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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一只袜子可不可以想念一只鞋

      当时间走进夜的最深处时,我总会听到缥缈的歌声。

      一听到歌声,我就会想念阿宝。非常非常的想念。我的心常常被一种潮湿的情绪充塞,在歌声里它们缓缓流动,仿佛要流出我的身体,呼吸深夜里冰凉的空气。我见过人的眼睛里流出的一种液体,我知道它们叫做泪水,可是我会流泪么?

      那歌声多美啊,虽然我不知道是谁在唱,又在唱什么。

      我四处看,四处望,想要寻找阿宝,和他一起听这些美丽的歌。当然我看不到他,他在鞋柜里,沉睡。我不敢叫醒他,他应该很累了罢。

      我在歌声里叹息。

      小右在旁边说,左左,大晚上你不睡觉叹什么气?扮鬼吓人啊?

      我懒得理他。可是这夜这么寂静,忧伤像月光下的雪地一样横展心中,我怎么可以继续沉默啊。于是我说,小右,你说我会不会流泪?

      小右一幅啼笑皆非的模样。

      姑娘你说梦话么?流泪?你不过和我一样只是一只袜子而已。虽然你是左脚我是右脚,可是没理由因为你是左脚就比我神通广大会流泪罢?

      我不说话。

      如果是阿宝,肯定不会这么刻薄饶舌的。当然,我怎么能指望小右像阿宝一样呢?

      阿宝给我讲过一个叫青蛇的电影。那个变作女子的白蛇对想要流泪的青蛇说,等你真正明白人的感情,才会拥有泪水。

      我懂不懂人的感情呢?

      至少,我懂得这歌声。阿宝会不会懂呢?

      小右忽然说,左左,袜子应该想念袜子。

      我转过头不理他,有一点脸红。我怎么可以被他看穿心事?

      这样寂静的夜啊,这样的歌声总让人想要叹息。就连吵闹惯了的风玲都在沉默,那么还有谁可以告诉我,告诉我——

      一只左脚的袜子,可不可以想念,一只左脚的鞋?

      (二)是谁说地久天长是一场荒芜的童话

      阿宝,你有没有听到过夜里的歌声?

      没有啊。我晚上睡得很熟。

      我失望地低下眼睑。可是我每天都会听到,我很想叫醒你,又怕打扰你。

      阿宝笑着抚一下我的头,说,是么?左左真懂事。

      我不说话了。

      我原来是想要他说,是么?那你今天叫醒我,我们一起听,他却说左左真懂事。我要不高兴么?可是他分明是夸奖我阿,我不应该开心么?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他,他说,小丫头你真可爱。我上下打量自己,还是很单调的白色底子,不过是头上顶着一圈绒绒的兔毛边,脖子上挂了一圈浅蓝碎花而已。

      可是他竟然说我可爱。我疑虑着,忽然打了个喷嚏。

      我一直很怕冷。

      他说,小心,这天很冷哪。你叫什么名字?

      左左,我说。说着我又打了一个喷嚏,我有点难过。这个喷嚏把我的声音都盖住了,而我希望他听清楚我的名字。

      幸好他说,左左不怕,一会儿我帮你挡风。

      到现在为止我们出去都是他帮我挡风,我还要为他没有说和我一起听歌不开心么?我悄悄问自己,然后回答,当然不要阿,阿宝多么好,我怎么可以跟他无理取闹?

      可是还是很难受。

      阿宝忽然抖动了一下,我以为他要说话,结果发现是鞋带松了。阿宝被取下,倒出一颗石子来。

      是不是冷了?他说,刚刚我怀里有一颗石子,我怕磨疼你。

      我抽抽鼻子,说,没有。

      原来原来,我不是声阿宝的气,我只是被一颗石子磨得难受而已。

      外面有咯吱咯吱的声音,我知道我们走在雪地上。曾经有一次在平原的雪地上,我悄悄探出头看过。我看到冰蓝色的天空清澈如洗,又大又圆的月亮低悬在前方,月光是多么明亮阿,以至于我一直记得天上都不见一颗星星,只有这么一轮洁白的月,温柔地照着无边无际的银色雪原。忧伤第一次静静地漫漶,我想起一个词,叫地久天长。

      我问,阿宝,你说我们会不会一直在一起,地久天长?

