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断》与狼

1、第 1 章

　　我睁开眼睛，看到周围是一片温馨的橙黄色，身边是一颗像我的身体一般大小的珍珠，散发着柔和的纯白色光芒。
　　突然，我想起，我的名字叫水仙。

　　当我从这巨大的蚌壳中走出来时，四周静谧的令我不知所措。我试图回忆出一个方向前进，却始终是徒劳，一种从心底散发的对未知的恐惧包围了我。我只好依靠在蚌壳上，毕竟它让我有了暂时的归属感。不知过了多久，我看到一尾人鱼游到我的面前。她看到我时，青色的鱼尾不再摆动，手中的叱水杖，闪耀着神秘的蓝光。
　　她盯着我，眼中充满了惊异和一丝恐惧。这让我不知如何回应。
　　后来我才知道，这巨大的蚌壳，是人鱼族的圣物，是子午海的镇海之宝。
　　她把我带到了一个叫仙乐殿的地方，大殿宏伟空旷，奢华但不显拥挤，大殿里回荡飘渺的琴声，似远似近，安抚着我焦躁的情绪。殿堂尽头坐着一个庄严的老人，身上散发着专属于老年人的腐朽的气息，他安详的闭着眼睛，听见我们走进的声音，他睁开眼，微笑着说，梦儿，生日快乐。
　　她说，谢父王。父王，这个人是从天蚌里走出来的。
　　老人忽然坐起身，瞪大眼睛看着我。他说，你是谁。
　　我说，我叫水仙。其他的，我不记得了。
　　老人沮丧的又闭上眼，喃喃的说，命，这就是命。继而，他又说，水仙，你就先住在王宫里吧。梦儿，你已经长大了，叱水杖你不用还给我了，如果有天我不在了，你要和若童一起把子午海治理好。梦儿疑惑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老国王失踪了。

　　我从此住进了海王宫。梦儿把我像亲姐姐一样看待，甚至让我与她一同掌管朝政，而我似乎对摄政有着非凡的天赋。在梦儿看来，我诞自天蚌，一定是上天派我来帮助子午海的。而梦儿自己，却将更多的心思花在法术的研习上，她说父王就在某个地方等她，等着她去寻找他，她要把自己变得更强大。
　　后来，我知道，子午海由人鱼族统治，邻海冰灵海由龙族统治，而两族是宿敌。千百年来争纷不断，而老国王年轻时大败龙族，冰灵海元气大伤，至今仍是一片颓败的景象。
　　子午海在我和梦儿的管理下日渐繁荣，我却始终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梦儿的弟弟，若童，一尾可爱的小人鱼，当我因尝试回忆过去而头痛时，他总是摸着我长发说，姐姐，你一定会想起来的，一定会的。现在他也长成了一个大人模样，蓝色的瞳孔骄傲的展示着皇族的特征，金色的鱼尾闪耀着王室的威严。
　　在他16岁的时候，梦儿把叱水杖交给他，这是人鱼族王室的成年礼。他拿到叱水杖后，离开仙乐殿，直到深夜才回来，并且说他爱上了一个人族姑娘。
　　我很高兴，梦儿却很生气，她说人鱼族绝不能与外族有任何瓜葛，若童一言不发地把叱水杖平放到地上，再次离开仙乐殿，再也没有回来过。
　　若童走后，梦儿变得很沉默，每天一个人在房间里练习法术，她说父王和若童都在等她，等着她的解救。我尝试劝她不要太执着，但始终没用，梦儿变得一天比一天偏执，越来越没有耐心，甚至对我冷言冷语。
　　有一天，梦儿说它的法力已经超过了父王，她现在要去找父王和若童。我说，如果你能把我打败，我就让你去。梦儿伸出右手，一道蓝光从地下窜出，她握住蓝光，蓝光幻化成叱水杖，梦儿挥舞着叱水杖在空中划出一个圆，之后端起左手朝我一推，我的四周突然变得真空，海水瞬间被抽离，凝结成无数锋利的冰刃向我刺来。我轻轻挥了一下长袖，法术就被我破了。从我有记忆以来，我的灵力就一直是最强的，并且还在不断地变得更强。
　　梦儿瘫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我知道，她需要发泄。
　　我走过去，轻轻的抱着梦儿说，梦儿，没有父王和若童了，还有我。梦儿收敛了哭声说，父王和若童都没死，他们在等着我的解救。

