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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风声笑谈 泪入杯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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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廷尉李进宴请同僚,庆爱女李杨翠喜怀贵子,同时也是庆女婿钱信飞升为小司寇,请同僚,亦是为钱信飞铺官路。
“没想到这钱小子短短半年功夫便飞黄腾达,位居你我之上啊。”
“那有什么办法,人家的嘴巴厉害得很,又攀上了李家这棵树,做个小司寇自是理所当然。”
“诶,借东风谁都想,就是没想到能借到李家的东风,我记得廷尉大人不是还有一嫡出的长子的嘛……”
“这就是为什么人家能做不到你却做不到的原因了,你又不是没听过关于那个风流成性的李公子的事情……看这阵势,将来上位的也必然是这位女婿了。”
“可……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的儿子吧,李大人怎么会……”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吧。不是李大人不愿,而是那李公子……”
“那李公子怎么了?”
“……自己悟去,什么时候悟出,什么时候就能升官了。”
“诶,你——”
谈话间,一个小丫鬟蹦到了李清荫面前,尖声喊道:“少爷,您吩咐的酒水已经安排好了。”
这一喊喊得前面的几个司刑虎躯一缩,愣了一愣。斜眼瞄见一位翩翩公子抱臂立在门边,阴影遮住了半边脸,嘴角还挂着淡淡笑容,笑得两人菊花一抖,马上灰溜溜离开了……
李清荫背倚自家大门看着这两个司刑步入正厅,兀自笑了笑,转身对小丫鬟道:“辛苦你了。”
“少爷不去吗?”小丫鬟眨着大眼问。
“不去了。酒水当做是送礼了。”
“可是……”小丫鬟低着头眼神飘来飘去的,看起来有点为难。
“可是什么?”
“钱公子他刚才忙着安排人手,没来得及吃解酒药就被大人们逮到敬酒了……”
李清荫沉下脸来道:“可是他让你顺道来跟我说的?”
“啊!”小丫鬟一见被拆穿了,慌忙跪下来哭道,“少爷我不是故意的!”
李清荫长叹一口气,问道:“他当真故意不吃解酒药?”
小丫鬟想了想,诚恳地点了点头。
“……你回去吧,我都知道了。”
“……是。”
“太胡来了。明知道今天是他的大日子。”
本来和欧阳白约好去后院池亭喝酒聊天,这下麻烦了。李清荫心里打算着还是先带上解酒药趁乱劝他喝下之后再离去为好。
李家正厅此时正是高朋满座。东道主李家坐厅首正前,下铺一条长红路,路两边一溜按官阶摆着属于每家宾客的矮桌。各高官不论与李家关系亲疏,有家小的携家小,没家小的携JQ,捧个人场又能白蹭饭,何乐不为。
正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宴的地方就有酒。而众人心中默认的主角钱信飞更是摆脱不了被各种劝酒的命运。钱信飞虽巧舌如簧,但酒量甚浅。在官场混的人都明白酒量小意味着什么,李清荫也明白,这也是李清荫决定回一趟玄城的原因之一。他来到李府的当晚便差人暗自送了新制的李家解酒药,哪知这个钱信飞是真怄上了气,拿自己的前途开这等玩笑。李清荫苦笑了一番,朝向正厅首走去。如他所料,一轮酒还没完,钱信飞已经招架不住了。双颊通红,衬着他满脸堆起的笑意,倒是挺好看。
李清荫怔怔站了一会儿,忽觉得钱信飞离他很远了。比昨天远,比三个月前更远,过了今日,便更是遥远了罢。
“清荫,你来啦?”钱信飞朗声笑道,“快坐,快坐。几位大人甚是热情,我都快招架不住了。”
“钱大人,这就不对了。今天是你的大日子,让别人给你顶酒,岂不是折了你的福气?” 小司空丁一瞥了一眼坐定的李清荫,笑皱了一脸肉,“何况,这是我们同僚之间的事,要是让不相干的人代酒,这恐怕……”
“丁大人这话说的,清荫是我的家人,怎能算不相干呢?不过大人的盛情,我钱某人是绝不会辜负的!来!”语毕,钱信飞又干下一杯高粱酒,身子也随之一晃,差点倒过去。
“钱大人好酒量!”丁一皮笑肉不笑地夸了一句,接着又转向了坐在钱信飞身边的李清荫。
“李公子,别来无恙?”
李清荫学着丁一夸张地咧开嘴,露出两排牙齿道:“托丁大人的福,一切安好。”
“依李公子的聪明才智,做个酒贾真是太浪费了。”丁一啧了一声,一脸痛惋,“士农工商,商为末。李公子身娇肉贵的,日后可别被欺负了才是。”
李清荫冷冷一笑道:“丁大人太看得起小民了。不过依小民之见,大人您都过不惑之年了,做个小司空也挺浪费。丁大人是久经官场,人脉甚广,日后我们家的钱信飞还得仰仗着您了。”
丁一的笑僵了一僵。要不是三个月前契约书被李清荫盗了去闹出了事,他丁一现在也已升了少府,哪会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钱小子平起平坐!
