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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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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子儿! 棋子!......棋子儿?” 我诧异地在房间里转了一转, 这丫头平日只守在我身边伺候, 今儿这么扬声叫了半日, 竟还没见人影?
正寻思着, 一个桃红色的身影急急跑了进来, “ 小姐叫我么?”
“ 你这丫头, 躲哪儿淘气去了?” 我奇怪地打量着她, 鼻尖沁汗, 面色绯红, 倒像刚走了两里路来的, “ 小盅儿这几日不在, 连你也偷懒么?”
“ 小姐, 奴婢……” 还没说出个所以然, 一个中年妇人已是走了进来, 稳稳重重福了一福, 方问道, “ 小姐, 三夫人听见这屋里动静, 特打发我来问问.”
李嬷嬷是这叶府的老人儿了, 原就是我娘的陪嫁丫头, 最是精炼能干的, 如今便是这内府的管家.家中上下早已不把她当下人看,却对主子都是谦恭有礼, 在下人当中更是积威已久。看着棋子儿一声不吭垂手退至墙边,我心下暗笑,哼,这丫头,怎不见在我跟前时这么规矩。想着,忙上前,“李妈,怎么您亲自过来了,娘她老人家有什么事,不拘叫哪个丫头来,我亲自去回。这会原没什么要紧事,想着让棋子儿去厨房端一碗燕窝润润喉咙,性急了些,就高声了,扰了娘,还烦请李妈回一声。”
李妈听闻,只略看了一眼棋子儿,便道:“因小盅儿放假,姑娘身边只棋子一个得力丫头,三夫人不放心,叫奴婢也时时注意,怕有些什么不到之处。如今既无事,奴婢便去回了。只是三夫人还有一句话,若姑娘愿意,还可再拨了丫头暂时伺候几日的。”
我暗中翻了翻白眼,娘一定是又想趁便往我这里塞眼线。只现在身边这两个,从小跟我的,也已不知费了多少精神才收服呢,再要一个岂不自找麻烦?面上不由笑得更甜:“李妈妈~~,不用娘再费心了。棋子儿本来伶俐,小盅儿不几日也就回来了,哪用得再添丫头?放心,我还会委屈自己不成。”
“那奴婢就下去了,姑娘若有需要,随时告诉奴婢才好。”说罢,又福了一福,临出门,又转身看着棋子儿,“姑娘好脾气,做奴才的自己要知道分寸。”只淡淡一句话,那丫头就噤若寒蝉,忙恭谨答“是”,直看着李妈一迳去了才回头,对我做了个鬼脸儿。“我的好小姐,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说着,就跳过来,小猫似的在我身边磨蹭。“去去,本来今天想偷偷带你溜出去玩的,现在好了,连娘也惊动了,都怪你。可是李妈妈说的,纵得你没样儿。”
“小姐,奴婢知错了。可小姐忘了么,过几天就是十五,三夫人是必定要去观音庙礼佛吃斋的。算着那时小盅儿也该回来了,我们就可以……”不等她说完,我接口道:“我当然知道,可现在我就闷死了,闷死了!”一边说,一边胡乱扯着绣架边儿那些彩线。
“喂喂,小姐,不要乱动了,这幅莲花儿我还没绣完呢,回头光理线就得半天!”棋子儿忙把我扯开,嘟着嘴整她的宝贝绣线。“啊,你这丫头,这会你比我还神气哪,方才李妈在时,怎没见你这么伶俐?,等我回了娘,把你换到她屋里拘着,哈,那时看你还敢嘴里没规没矩的。”
棋子儿听说,索性也把线一撂:“小姐,也好啊,到时候,看谁来帮你绣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说,一边似笑非笑地瞟着我。“嘿嘿,好丫头,好棋子儿~~说着玩呢,我怎么舍得呢,我知道你也舍不得我,对不对,娘那里很闷的~~”轻轻拉着她的袖子,顺手又送过去一碗茶,“来,渴不渴?”
棋子儿接过转又放回桌上,“好啦,小姐,知道你这几天闲得发慌。哪,今天下午我就不绣花了,陪你去花园子里逛逛好不好?”“……也只有这么着了,左右比呆坐这里强,走吧!”