　　梦儿依旧不断练习着法术，她的悟性很高，很快就成了子午海第一高手，她甚至不用叱水杖就能发动刃冰咒了——然而她仍然不是我的对手。
　　突然有一天消息传来，幻灵海和冰灵海的龙族王室发生了内乱，双方交战起来。梦儿说，好机会。我说，做什么？梦儿笑笑说，我们人鱼族很快就可以掌控两片海了。我说，你不应该是有这种想法的人的。梦儿说，父王和若童可能就在冰灵海里。我说，梦儿……
　　梦儿转身走开，这时侍卫来报说有龙潜入了子午海，梦儿停在不远处，回头看看我说，而且他们也给了我们进攻的理由。

　　殿下跪着两个人，一个紫衫，一个白衣，头上都顶着两只龙角。梦儿坐在父王的王椅上，我站在台下，周围仍然回荡着飘渺的琴声。梦儿说，你们两个在天蚌附近干什么？两人依旧跪着，丝毫没有回话的意思。抬起头！梦儿愤怒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打断了悠远的琴声。
　　紫衫抬起头看看梦儿，又看看我，立刻露出恐怖的神色。他捅了捅白衣，白衣也抬起头，看到我时也是一样的恐怖的表情。
　　把他们关到海蛇窟里去。梦儿说。
　　姐姐，那两条龙肯定认识你。梦儿怪怪的说。
　　我来到海蛇窟。守卫无血虔诚的低下头，给我让开路。我游到海蛇窟尽头，却只看到一件白衣、一件紫衫幽幽的飘荡在铁笼之中，仿佛试图挽留主人的一丝气息。
　　这两条龙也失踪了。

　　处！无！血！死！罪！梦儿一字一顿的喊道。
　　是！
　　站住。我喊住侍卫，转向梦儿说，梦儿，无血无罪，我可以为他作证，如果你坚持认为他有罪……能不能让他戴罪立功？
　　好。梦儿对侍卫说，让无血立刻组织军队，我亲自带兵上阵，攻打冰灵海！
　　是！
　　梦儿，我是说……
　　我这是听你的。

　　第二天，梦儿带着几千万人鱼向冰灵海游去。临走前，她低声对我说，姐姐，我在父王的遗物里看到过一个预言的卷轴，上面写着，天蚌守子午，祸起水中仙，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说完，她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像若童一样，再也没回来。

　　子午海发生了动乱，无数人鱼向仙乐殿涌来，他们需要一个人鱼族的王。而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什么。
　　我躺在冰冷的宫殿里，只有那熟悉的琴声陪着我。泪水四散，混在海水里谁也看不到。
　　琴声铿然而止，骚乱声也渐渐的平息。
　　一尾人鱼游到我面前，乌黑的头发，浅褐色的瞳孔，宽厚的肩膀，修长的手指，洁白的长袍，天蓝色的鱼尾。他取下一片鱼鳞说，水仙，我叫迟陆，我愿分担你的痛苦。他说的时候，眼眸颤动着，放出一种让人无法抵抗的光芒。
　　那一幕，仿佛千年之前的梦中就曾出现过。一个声音告诉我，我爱上了他。
　　我伸手接过了它的鳞片。
　　第二天，我们在仙乐殿举行了隆重的婚礼与登基典礼。迟陆做上了子午海王宫的王，而我成了最幸福的王后。
　　失去了亲人，却来了爱人。我不再试图去探寻回忆，不徒劳的为若童和梦儿的离开而伤心自责。我将朝政全部交给我的爱人，让他真正去做一个国王。就让我，像之前从未出现在这里一样，只是一个平凡的后妃。
　　可惜的是，我再没有听到过那熟悉的琴声。它像过去的我一样，彻底消失了。