      他忍不住笑,说,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个词,地久天长?

      我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沉默了一会儿,微笑说,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么?

      那以后呢?再以后呢?再以后的以后呢?我几乎要流泪了,可是那阵子我顾不上惊奇,何况只是快要流泪,我只顾着追问。

      他为什么又沉默呢?是不是不耐烦?我记得有一次他和我说,左左你不要想太多。我是不是又想太多了?

      他又微笑说,你和小右可能会一直在一起,地久天长。

      骨朵在旁边插话,地久天长只是人们的童话,她看着阿宝,说,一场荒芜的童话。

      骨朵也是一只鞋,右脚的鞋。她和阿宝一点都不像。阿宝很随和,跟我跟小右都能说到一起,但是骨朵从来不说话,不和我说话,也不和阿宝说话。小右说,鞋子和鞋子才是天生一对。多么荒谬,就像蓝色的阿宝和红色的骨朵,就像温暖的阿宝和冷淡的骨朵,他们怎么会是一对?

      可是我忽然发现荒谬的是我。因为阿宝在点头,他在赞同骨朵。而且刚才他说了什么?他说我和小右?

      阿宝拍拍我的头,我不理睬他。

      他问,左左,你怎么忽然问这样的问题?

      他的声音,有一点伤感。我不能不回答,如果我不回答伤感的阿宝,就会太不懂事了。于是我说,我不想大家分开,我舍不得丁丁。

      丁丁是我们的主人,一个穿四十码鞋子的女孩子。

      我应该不算撒谎罢。丁丁的确很好,每一次她穿着我出门,都是和阿宝在一起。我不习惯和其他的鞋子一起,不是他们不好,只是他们都不是阿宝。

      阿宝没有再说什么。

      那天晚上我没有在歌声里叹息。我一直沉默,玻璃窗外有一层淡淡的霜色,像一些被谁遗忘掉的陈年旧事。

      小右说,左左你怎么了?

      我不想理他。脸上有点凉,我抬起头,让那凉意漫延。

      小右惊呼,左左你脸上——会不会是露水?

      (三)故事在什么时候落荒而逃

      阿宝说,左左我给你讲个故事罢。

      他总是这样。每次我不开心,他就说,左左我给你讲个故事罢。他知道很多故事,比如白蛇和青蛇,比如一滴稻草人的眼泪。那些故事里绵长的忧伤不知不觉地漫延,直到每个人都找到归宿,却还有什么在茫然无助地寥落着。

      我问他,你的故事是不是荒芜的童话?

      他愣住。然后笑着说,傻孩子。

      他也常常这样说我。他说左左你真傻,他说左左还有比你更傻的袜子么?当然他也会说,傻孩子。所以我不肯轻易和他生气,因为我是傻孩子,傻孩子总是容易不懂事一些,总是容易无理取闹一些,所以当我不开心的时候,就可能是这个傻孩子错了,怎么能够怪阿宝呢?

      我说,阿宝,你给我讲一个袜子的故事罢。

      阿宝说,好,哪一天我给你讲一只傻袜子的故事。

      丁丁带我们出去的时候一脚踩进一个小水坑里,阿宝和我都成了落汤鸡。我们被洗刷了一番,晾在暖气片上。

      我不停地打喷嚏。我想我是感冒了。

      阿宝说,左左对不起,你肯定冻坏了,丁丁也真不小心。

      怎么能怪丁丁呢?那个可爱的女孩子和她一样穿四十码鞋子的男朋友走在一起,总是蹦蹦跳跳的像一只小兔子,连我都忍不住要微笑了。

      况且,阿宝不用回鞋柜里了,我多么开心阿。

      我们可以一起听天使的歌唱了。

      可是那一夜没有歌声。我竖起耳朵,静静地等啊等,那些缥缈的歌声呢?它们到哪里了?我拉住阿宝,沮丧得像一只真正的落汤鸡。

      阿宝望着窗外,一直一直沉默。

      小右和我说,左左,你脑筋要清楚些,一只鞋离开另一只鞋就没有存在的意义,离开一只袜子会么?