“哎,小姐,你走慢一点啦。这样就叫做逛园子啊,三两下就走完了待会儿不是又没事做了!”棋子儿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嘴里还不停地嘟囊。我停下来,回头看看她,不由笑起来:“好啦,我承认我是快了一点,但是你也太不中用了吧,居然还没有我强壮……”
“小姐~~,哪有女儿家会形容自己‘强壮’的啊,你可是千金小姐,要像三夫人说的那样,优雅高贵,要……”“……还要‘娴静如姣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拂风’是不是啊,真是越来越罗嗦啊你,难道要像姐那样,走三步就喘个不停才好啊?”说着忍不住顶了棋子儿一指头,“唉,说起来姐也是可怜,身子那么虚,什么都做不了。只是二娘她为人可厌,不然我一定天天去跟姐姐说笑解闷。”棋子儿委屈地揉揉额头,道:“小姐,你知不知道你下手很重啊……嗯,大小姐是很可怜。虽然二夫人…… 其实我们看得出来三夫人很疼她的,要不是身子骨实在太差,这会儿肯定替她聘了个好人家呢。”说着,忽然冲我挤挤眼儿:“咦,小姐,过几个月,好像你也要及笄了哦。”“对哦”,我也兴奋起来,“爹还说,会送我一份大礼呢。哈哈,不晓得会是什么呢?”“哈,小姐,说不定……正是要替你聘个好人家,到时候~~有了姑爷,小姐你一定不会成日喊闷了~~”说完,棋子儿就三步两步跳离我身边,冲我摇头晃脑。“促狭死丫头,说不了两句正经话就捣鬼取笑我,瞧我今儿可会饶了你……”说着,就张牙舞爪朝她追去。
“哎哟,要死了!不开眼的奴才,往哪里混撞?!”又听见“啪”的一声,我忙绕过眼前这假山,便见棋子儿一手捂着脸,跪在池塘子边儿二娘身前,正委委屈屈喊“二夫人”。见我过来,四五个丫头已是齐齐冲我福下身去:“二小姐!”我摆摆手,只“嗯”了一声,上去先一把拉起棋子儿,怒目瞪着这个浑身裹得金光灿灿的女人,“你做什么打我的人?”她只若无其事,揉着自己的手脖子闲闲道:“哟,二姑娘啊,刚才这小贱人一头撞过来,唬我一跳,顺手赏她一巴掌,倒没留心是二姑娘的丫头,怎么,打不得么?”说完,还挑衅似的笑笑盯住我。
“你!”看见她那张恶心的脸更加气上心头,正要张口顶回去,棋子儿在身后轻轻扯我的袖子,小声说:“小姐,是奴婢不留心,二夫人教训的是,……也,也没打重。”想想娘平日的话,我暗自顺顺气,勉强压住火气方开口道:“二娘,原是我的丫头不对,冲撞了你。可棋子儿她并不是有意,骂她几句就够了。二娘扬手便打,似乎也太气大了些。”说完,拉住棋子儿,说句“琉璃告退”便急着带她回房敷药。
“站住,把这丫头给我留下!”
我回头,恨恨看着她:“骂了骂了,打也打了,二娘还要怎样?”
“只这一巴掌算不得教训,不多开导开导她,只怕是不长记性!”
“我自己的丫头自己会教训,用不着别人操心!”
“别人?谁是别人?如今我虽不当家,好歹也是这府里二夫人!你二小姐也得叫我一声‘二娘’!莫说修理一个奴才毛丫头,就是教训你,也没人能说我一个‘不’字儿!”
“教训我?凭你也配?”
“不配?就是你娘,别看是狐媚子迷得老爷,得了宠,当了家,我一样不放到眼里!”
听她辱及我娘,只觉得怒火一下子窜了上来,烧得脸颊火辣辣的烫,“你,你这泼妇!看爹的分上叫你一声‘二娘’,就真觉得自己容宠尊贵了!陈美云,也不回去照照镜子,往身上堆这么多的金银珠宝,却哪里跟得上我娘一根头发?!”
“反、反了,反了!”那二夫人也气得极端正的五官都拧歪起来,一手指定我,骂道:“真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丫头,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贱人,小贱人!我的名字是你可以叫的?!今天若不给你个教训,你也不知道!”越说越怒,竟上来要打。
我冷笑一声,“我也是你打得的?我才要替我娘让你知道厉害!”
我俩一递一句斗口,小丫头们吓得跪了一片,眼看要打,两三个伶俐的早上来拉住。棋子儿更是在后面死死抱住我,“小姐小姐,使不得!!”
