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云》笑舞长袖

4、准秋

　　不好意思再待下去，我与那小童道谢留下一锭银子便快步离去。
　　在温暖的药堂里待着都让我忘记身上依旧是湿黏的，如此大意地跑出来再经夜风一吹，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穿过喧闹的街巷，不理会其他人给我的惊异目光——毕竟看见一个落魄公子模样的人，谁也要看上几眼，满足下好奇心。
　　头发还在滴水，一股液体迷蒙了我的双眼。我跌跌撞撞地一路奔走，脚下虚软无力，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衣摆，猛地摔在地上。
　　很疼……
　　“准秋！”
　　我艰难的抬头，试图寻找那个叫我名字的声音。来人打横抱起我，足尖点地，急速向楼家庭院跑去。我在一顿颠簸中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将昏沉锐痛的头静静靠在他的胸膛上。
　　“大哥……么……”
　　我断断续续地问道，来者胸腔随说话而微微震动，那一直是温文儒雅的声音里总是藏有尖锐的洞察，他回答我道：“准秋，是我。”
　　那么一瞬间，我忽然感觉到自己似乎就是为了那么一个虚无的答案而坚持不再昏迷，听见了想要的结果，我轻轻一笑，然后陷入了一片黑暗。
　　割舍不断的，总还是亲情。

　　我刁着一根狗尾巴草趴在草丛里，无聊地翻了一个身，仰望天空。
　　现在回想起昨日的那个小片段还觉得温暖，可惜温暖并非常在。我回去之后换洗衣物，喝了去寒的汤药，就直接被拉到前厅一顿臭骂。
　　老爷子气的不轻。
　　他一个劲地用拐杖垂地，愤怒地说不出话来。我跪在地上垂头不语，只盼望他能够消气。朝廷重臣的公子哥流连青楼出了糗，并且还带着自己的乖巧表妹一起花天酒地，任凭谁都会气得七窍生烟。
　　“孽子！你看看初夏都被你带成什么鬼模样了！”老爷子怒斥道，大哥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只是用如墨的眼眸看着我——我心里发毛……
　　初夏随我跪在地上，听说她要离开的时候被几个好男宠之风的纨绔抓住不放，一顿撕扯纠缠之后不小心被发觉是女子，那些纨绔便放过了她跑了。
　　倒霉的是还被认识初夏的几个闺秀给撞见，流言一传，便彻底走了样。
　　说什么初家小姐不检点，去青楼找小倌，纵酒伤身，彻夜不归。或者说初夏喜欢女子，所以才拒了多少大家子弟的婚。
　　我深知如此一来对初夏的名誉名节有太大的毁灭性，更深深愧疚为何当初鬼迷心窍地随她去了。
　　初夏低头抹泪，楚楚可怜之态让老爷子也无奈地叹气：“初夏，此事绝不可再次发生！这次帮你蒙混过世人，下次可就难了，你可知道？”
　　初夏含泪着频频点头。
　　我不知道初夏是在装模作样还是真的悔恨了，但我依旧不忍看她那般可怜……并且道挽回初夏名节的方法就只有将她干的事情全部栽赃在我头上，而且要加倍栽赃才能使众人的观点扭转回来。唔，好吧，我天生就是背黑锅的命……
　　不过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老爷子根本没有征求我的意见，直接吩咐管家制造新的谣言。谣言很快新鲜出炉，是楼家二少性向不正常，喜爱青楼小倌又怕家人知道，便唆使表妹帮助自己以女子身份进入男风之地，结果令表妹名节受损。
　　没有人反驳，初夏低着头不敢看我的脸色。我失笑，这丫头也有惭愧的一天，真令我大开眼界。这般有些心不在焉地思索着，我忽然看见大哥阴沉着脸冷冷看着初夏，眉峰间……
　　是杀气么？
　　呃，大约是我看武侠小说看多了吧。

