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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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轉多少身，過幾次門，虛擲青春。——容祖兒《小小》
“你是自由的。不是嗎？”
朱羌結婚的時候，面對前來道賀的陳熙，笑著這樣說道。
於是陳熙也笑了：“對啊。我是自由的。新婚快樂，兄弟。”
如果時間在這一刻算是截止，那么陳熙和朱羌已經認識了二十個年頭了。從高一的愣頭青到而立之年的準新郎，陳舊的日曆一頁頁地被撕去，有時鐘的聲響如流水潺潺。
已经三十好几还是单身汉一名的陈熙看着台上穿着笔挺西装笑得喜气盈盈的朱羌，自己忽然也觉得开心起来。好像全然忘了自己刚刚还在酸不溜秋地吐槽朱羌“从此走进重重高墙”。
高墙又有什么关系呢，陈熙想着，自己觉得值得就好了。就好像他一直一个人，觉得自在就好了。人活一世，哪有这么多称心如意的事呢。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装模作样地看看了时间，摆出“哎呀我很忙”的神色站起身，朝守在门口的朱羌的家人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婚礼现场。
直到远远地离了那门口，陈熙才停下来，手机还是安静地躺在他的口袋里。他却仿佛忽然清醒过来了一般，有些早就应该忘记的事情，一瞬间重回脑海。
那是回不去的青春年少。
【二】
我骄傲地破坏，我痛恨的平凡，才发现哪些是我的最爱。——五月天《盛夏光年》
作為一名准理科生，陳熙平日裏最痛恨的事情，自然就是寫作文。記敘文議論文散文時評……每種文體都有它自己的寫法，記敘文裏記敘的部分不准少於三分之一，議論文里就不要寫太多事例不然就會有湊字數之嫌，時評內容主題要健康向上，積極進取，最好是有能登上《人民X報》的思想深度……
於是每節語文課就成了陳熙的受難課。
偏偏作為陳熙死黨的朱羌是名奇人。哦不對，是名傳說中的全人。不僅理科成績跟身為數學課代表的陳熙有一拼，語文成績也是一等一的好，偶爾還能在博客上寫寫詩。雖然那時的陳熙覺得那些簡直就是八股文無病亂呻吟狗屁不通的玩意兒，但他還是不會當面說出來。嘛，理科生嘛，自然對文科的東西思維短路，讀不懂也無可厚非啦。
所以在很多年后朱羌自己談起以前寫的詩歌，并自嘲“真是狗屁不通亂寫一氣”的時候，陳熙才恍然大悟——原來當年我還是有點文科思維的啊。
不過那都是無關緊要的事了，不值一提。
陳熙只記得自己是有放下數學的奧賽題目，開了網頁一首一首地讀朱羌在博客上寫的詩，并試圖從裏面找出些立意高新，脈絡清奇的東西來。不過最後還是失敗了。最深的印象其實是字裡行間的酸腐之氣和扭捏做作。
當然這樣評價自己的朋友是很不禮貌的。所以每當朱羌寫了詩陳熙總是在回覆欄里打上“好濕！”或者送上【鮮花一捧】的表情。
朋友就是要鼓勵的嘛！陳熙總是這樣想。不自覺地就忽視了爲什麽朱羌身邊的同學總是稱他“大濕人”，這個綽號是不是還有點別的深意。
那時的陳熙，是真的相信朱羌會在文學上有潛力和前景。所以後來朱羌高二分科的時候選了理科，他才會那麼驚訝。
嘛。不糾結苦逼兮兮的文科的話，陳熙和朱羌還是一對興味相投的好朋友的。都參加了數學競賽啦，都在奧賽拿過不大不小的名次啦，平時也能一塊兒探討下理科習題啦，更重要的是，他們都喜歡動漫。雖然陳熙喜歡日漫而朱羌喜歡國漫，但這一點都不妨礙他們每天守在學校悶熱的飯堂里看一集《爆旋陀螺》。
其實在陳熙眼裡，這《爆旋陀螺》里無論是人物還是劇情都比他喜歡的《家庭教師》要差勁多了。但他依然每天看得興致勃勃。也不知道是真心喜歡這動漫，還是想和身邊的人有更多的共同話題。嗯，除了學習以外的，共同話題。
【三】
長存在心的傾慕，一秒夠細數。——陳奕迅《夕陽無限好》
陳熙其實很討厭生病的。自小身體弱，總是動不動就感冒發燒，因為從小到大經常吃藥還有了不多不少的抗藥性。所以每次生病總是要喝苦澀的中藥。陳熙不害怕喝藥，但也絕對絕對談不上喜歡。尤其是上了高中離家大半個城市，每次生病總是能抗就抗，不能抗也不去校醫室，更別提回家喝藥。