我还未说出话来,那二夫人早喝道:“放手!”趁丫头们愣神儿,已近到我身前,重重一个耳光打在脸上。
“嗡”的一声,顿觉一黑,天旋地转。竟不知道痛了,只看见那张狰狞的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丫头们已是呆了。我摸摸脸,反手就要打回去。
“住手!”
我一怔,手上慢了一慢,只打掉二夫人头上一根钗。还要再打时,娘已赶了过来,“琉璃!”“娘,你不要拉我,今天不能便宜了这个恶妇!”手却被娘紧紧攥住,挣了两挣,终不敢用强。却仿佛这会儿才想起来疼,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姐姐,琉璃这丫头无礼,还请不要与她小辈计较。”娘好像没看见我挨了打,只向二夫人温言赔礼。
我瞪大眼睛,“娘,是她动的手!打了棋子儿还打了我……”
“住口!”
“娘,她还骂你……”
“我说住口!”娘是真的动了气。
二夫人脸上却回过了颜色,“妹妹,不是我说,这二小姐也太泼了些。当着下人就这么着,我就替你教训了,妹妹不会怪我吧?”
“姐姐教训的是,原是我疏于管教。琉璃,给二娘赔不是!”
我只觉得心头火一拱一窜,怒瞪着她浑身乱颤。
“罢了,就是妹妹的话,不跟她小人儿家计较。今儿的事瞧三夫人的面子,就算了。”说着,伸手抚了抚鬓发,似笑非笑看着我。被我打掉的那钗也有小丫头捡了起来。
“姐姐大量。”娘又微微欠身,“画眉,还不扶你二夫人回房整妆?”
“是,三夫人。”几个丫头向娘跟我福了福身。二夫人扶着画眉的手,风摆杨柳似的去了,临走,还斜睨了我一眼。
我回身看着娘,忍不住抱怨:“娘,你也太软弱了,你不知道刚才她……”
“你才是越大越不懂事了!你二娘是长辈,顶嘴已是不对,还敢动手,哪有一点大家千金的样子?还不给我回去!”娘却不听,反对我疾言厉色。
“娘你!你帮那个恶妇不帮我,还说我!”
“你还说!棋子儿,扶小姐回去!”
棋子儿怯生生上来搀我,被我一把甩开:“不用扶!我也不回去!”说完,转身往花园深处跑去。“小姐!”棋子儿刚要追,却被娘唤住,“不用管她!你先回去敷药。”
“是。”棋子儿只得站住。
“唉……拿了药,调好,再去找她罢。”
为什么?为什么娘她要骂我?今天受委屈的明明是我!
一气绕过池塘,直跑到后面一带花廊子上才停下。我才不要现在回去,当众挨了一巴掌,还不叫那些丫头奴才们笑死。想着,眼泪止不住又掉了下来。长这么大,一向是明珠似的被人捧着,素日可曾吃过谁的亏来?又有何人敢弹我一指甲?
陈美云这恶女人,自己不得宠,恃着先进门还总想压娘一头。奈何不了娘,就拿我房里的人做法,今天竟还欺到姑娘我头上来了。这个仇若是不报,我就不是叶琉璃!
越思量越是咬牙切齿,手里一片杜蘅叶子早被我揉得稀烂。杜蘅?这廊子下竟有一大片杜蘅草,香味隐隐弥散在鼻端,清清凉凉的,沁人心脾。这里原是花园一个角落,除了廊上缠着些葡萄藤子,就只是些寻常花草了。且这里原本僻静,家常也不大有人来,我除了一次和丫头们玩笑躲到这儿,鲜少走到这里,可也不记得有这么一大片香草啊,记得家里没人会弄这个。想到这儿,我诧异地走下廊子,四处打量。
荼縻架!
天,从来不知道白色的花也可以美得这么灿烂。不借一分鲜艳之色,唯其纯净,却是耀目生光。
微风起,清芬酝藉,不减酴醿……
果然,一丝微风,数朵小花飘飘而落,如蝶翅一般剔透,不舍它就此委身于尘,忙趋近几步伸手去接。眼一花,花架后忽转出一个人来。
那人见我先是一愣,随即一个微笑慢慢绽开在脸上。
荼縻样纯净的笑呵……
恍惚中,我似连呼吸也忘了,眼前只有繁花点点,衬着这玉一般的少年,这一刻,我不禁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