      他说得或者有道理罢。然而,一只鞋会温暖另一只鞋么?一只袜子会温暖另一只袜子么?

      小右说,左左你不是见过丁丁和四十码男孩在一起么?那你应该知道,真正的爱人是并肩承受寒冷,而不是一个保护另一个。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等着阿宝给我讲傻袜子的故事。

      阿宝说,左左,我给你讲个故事罢。

      我说好。

      故事里有一个穿四十码鞋子的女孩和一个同样穿四十码鞋子的男孩。他们在某一天买了相同款式的两双鞋子,男孩的是蓝色,女孩的是红色。他们交换了左脚的鞋子,他们要思念着彼此,如同一只鞋思念另一只鞋,他们要说明,离开对方,他们就像一只鞋离开另一只鞋一样,虽然还在,却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他们约会时就穿这两双特别的鞋子,一次约会,成就三个美满的团圆。

      后来呢?

      阿宝说,左左,骨朵说得对,地久天长只是一场荒芜的童话。
      袜子的故事呢?

      左左啊你个傻孩子,阿宝说,还有比你更傻的袜子么?

      我来告诉你袜子的故事罢。

      第二天,阿宝不见了,袜子的故事不曾发生便落荒而逃。

      (四)你听啊天使在唱歌

      或者应该说,阿宝像一个真正的英雄一样去寻找另一只鞋子,所以袜子的故事落荒而逃。

      我没有难过。

      丁丁在哭,因为她和四十码男孩分手了。

      骨朵静静的,因为她的另一只鞋子在四十码男孩那里,吉凶未卜。阿宝可以奋不顾身地逃出去,穿过汹涌的车流寻找四十码男孩的家,寻找他的另外一半,但是骨朵不会。

      骨朵说,地久天长只是一场荒芜的童话。

      骨朵说,幻象多么美,像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瓶,可是打破幻象也像打破一直水晶瓶一样,迸出满地锐利的碎片,统统刺到血里肉里,怎么清理都会留下一两片,让你许多年后还在不时隐隐作痛。

      聪明的骨朵,我忽然很喜欢她。

      我不知道许多年后会怎样,一只袜子活不了许多年罢。

      我忽然很想念那些深夜里缥缈的歌声,那些忧伤的旋律,它们像一只温柔的手,牵出深深浅浅的心事,牵出关于阿宝的丝丝缕缕。可是它们哪里去了?

      左左你不知道吗?小右说,那些歌是阿宝唱的。

      一只鞋在想念另一只鞋,却让袜子有了眉梢眼角的误会。阿宝说,左左阿你个傻孩子。

      骨朵多聪明,可是我又傻傻地打破一只水晶瓶。

      后来,骨朵和小右,还有许多和四十码男孩有关的东西,都被丁丁丢掉了。

      我幸存下来。

      丁丁把我编进风玲里。我看见她一直流泪,我知道,我是她不肯清理掉的一个碎片。

      如同我不肯清理掉阿宝的歌声一样。

      常常还会有那样的夜,寂静如森林中的古潭。月光静静照下来,玻璃窗外淡淡的霜色,像是被谁遗忘的陈年旧事。我想起很久以前月光下的雪地,想起阿宝,想起骨朵,想起小右,想起那些,静静漫漶的泛黄的忧伤。

      我在深夜里轻轻唱起那些歌。

      夜是那么静谧阿,甚至铃铛们都忘记给我伴奏。

      也许会有那么一只傻傻的袜子,悄悄唤醒一只沉睡的鞋,对他说,你听啊天使在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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