会恨自己的儿子啊……”
　　朱鸿宇撇开了自己的视线，他不忍心去看这个弥留之际的老人，是他害死了萧逸才使得他的父皇与皇祖母产生了无法修复的隔阂。
　　“你不听话，你的儿子也不听话，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离我而去，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我不能恨么，我不能恨么……我再恨，也只是装装样子和你们闹情绪，我再恨也不会舍得让你们心碎啊……老天爷，我这一生付出的还不够么……”
　　“皇祖母……”朱鸿宇低垂着眼帘，除了这一声至亲的叫唤，他再没有开口说任何一个字。
　　“念儿，我的念儿……”骤然，一双瘦骨如柴的手抓住了床畔之人的手腕，那紧紧扣住的五指几乎要将指甲嵌入后者的骨髓里，那双突然圆睁的充满血丝的双眼如饿狼般盯着后者的双目，“我的念儿！念儿！！我要替我的念儿报仇！哀家要替念儿报仇！！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邵——卿——”
　　刹那，房内静得连窗外落花的声音也仿佛听得见。
　　朱鸿宇注视着那双主人已离世却依然紧扣他手腕的五指，仿佛是一把枷锁。
　　许久，他才命人对外宣布，太皇太后仙逝。
　　片刻，全城笼罩在一股愁云之中，所有的颜色换上了凄凉的纯白。
　　年轻的王一张俊颜纹丝不动，来到御书房即刻宣了邵卿，却被尾随在后的赵媛媛告之了凉王被俘一事。
　　太皇太后仙逝之时，文武百官都在慈荣宫外候驾，赵媛媛知道朱鸿宇一定会发现缺了那个人，这件事由她来描述最恰当不过。
　　不久之后，凉王就会在逃亡的途中被皇帝派去的人马救回，而从凉王的口中，文仁帝将听到个天大的谎言——追杀凉王的不是那群逆贼，而会是举着营救的旗帜前往陵南的邵卿；于是计划败露的邵卿将无言再回这个京城，而从这个世上消失。
　　这，便是她赵媛媛与凉王的计划——她赵媛媛替未出世的儿子报了仇；凉王也借他人之手铲除了最大的阻碍。

　　果不其然，一切天衣无缝。
　　邵卿消失了，却找不到任何尸首。赵媛媛派去的杀手犹如石沉大海，凉王那边的人也查无踪迹。
　　而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还未传进邵卿的耳里，在那日逃出生天耽搁了两日后本该即刻启程的他们，却发现守护在外的杀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那个男人。
　　未免暴露痕迹发生正面冲突，邵卿在第一时间退守到了后堂侧耳倾听，静观其变。
　　“我们又见面了，南宫少爷。”
　　过了那么多年，这个威胁最大的男人的声音还是那么记忆犹新得令邵卿厌恶。
　　显然，冯国的三王爷乔装来到这个穷乡僻壤的目标不会是赶巧在这里的自己，那么向来以惜才爱才为名广纳天下谋士的冯毅冉极可能是冲着前帝师之家的南宫来的。
　　“这回，可真是让我的手下好找，这种聊无人烟的地方也能被你发现，看你躲得这么努力，我本该嘉奖你一下晚些时间来打扰你的清修。只不过，我看见外面有些杂碎，怕你这儿出了什么事，所以贸贸然闯了进来。好歹我帮你处理了那些杂碎，就算不谢我，也不必给我摆脸色看吧。”
　　“南宫瑾从小生活在乡野之中，不懂人情世故，对于那些胡搅蛮缠的客人，向来是喜怒形于色，尤其是听不懂人话的。”
　　邵卿没想到，这个南宫瑾看上去斯斯文文，也有尖酸刻薄的一面。
　　“南宫少爷，虽然我有一个好脾气，但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我已经说过，南宫家已经隐退不再过问任何政事，不会出任任何一朝的太傅，更别提是你们冯国的帝师。不送。”
　　“反正这次来，我也没打算这么容易带你走。我就在外面，断你们的水粮，看你的执迷不悟能逞强到何时。”
　　原以为柳暗花明又一村，谁知，又来了一群更凶猛的虎狼。邵卿锁紧了眉，不知何时才能离开此地前往陵南。
　　一晃又是三日过去，大宅外驻守的人马未见任何离开的意思。邵卿既已知道南宫瑾的决意，也不担心他会倒戈，只是再不启程的话，怕是耽误事情了。
　　是夜，邵卿铤而走险，趁着月色朦胧之际打算突围。