　　某天夜里，我梦到一位老人，长的与老国王有几分相像，和蔼、亲切。我突然醒了，失去梦儿的心痛感莫名的爆发，抑制不住的泪水令我感到恐惧。迟陆轻轻抚着我的头发，他问，怎么了？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要走了。
　　迟陆沉默了一会儿，握住我的手说，我会保护好子午海，我会等你回来，你……你一定要回来。我说，你不问我为什么？迟陆摇摇头，我永远相信你，尊重你的决定。
　　我一把抱住迟陆，狠狠的吻在他的唇上。
　　临行前，迟陆交给我一颗天蓝色的丹药，并叮嘱我吃了下去。
　　吞下之后，我才意识到，那是迟陆一半的法力。
　　我给了迟陆最后的拥吻，转身离开仙乐殿，身后隐约响起了久违的琴声。
　　我暗自在心里发誓，迟陆，等我，我一定会回来。

　　冰灵海。那里一定有我的回忆。
　　突然，一条海蛇挡住了我的路。他幻化成了一个魁梧的男人，虔诚的低下头说，王后，我是无血之子，君炎，我愿助您找回记忆。
　　君炎带我从一条秘道潜入了冰灵海，躲进龙族一户人家。他说那条龙是与他一起长大的，没有两族间的恩怨。
　　而当那条龙看见我时，表情同紫衫、白衣一样恐怖，君炎问他怎么回事，他只说太像一位故人了。然而我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第二天，他失踪了。
　　如果他说的是实话，那么那位故人一定和我有关系了。
　　君炎画了一张我的像，出去打探消息，让我躲在那人家里，不要出门。
　　然而，又是一个有去无回。

　　我终于崩溃了，我感觉自己是一个被遗弃的人，连自己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却还不断的害身边的人受害。我莫名的突然憎恨世间的一切，一种毁灭一切的冲动在我身体里窜动。
　　在残存的理智的支配下，我自己打了一脉。
　　我有身孕了。焦躁的情绪瞬间冷静。我和迟陆有孩子了。我必须回去。我要保护好这个孩子。我要告诉迟陆。他一定会高兴坏了的。我不能再任由自己任性犯险了。
　　突然，几个龙族士兵破门而入，朝我冲过来。
　　我挥了一下长袖，全都变成了泡沫。
　　此地不宜久留。
　　我冲出门，却发现自己已被无数士兵包围。
　　我放开长袖，在空中旋转，四周的士兵不断变成泡沫，可是更多的兵器和咒语却还在朝我涌来。我双手合并，默念咒语，变出六个分身，一齐向一边杀过去，在泡沫中眼看就要突围了，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腹痛，失去了知觉。

　　当我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房间里。我看到了梦中的那个老人，和蔼，亲切，微笑时角的鱼尾纹在我记忆中闪回。他说，孩子，你回来了。
　　我的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我问，你是谁？你的父王，他笑着说。
　　我看到天蚌，在我的床边。他笑着说，打开看看。
　　我打开天蚌，当初那颗珍珠已经比我的身体更大了。
　　把它捧起来，他依旧笑着说。
　　我轻轻捧起珍珠，无数道光芒立刻从里面喷射出来，一直不断的涌进我的脑海里。
　　原来，那是我的回忆。
　　我是冰灵海龙族的大公主，人们都说，从来没有一个龙女像我这样有智慧，有天赋，有灵气。我们的冰灵海很美，很漂亮，可是邻海子午海更美，更漂亮。父王说他年轻时治国不利，被人鱼族大败，才使得冰灵海日渐荒凉。后来我想到一个办法：让父王把我的记忆取出来，向各海宣告我死于急病，然后把我偷偷藏到子午海的天蚌里去——那不过是一只大了些的蚌，愚蠢的人鱼族却把它当作圣物。之后让父王在我身上施诅咒：凡和我接触的人都死于非命，灵魂被困在我的记忆中，法力转移到我的身上，直到取回记忆，诅咒才解除。这样可以从内部祸乱人鱼族，削弱子午海的力量，最后一举歼灭人鱼族，吞并子午海。我还看到了自己回忆中，那沾沾自喜的面孔。
　　我睁开眼，泪已干涸。
　　手中只剩下一小团白色光芒。
　　这是那些人的灵魂？我颤抖着问。
　　嗯。父王依旧笑着。
　　能不能……把它们放了？
　　嗯……父王皱了一下眉，旋即又舒展了。随你处理吧。
　　那…人鱼族和子午海现在……
　　哦，子午海已经被我们攻占，人鱼族也几乎灭族了。对了，你身上怀了人鱼族的种，刚才本打算打掉，可那孽种灵力太强了，只能催生了，你可以出去走走，但天黑之前要回来，那时候就要生了，生完后赶紧处理掉，可不能留着这样的孽种。这几年来，辛苦你了。父王拍拍我的头，笑着起身出去了。
　　我呆呆的望着门口，转头看看手中的光芒，双手一扬，无数灵魂朝未来飞去了。
　　我带着天蚌回到了子午海，一路上，随处可见残破的铠甲和撕裂的鳞片，血腥的气味充斥着鼻腔，还有大量的龙族卫兵在处理这人鱼族的尸体。我颤抖着来到仙乐殿，看到迟陆安静的躺在天椅上，脚边是已经断成两截的叱水杖。我放下天蚌，走过去，迟陆手中握着一张纸。