可有時候命運就是那麼過分，你越怕什麽就越來什麽。在高一上學期過了大半的時候，憑自身那點抵抗力扛過了幾場小感冒的陳熙終於在和病毒的鬥爭中敗下陣來——他發燒了。燒得還不低，三十九度。宿舍的兄弟們都勸他請假，說什麼“作業就交給我們啦！”“筆記不會漏抄的！”但他依然固執地不肯向班主任要那張請假條。想著挺過去就好了。一定能挺過去的。
他是那天下午開始發的燒，晚上就是學校的文藝晚會。大夥兒歡歡喜喜地拿了相機零食往禮堂走的時候陳熙窩在凳子上動都懶得動，把頭埋在臂彎企圖以此麻痹留下來關窗關門的時任副班長朱羌，結果還是被人拉了起來：“怎麼了你？”
陳熙忽然就覺得有點說不出口的委屈，想著老子都病了一下午了你現在才問啊？可朱羌的下一句話又把他內心的那點小不甘打消下去了：“燒還沒退？”
算你還有點良心。陳熙勉強地點了點頭，還來不及想清楚自己心里那點小竊喜是什麽。下一秒，就聽到來自頭頂的歎氣聲：“去看醫生？”
“不去。”
“……那走吧，去會場。”男生妥協了，半扶著走路都有點打晃的陳熙從教學區往禮堂走。
走到一半的時候陳熙發現不對，腳下移動的方向怎麼看都不是往禮堂去的，而是向位於另一個方向的校醫室，所以他立刻就炸毛了：“朱羌你幹嘛？！”想掙脫身邊男生的手卻差點摔倒，一時間搞得極其狼狽。
朱羌被他突然的激動嚇了一大跳，只好解釋：“沒騙你，先去開張退熱貼，再去看表演。”
陳熙睜著因為發高燒已經有點重影的眼睛盯著朱羌看了半天，確認他臉上的確是真誠無誤的表情后才不情不願地繼續往校醫室走。
被這樣一鬧，陳熙和朱羌到會場的時候節目已經開始一段時間了。陳熙被朱羌扶著摸黑回到自己班級所在的座位，幸好幾個兄弟還順手給他倆占了座，連一塊兒的。朱羌也大方，直接坐下了，把陳熙的腦袋往自己肩上一扯：“沒什麼好看的，休息下。”
他是落落大方了，陳熙倒是差點沒落了個紅臉。環顧前後左右，做這動作的都是些平時被班主任和風紀老師嚴打得厲害的情侶，趁著這會兒黑燈瞎火的賣賣甜蜜放下閃光彈。可兩個大男生摟一塊兒這算什麽事啊？陳熙默默地糾結了一會兒，扭頭看了看一臉坦然的朱羌，又低頭掃視了下自己。嗯，病患有特權生病大過天，不要大意地把腦袋靠上去吧！
臉頰碰到朱羌肩膀校服的布料時陳熙還是忍不住加了句：“看到好笑的叫我。”
“嗯。”
於是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恍惚間聽到前面的幾個女生激動地低聲討論著什麽：“這才是好小攻啊！”“小受好弱氣！”“我靠小攻各種體貼！”“西皮啊西皮！”“不是說3P的么看來這才是正主啊！”……陳熙愣愣地聽了幾句，發現自己沒怎麼聽懂，想著是不是臺上演到什麽好玩的了，想抬起頭看看清楚。腦袋剛移開一點點就被朱羌一隻手壓了回去：“很無聊。再睡會兒。”陳熙便不動了，合上眼繼續睡覺。
【四】
很多東西今生只可給你，保守直到永久，別人如何明白透。——陳奕迅《最佳損友》
朱羌在高一結束的時候，其實心裡是很難過的。雖然臉上神色還是如常，但一想到高二分班后也不知道有沒有那個好運氣和陳熙分到一塊兒，心裡頭就有點空蕩蕩，沒著落的感覺。
和陳熙那傻小子做死黨也有整一年了。他寫的詩只有自己會認認真真地看了然後回覆，只有他會相信自己真的會寫詩寫出點什麽了不起的成就來，只有他會傻逼兮兮地陪自己在食堂看些國產動畫片……三百六十五天下來，原來已經有這麼多個“只有他”突然就覺得，很捨不得，當真很捨不得。
雖然那小子經常做出些令人無語的舉動，也有些超級孩子氣的怪癖，譬如不肯看病吃藥啊，數學競賽即使前面的選擇題做不完最後一題一定會做完啊，吃飯前一定不喝湯啊……林林總總，千奇百怪。可是不知道爲什麽，自己就是能包容他這些那些的怪癖，而且以掌握這些怪癖的第一手資料為樂趣。
同樣的，陳熙也知道朱羌他的許多怪癖，譬如大考前從來不複習文科啊，每次寫完作文就會寫首詩抒發鬱悶/感慨的心情啊，有個姐姐但是相處得不大好啊……他們彼此知根知底，偶爾也會彼此吐下槽，但始終為彼此信守著保守秘密的承諾，即使他們從未要求和被要求過。也許這就是朋友吧，真真正正的，好朋友。
所以在他三十六歲的結婚典禮邀請函上，他第一個寫上的，就是“陳熙”
【五】
過情關，誰敢闖。——胡彥斌《月光》
朱羌現在的妻子其實是相親的時候認識的。原本朱羌一直沒想過結婚這回事，一心撲在工作上倒也樂得清閒自在。他並不是家庭感特別重的人。只是家裡的父母看不過眼了，眼看著自家唯一的兒子就要奔四十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心裡著急上火。把遠近能聯繫的親戚都聯繫上了，就爲了給朱羌找個稱心如意的對象。
