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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二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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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整天天气都很好啊……”
此刻外面的天已经有些黑,气氛不经意间便沉静了许多,这座房子本身就地处郊外——人烟稀少,周围的人此时也都在吃饭,一盏盏暗黄色的灯自小区尽头逐节亮起,夜色自天边渐渐地蔓延开来。
然而此刻残留的片刻余晖与夜色交织在一起如同墨紫的颜料泼洒在天空中一般,有着说不出的妖娆,又让人觉得压抑。
阿茵站起身来朝着客厅走去,坐了太久了,腿麻地几近寸步难行,她拖着缓慢的一跛一跛的步伐,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过头去看着京汜平,“你要吃什么?我好打电话去订。天色不早了,我也饿了。”
她的声音与方才有些愉悦的声音不同,夹杂了几分疲倦。
京汜平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靠着的门上糊着的纸,也被抓下来一块,捏在手里被汗浸湿了,有些痒痒的感觉。
“西餐……吧?”
阿茵的动作停滞了一下,随后在电话机下面的那个柜子里翻找了一阵,找到了一个名片夹,翻了几页之后拨出了一个数字。
京汜平看着做着这一切的阿茵,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阿茵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或说气质,不如说气场更为合适。有时候觉得她的语气像是在哀求,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在命令,然而这一种气场却并不让人讨厌,只是让他有一些茫然。
这就如同一年前的阿茵一样,她从来都没有变过。
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冷静地可怕,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她曾经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大意是:这件事情是两个人在不清醒的情况下犯下的错误,谁也没有必要为谁负责,他可以继续与莫莫打游击战,她也不会缠着他。
她的态度甚至让他感觉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是看到那一片猩红的话,然而踌躇了许久的京汜平终究没有逃过自己的良心。
也许之于他人来说,这种想法是可笑的。
此刻他没有任何资格,哪怕一点也没有——谈及良心这个词,然后促使他做出足以改变他人生的举动的诱因,又确实是这两个轻如鸿毛又重如泰山的字。
去莫莫家摊牌之前,他曾经联系过无数次的说辞,然而当真正面对的时候,他发现那些说辞都如同水一般无力,他什么话都无法说出口,除了一句“对不起。”
在听他以断断续续的语句陈述这件事后,坐在沙发上的莫莫一点反应都没有,然而京汜平却无法忽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她通红的眼眶——不难猜出来她前一夜哭了很久,他也明白这其中的原因。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愧疚如同海啸一般以压倒性的趋势吞没了他,丝毫没有任何的间隙。
“对不起——”
莫莫依旧是一言不发,眼睫毛微微下垂,她死命地咬着下唇,盯着京汜平看了许久之后,如同斗败的母狮一般颓败地低下了头,缄默不语
“啪。”
脸上承受了一个重重的巴掌,京汜平几乎被扇得别过脸去,仰起头才发现是尹叔叔怒色满面地看着他。
毫无疑义。
京汜平觉得自己这巴掌吃得并不怨,自己做了那么混蛋的事情怪不得别人,他也只能静默地闭上眼睛,等待第二个巴掌。
尹叔叔并没有再继续给他一个巴掌,而是把他拎起来,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那仗势其实是十分恐怖的,他的那双眼睛仿佛是想将京汜平吞噬一般,然后就这么僵持了许久,尹叔叔却长叹了一声,松了手。
很久之后京汜平才知道,其实尹叔叔那时候一直挺欣赏他,在公司他的工作能力也不错,他也一直把他当成女婿来看待。
听到这话的京汜平猛地灌了一杯酒。
从莫莫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阳光晒得他心虚得发慌,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从裤子上卸下来的钥匙圈,钥匙互相碰撞发出了“叮叮叮”清脆的响声。
不论什么时候说起“空虚”这个词都觉得异常矫情——人生大多波澜无惊,所谓空虚其实是没道理的。京汜平之前一直秉持着这个想法,然后此时也如同地震席卷后的大地一般变得一片狼藉。他想他此时是可以称得上是空虚的,眼睛痴痴地望着前方,一片茫然,此刻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心中一点想法都没有,只觉得一切都是空的,然后那空的也在自己是身体里燃烧了起来,不停地燃烧,然后席卷了他整个身体,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在恪守“空虚”这个词所带来的钝感。接着他就任凭这空虚兀自地在他身体里蔓延着,他知道他无法阻止,也不愿意去阻止,他就这么一直漫无目的地空虚地走着,沿着莫莫家门前的那条马路一直不停地、不停地走。
阿茵的电话打来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的路,他猜想自己的眼神一定是空洞的,里面是空无一物的荒凉。
“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传来的阿茵的声音显得很疲惫,这种疲惫不同于生理上的疲惫,好似困倦时茫茫然的声音,而像是被辜负了一般的声音,京汜平心中腾起了一丝不安。
“不知道……你等下。”京汜平朝四周望了望,不远处有一块路牌,他加快了脚步朝那边走去,“莣町路这边。”
“莫莫家附近吗?”