　　水仙：
　　原谅我。我食言了。
　　你知道吗？你走出天蚌时，我是第一个看见你的，并且不可救药的爱上了你。是我通知了梦儿公主，她才会出现的。
　　你知道吗？在你处理公务时，在你和梦儿公主若童王子玩耍时，在你为失忆痛苦时，我都在远处偷偷的看着你。
　　有时我希望你抬起头注意到我，但又怕这侵犯了你王室的威严。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注意到我的。
　　当梦儿公主和若童王子相继离开你后，同族要赶你走，我看到你默默的流泪，我的心却在滴血。
　　于是我决定站出来保护你，你接受了我，但我知道，我只是你的寄托，你不爱我。我虽然希望，但不敢奢求，因为我知道，你并不是爱我。你总会离开的。。
　　终于，这一天还是来到了。你转身游走时，我在你身后弹奏了一曲梦断，你听到了吗？其实，你每天听到的琴声都是我弹的，你喜欢吗？或许你从未在意过，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琴师而已。
　　可是，我没想到你会是龙女，我没想到这会是一个阴谋。我的父母都是在与龙族的战争中去世的，我没办法原谅自己娶了一个龙女。
　　所以，我想，我还是没办法等到你了。
　　我为我做出的所有的决定都不后悔。能保护你的那一段时间，我感到很自豪，很幸福。但愿你也曾因我而幸福。
　　永别了。
　　迟陆

　　我放下信，靠在迟陆怀里说，迟陆，我爱你，没有任何欺瞒，没有任何阴谋，我是真的真的爱你，你的琴曲我每天都认真的听，我很喜欢。可是我现在对你说，你也听不到了，你听得到吗？你起来好不好？好不好？你起来呀！
　　迟陆没有回应。
　　你生我气了对不对？好…我…我……
　　我突然感到腹痛……好痛……

　　这是我的孩子，我和迟陆的孩子。
　　我把他抱到迟陆面前说，你看，这是咱们的儿子，他和你长得多像啊…咱们…咱们叫他…叫他什么好呢……？你都没和我一起给他取名字……那我自作主张就叫他悭默啦……好听么……？
　　我把悭默放进天蚌里，端详着他，乌黑的头发，淡褐色的瞳孔，简直和迟陆一模一样，我甚至能想象长大的他取下鳞片对一个美丽的人鱼说，我叫悭默，我愿分担你的痛苦…….
　　我把自己的法力凝成了一颗紫色的丹药，喂悭默吃了下去。
　　我躺到迟陆旁边，轻轻靠着它的肩说，迟陆，等我，我来了……
　　我似乎又听到了仙乐殿的琴声，那梦一般的琴声，似乎指引着我，去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