　　不过谣言如此牵强，居然大多数人还信了。看样子我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准秋表哥……对不起。”初夏跑到我身边，也躺下看着天空。我侧身瞧她微笑道：“反正我的名誉已经那样子了，多些少些，无所谓。倒是你，若是嫁不出去，该如何是好？”
　　我前世最忧心的就是她的亲事，好不容易有个好人家被她看上了，两情相悦，结果还闹出了个匈奴和亲。今生我同样担心的还是她的如意郎君，什么时候这丫头能给我省心呢……
　　初夏抻懒腰，懒洋洋地说道：“实在不行就嫁你了，然后天天看两个美男在一起云雨……”
　　她忽而又感慨一句：“耽美……啊。”
　　蛋没？
　　我感觉头上的青筋爆起。
　　自从初夏给我解释了“蛋疼”这个令我无奈的字眼之后，我几乎是每次看见水煮蛋就要浑身乏力一阵子。她那么大声说我的性向也就算了，居然还在云雨后面来句“蛋没”！想让谁精尽人亡！？
　　这死丫头，最近一定欠揍！
　　刚欲骂她几句，忽然听见一串平缓的脚步声响起，随即就是大哥那看似温和实则严厉的声音：“初夏，我有事与你商谈。”
　　“欸？”初夏惊的翻身而起。
　　我连忙一骨碌爬起来，慌乱地拍拍自己身上的草屑，低头不敢看大哥的脸色，只能低声道：“大哥。”
　　一阵静默，我感觉大哥缓缓伸手触碰到我的头发，我僵硬起来——几乎是重生之后大哥对我的动作就再没亲密过。而他的指尖正在挑拨我的头发，一丝一丝的，有些痒。
　　就在我简直要紧张地背过气去的瞬间，他终于在我凌乱的长发之中……抽出了一根杂草。
　　我简直无力了。
　　偷偷向上抬了下眼皮，我看见大哥修长的手指微微一开，那根杂草便缓缓落下。洁白如玉的手指上是玉色的指片，光洁圆润，近看，还能看清楚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
　　好完美的手……亦如他的人。
　　“准秋，等我片刻。”头顶上响起他的声音。我诺诺地答了句好，身边的初夏挑衅般地抱住我亲密地说道：“哈，表哥可别为我担心呀！”
　　说罢，还示威般地冲走向远处的大哥挑眉。
　　大哥站在不远处，神色不变。
　　“哼，他表面上什么都没有，心底指不定怎么骂我了呢。”初夏冷笑一下，拍拍我的肩膀：“放心，又不是一去不归，别拿出那副看死人的表情。”
　　我勉强地笑了一下：“是么？要是一去不回，我就不是现在这么淡定了。”
　　初夏无奈地耸肩向大哥那里跑去，一面冲我挥手示意一切良好。
　　我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心中疑惑不止。初夏与大哥的关系本身就不是非常好，加上初夏讨厌表里不一的人，他们就更是“你不说话我就不和你说话”了。可是现在居然要谈论事情……要山崩地裂了？还是海枯石烂了？
　　我无法安心，只能蹑手蹑脚地走去。侧身避过了无数的小厮杂役，猫在拱墙根后面终于远远看见初夏与大哥在凉亭里似乎争论什么。
　　开始初夏摆出一副很淡然的样子，轻佻地与大哥说着什么。后来她愈发抑制自己的感情，激烈地攥紧拳头放在身体两侧，仰脸冲大哥压抑地低喊着：“你……权利……他！”
　　我勉强将耳朵凑上前去，也只能零星听见一点片段。
　　大哥冰冷着眼神静静地靠在红色漆下的柱子边上，薄唇一开一合：“准秋……不过……弟弟。”
　　初夏气得跳脚，猛地用手指着他怒喝道：“那是……关系……亲生！不能……世俗……”
　　大哥似乎冷冷地笑了，伸出手指缓缓压下初夏的胳膊，随即回身侧头轻声说：“并非……况且……害……名誉……”
　　初夏似乎一下子没了气势，有些尴尬地摇头，四处张望一下就愧疚着低头，单脚在地上小幅度地画圈——这是她心虚时的标志性动作。她说道：“我……不故意……只是……”
　　随后她见大哥丝毫没有反应，面红耳赤地跺脚大吼一声：“我讨厌你！！”便转身跑了。
　　我躲在拱墙后面无奈地笑笑，初夏就是这样的真性情，讨厌谁就是讨厌，喜欢谁就是喜欢。用她的话就是敢爱敢恨，我的话就是爱憎分明。
　　她还总唱些不伦不类的歌曲，有时我真的无法忍受皱眉喝止她的时候，她就会委屈地小声嘟囔。
　　[为什么别的穿越女唱《死了都要爱》就很吃香呢……好不公平。]
　　我听不懂，也不想懂她的跳跃思维。
　　她最爱的一首歌似乎就是描述她自己的，虽然曲调依旧无法入耳，但是歌词可是十分贴切的：
　　[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任性她还有一些嚣张。]
　　[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叛逆她还有一些疯狂。]
　　[没事吵吵小架反正醒着也是醒着。]
　　[没事说说小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
　　思绪忽然回到了前世她出嫁的泪眼朦胧时刻，初夏抓着我的手抽噎道：
　　[准秋……你记得我……不论做了什么都是……都是为你、为楼家好……]
　　我当时也正伤心，就没考虑她话中深意，她又在我耳边嘟囔了句，似乎要征求我的意见。我连听都没听清便猛点头，现在回想起来，那句话似乎是……
　　[别怪我的不择手段……]
　　我猛地一震，有些心悸地抬头看去。
　　怎么就想起这些了呢。
　　连忙调转了视线看看亭子那边是否还有人在。在墙后看着迎风而立，负手长叹的大哥，他目光幽远，似乎在穿过时空时间在看着什么人，夏季的风将他未束起的长发吹起，勾勒姣好的脸庞曲线。原本冷硬的线条，也含了些许温柔。
　　我无声地微笑，不论大哥如何不待见我，他本身的风华绝代依旧无法在客观与主观上被抹杀。我是自豪能有如此完美的大哥的，虽然他不喜欢我……
　　咳，主观来说，我也讨厌他。
　　骤然，在我瞪大眼睛的惊异之下，他面对宁静的湖水，静静地开启薄唇，吐露出两个不易察觉的字眼。
　　我起初先是一愣，后来倒是惊的调头就跑，一路飞快地奔驰，即便是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我都无法定下心神来掩藏内心的惊悚与慌张。
　　直到撞在了刚刚回来的初夏身上，猛地在草地上打了个滚才清醒过来。
　　“哎哟！痛死了！”初夏滚落在地上哀嚎，然后她惊异地看了看我的脸，困惑道：“准秋……表哥？怎么了？发生什么大事了么？”
　　就是那两个字，唇形丝毫没有差别。
　　准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