“唔……不知道,应该是吧,我从她家出来乱逛逛到这儿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京汜平仿佛听见了一些嘈杂的声响,须臾后他似乎听见阿茵叹了口气,“你来一下南广场可以吗?”
“我……”
“从莣町路过来其实很近的,你是在路口吗?看到那边那个中心医院了吗?中心医院那边拐弯一直走就到南广场了。莫莫家其实离南广场特别近。”提到莫莫阿茵又沉默了一会儿,不过立刻又换上了佯装轻松的语气,“我在玻璃塑像这里等你。”
“……好。”
京汜平在玻璃塑像下看见阿茵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玻璃塑像那极为抽象的图形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闪耀得异常刺眼,那四散的光芒飘了几缕落在了阿茵的身上,连轮廓都变得虚幻起来,她的手上拖着一个比那时候在机场拉的箱子还要大的拉杆箱,拉杆箱上捆有一个红色的行李袋,肩膀上还背着一个米白色的手袋。
“你这是……怎么了?”京汜平踌躇了须臾后,用着疑惑的语气问道。
“被扫地出门了。”
与京汜平急速瞪大的眼睛和写满惊异与疑惑的脸形成鲜明对比,阿茵再说这句话时的语气轻松的有些过头了,那轻快的声音令人不仅以为她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她甚至还甩了甩头发。
“扫地出门?”
“唔……”阿茵猛然间有了那么一瞬的低落,随之又如同一扫阴霾的晴天一般笑了,“应该算是吧,我爸说他没有我这样抢别人男友的女儿,然后就动手把我的行李给打包了。然后我就这样出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阿茵还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京汜平突然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来面对眼前的这个人,一般来说这种时候或许应该揽过她的肩然后柔声安慰,但是似乎这么做对于她来说又仿佛是多余的。在盯着她看的同时,他猛然发现了什么——在那张故作轻松的脸上,有着明显的红印,似乎是……
“你的脸怎么了?”
“哈?”随着京汜平的声音,阿茵的手下意识地向左脸摸去,“哦……我老爸说啦,我这样做他拿什么去面对尹叔叔他们,他那张老脸经不起这么丢,嗯,然后就给了我一巴掌,就这样。”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样轻快——或说是故作轻快更为恰当,不知道为什么京汜平觉得仿佛有什么卡在心口一般,眼前的她穿着高跟鞋不过只比他挨了那么一点,她从不是小鸟依人的女人,站在水景雕塑下的她,看上去竟显得有那么几分孤独而惹人怜爱。
“那你现在没地方住了?”
“嗯。”
“那你住我那儿吧。”
抬起头,眼中的情感不是诧异、亦不是惊喜,接近于水的平淡与波澜不惊,她绽开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笑容,“嗯。”
随着要是扭动锁孔的声音,京汜平和阿茵进入了那所带着尴尬回忆的寓所——说不上不美好,也许在某个忘却自我的时间点,他们也曾是那样放纵地欢愉过,然后这样的片刻欢愉后换来的便是长久的空白与尴尬。
“先把行李放一下吧。”京汜平理所应当地接过阿茵的行李,却发现重得有些不合常理,不禁皱了皱眉,“你行李真多。”
“嗯,是很多,比机场那时候要多。”
他看着她有些吃力把行李放下,然后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突然就悄无声息地笑了,阿茵见了也不觉得意外,只是跟他一起笑。
像是两个一起落难的人。
如同某个约定俗成的规定一般,晚上的时候京汜平异常自觉地从柜子里拿出榻榻米铺在客厅的地板上,阿茵看着他的背影也只是愣了一下,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她听不见他的呼吸声,她只听见风呼啸而过吹动窗响的声音;她看不见他的睡姿,她只看得见客厅里一片漆黑,偶有几片清辉洒进来;她想不到未来,她此时此刻不过只能痴痴地仰望着天花板。
享受着片刻的阒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