　　声东击西的计划一开始很顺利，只是对方也不见得愚蠢。邵卿一行人损兵折将，结果势力相差悬殊，还是逃不出对手的五指山，不过眼前替他们以“树影晃动”遮掩过去的女人，却帮了他们逃过了搜捕。
　　“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果然成了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
　　“柳烟荷？”邵卿一开始没敢认，但是这贴上来的女人香粉味还是让他想起了这个很多年前被他从牢里救出、并派去冯国做奸细的柳烟荷。
　　“没错，是我。是不是想不到，我会出现在这里？”
　　“这么说，当年冯毅冉那么轻易相信‘冯国内乱’的话而且又轻易放我走，不是因为你的存在被发现，而是你早就背叛了。”
　　“这可是说来话长，三王爷发现我是你的奸细之后，给了我更丰厚的报酬，让我还是照着你的计划，在三王爷前往你们邵家做交易的时候，策划冯国内乱，当然他也已安排好了一切应对手段。”
　　“借此铲除异己么？哼，怪不得他事后还会待在京城甚至来牢里，原来是我被利用了。”
　　“三王爷十分惜才，所以听了我的坦白后想来拉拢你，可惜你拒绝了。我早就提醒过他的，你眼里容不下第二个人。行了，我欠你一个人情，这次就当还你了。三王爷对帝师之家势在必得，一只苍蝇都不能离开这儿，不如你回去劝劝南宫瑾，良禽择木而栖，好好想想吧。”
　　留下一条退路后，柳烟荷便转身回了营地，途中遇上了望月凝思的冯毅冉，她笑着走上前，“王爷，您猜烟荷遇到谁了？您一定猜不到。”
　　“我认识？”
　　“非但您认识，还是您曾经想过的人呢。”
　　“他在这儿干什么。”
　　“王爷您知道是谁了？”
　　“你我都认识的人，又是在这里，能有几个。”
　　“那王爷打算？”
　　“我们只是来找南宫瑾的，其他人无关痛痒。现在的邵卿，早已不是昔日那个让我为之惊叹的少年，强弩之末对我们冯国一无是处，必要的时候，只留南宫瑾一个就可以了。”
　　“王爷还真是薄情啊。”

　　邵卿狼狈回到了大宅里，他这一生还没输得那么无知过。
　　南宫瑾瞧见了从院子里走过的人，叫住了他，“看来，暂时走不了了。”
　　“未必。”邵卿心中受挫，没好气得白了一眼深夜未眠的男子，他心中有了个办法。
　　仿佛是看穿了前者的想法，南宫瑾从容得走到屋外的长廊下，缓缓开口问道，“你知道冯国皇室的情况吗？虽然守在宅子外面的三王爷的爱才与惜才是人尽皆知，但是冯王的忌才也是冯国百姓心知肚明的。如果冯王认定了的人才，三王爷不能将之收为己用，冯王就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偏偏三王爷的忠心又是天地可鉴，这扭曲的事实不知断送了多少良臣将相。你该明白了，我这次是在劫难逃。尽管南宫家早已不问政事，但身为南宫家的人，生是帝王家的人，死是帝王家的鬼，这是我们从小被教导的。而且，你必须尽快赶去陵南吧，若不然，皇上的不忍心最终会断送在凉王的野心中。我不能断定凉王是否会是一个好皇帝，但起码现在的皇上是个百姓称赞的明君，这点你比我更清楚。”
　　没想到不仅是朝廷的一动一静，连皇宫内院的争斗也了如指掌，邵卿有时真不知到底是否该把这个南宫家视为一个威胁。
　　当年萧逸视死如归，如今南宫瑾舍生取义，都是因为他邵卿。
　　“为何你们都甘愿赴死？”
　　“你有你的路，我们有我们的道。”
　　“为了你们的道，你们付出一切代价包括自己的性命，可我做不到，我舍不得。”
　　舍不得让他独自一人在山峦之巅欣赏万家灯火，舍不得放他截然一身在金銮大殿之上傲视人间。
　　“你的路，我的道，我们都是为了一己之私，并无区别。”
　　“呵……怎么会没区别，我为了一己之私泯灭良心，伤天害理之事还做得少么。”不知不觉，对着这个即将赴死的人，邵卿卸下了防备，这些话憋在他心里已经不知多少个年头，“我现在才明白，当年萧逸的那句‘珍惜’，是要我珍惜人命。他用他的死，告诉我生命的可贵，我却一直妄自菲薄，视人命如草芥。当日我辜负了萧逸的一番良苦用心，如今的我何德何能再能领你的情。”
　　“你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