朱羌他父母來問他“想找一個怎樣的女孩”的時候，朱羌幾乎是脫口而出的：“數學好。”把他父母唬了一跳。這找老婆又不是升學考，數學好有什麽用呢？難道將來還想著讓老婆輔導孩子的數學？再追問還沒其他要求的時候，朱羌就閉口不言了。
最後二老只好把這唯一的“要求”公佈開去。一時間朱家的親戚全知道了年輕有為的朱羌朱先生擇妻的標準是【女。數學好】
其實朱羌也沒怎麼想。就是父母問起擇偶要求的時候忽然就想起了陳熙。那個數學及其好，凡數學競賽都能拿回獎項，經常和自己一起討論數學題的傻小子好兄弟。也就是一時發昏說了“數學好”這幾個字。事後清醒了想起來都覺得自己搞笑，幹嘛把自己兄弟的優點強加在未來老婆身上。可就是不想改了。就這樣吧，找不到數學好的更好，不脫團不成家當個光棍還輕鬆自在。
誰知道後來還真給朱羌的父母找到了，那女孩是一個高中數學老師。人長得清秀溫和，談吐也彬彬有禮。朱羌的父母對她極其滿意。朱羌跟她見了幾次面，也覺得還不錯，就這樣順水推舟地談了下來。從戀愛到結婚，也不過兩年左右。
這時間陳熙正在國外進修。朱羌每次和他打電話，都不主動提起自己處了女朋友準備結婚。想著用國際長途扯這些有的沒的，還不如等他回來了再慢慢聊。這樣拖著拖著也就一直沒說，陳熙也就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他一回國就收到喜帖，才知道原來還有這麼一回事。
陳熙回國的時候跟國內那幫子兄弟謊報了時間，說的是二十七號，其實是二十六號晚上就回來了。站在人群擁擠的機場大廳給朱羌打電話：“兄弟，我回來啦！快來接駕！”
朱羌正在家裡客廳看電視，女朋友在旁邊一筆一劃地寫著請帖，眉目含笑。接到了電話他被唬得一愣：“不是說明天才回來？”
“老子提早回來和你去喝酒！順便說說你這兩年都幹了些啥。敘敘舊不行啊？”
知道電話那頭的人看不到，但朱羌還是很燦爛地笑了：“怎麼不行。我現在來接你丫的，今晚咱倆不醉不歸！”
未婚妻抬起頭皺著眉望他，朱羌擺擺手，“一個兄弟，兩年多沒見了。今晚我可能很晚回來，別等我。”也不等未婚妻回答，就拎了車鑰匙一陣風地出門去了。不到兩秒他又折回來，動作有些遲鈍地從抽屜里摸出原本以為得寄到國外去的請帖，放進口袋走了出去。
嘿，兄弟，我要結婚了。
【六】
別說我說謊，人生已經如此的艱難，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林宥嘉《我沒有說謊》
陳熙和朱羌在酒吧的角落里坐了下來。比起只套了件家居T恤的朱羌，穿著西裝打著領帶的陳熙倒顯出些雅痞的模樣來。他笑容燦爛，眉梢都透著喜氣盈盈：“兄弟最近混得怎樣？”
朱羌也跟著笑：“還不就那樣，吃飯睡覺上班……哦，下個月就該加一項了。”
“哦？什麽？”
“……”朱羌一時間竟欲言又止起來。原本想趁著陳熙高興一口氣把要結婚的事情說出來，可話一斷，就不知該怎麼接上好了。（你在發什麽神經啊！跟兄弟說自己要結婚了這事兒有什麽大不了的扭捏個什麽勁兒啊！）朱羌在心裡暗罵自己，話卻始終卡在喉嚨不上不下。臉都快憋紅了。
陳熙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心裡已經猜到幾分了：“你小子……要結婚了？”
“嗯。……？！你怎麼猜到的？”朱羌剛舒了一口氣，又卡住了。
陳熙也沒想到自己一猜即中的樣子，楞了愣。但很快又笑了起來，“這還不容易么，能讓你說不出口的，不是此等大事，難道還是向我表白？”他的神色有一瞬變得很奇怪，但轉眼又恢復正常。看得朱羌不明所以，只好當自己眼花。從口袋里掏出一早準備好的請帖遞到陳熙面前。陳熙看著請帖半天沒有接的意思，盯著它看了良久才輕描淡寫地接過：“恭喜啊。”
“你能來麼？”朱羌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能。”
【七】
想要痛哭，直到眼淚變乾。無論抱緊誰，一定都是一樣的吧。——手塚國光《想念之詩》
婚禮大概還沒有結束吧。陳熙這樣想著。
最後望了眼那被重重粉色氣球和鮮花裝飾起來的門口。轉身。離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