李清荫脸挂着笑容拿过酒爵,斟满高粱酒,朝丁一敬了一敬,正要喝下。却听得旁人道:“素闻廷尉李大人为官清廉正直,家教甚严,李家之子更是人中龙凤,可谓栋梁之才。如今却万万没想到凤陨龙没,再过个几年,这李府恐怕是要跟着姓钱了吧?”
同桌的李家众人俱是一阵尴尬,李清荫开口道:“奉常大人,看来当年何府改姓李,您便对家父耿耿于怀了啊。”
陆离素来与李进交情不错,刚才那一番话也是因为跟着李进对李清荫恨铁不成钢罢了,被李清荫这么一说,便急红了脸,愤愤道:“孺子不可教!”
“都是为了玄玖王朝安乐永年,跟谁姓又有什么关系呢?先有家母何氏才貌无双,相夫教子,成就李家盛起;现有舍妹李杨翠,更是巾帼不让须眉。李某风流成性,自知不才,倒不如让钱兄一展宏图,也算是做下了好事一桩。”
“李公子果然巧舌如簧。”治粟内史姚奕博上前打了个圆场,“来,敬李公子一杯。说起来,李公子日后将酒业做大了,与我的关系算是这里最密切的了。咱说什么也要为未来的友好合作干一杯。”
“姚大人。”李清荫笑道,“日后承蒙您关照,合作,呵,倒是谈不上了。你我这官商合作,说出去了恐被人误解啊。对了,蜜儿近来可好吧?”
姚奕博盯着李清荫好一会儿,终于尴尬地笑了笑,旁人都不知道这“蜜儿”指的到底是谁,恐怕也只有对话的两人心知肚明了。
李清荫连喝三大杯高粱酒,分敬眼前的三位高官。三杯下肚,李清荫将空酒爵往桌上一放,面不改色道:“今日小民特意准备了好酒款待各位大人,请三位大人入座细品,请。”手一挥,收起了纨绔子弟的风流,倒有一股豪气干云之气。
三位大人各怀心事而去,李清荫趁此空挡,忙掏出袖中小瓶,将瓶中之药尽数倒入钱信飞杯中,道:“喝了它。”
钱信飞笑着摇摇头,随手将杯中的醒酒露倒得一干二净,道:“我不要这个,你陪我罢。陪我撑过去就行。”
“你!”李清荫苦笑不得,“你这又是何苦?”
“既然要走要留,是你的自由,那么要醒要醉,你也无权干涉。”钱信飞漠然道。
李清荫沉默半晌,冷冷道:“随你。”
李扬翠忽道身体不适,由李夫人陪着回房歇息去了,首座上就剩了李家三位男丁。这下劝酒的人就更多了,一坛坛上好的高粱酒没过多久就被喝得一干二净。
“咦?没酒了?”众人正面面相觑,只见李家下人上前将酒爵换成了玉杯,有人便道:“哦?这可是要换汾酒了?”
李清荫露出了奸商式的笑容,道:“清荫远道而来,庆舍妹喜怀贵子,钱兄步步高升,自是要有所表示的。此酒为李家酒肆新出的第一批成酒,虽非百年佳酿,但也算得上是当下绝无仅有。请各位大人不吝赐教。”
钱信飞一双醉眼盯着玉杯中金黄透碧的佳酿,恍惚记起从前与清荫一起偷酒的事情。
那时李老爷罚清荫跑腿,给杨家送三坛上好的汾酒。结果清荫在路上口渴难耐,便开了一坛喝了些,之后用溪水填了上去,匆忙间又带进了些竹叶。后来杨家人见清荫如此辛劳,便送回了一坛酒给他们。清荫当然把那坛兑水的抱回了家。后又过了一阵子,他兴奋地拉自己去喝那坛子兑水竹叶浸汾酒,竟是意外的好喝。兑水的竹叶浸汾酒成了他们之间的第一个秘密。清荫曾开玩笑似的对他说,待到他们俩功成身退,双双辞官归乡之后,就一起去钻研这种酒的配方,好赚点养老费。
而如今,这竹叶浸汾酒真的摆在眼前的时候,两人却都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钱信飞长叹一声,眼眶竟微润起来。他细尝了一口酒,这酒入口甜绵微苦,饮下后却是余味无穷。酒中有曾经记忆中的味道,更是添了一些淡淡的药味。
满座都是惊叹和询问,李清荫负手而立,不悲不喜,只是半眯着眼想事,用漠然回应着众人。钱信飞看着李清荫的背影,心想或许两人想的是同一段往事罢。
“好酒!”有人喝道,“不知这酒叫甚,又是如何制成的,还望李公子给诸位答疑解惑啊。”
李清荫回过神,回道:“此酒名唤竹叶青。众位大人若是觉得还能勉强入口,尽管到上府来取便是。下一批竹叶青两月后便到,马上将会在各大酒铺中出售。也请大人们到时候来捧个人场。至于制作工艺嘛……嘿嘿,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上李府取酒,自然不是那些高官做的出来的事,派个下人来,又显得恬不知耻。不过他们大多还有一位神奇的外交能手叫夫人。钱信飞觉得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李夫人可有的忙了。
李清荫回了座位,安静地喝了会儿酒。轻声问钱信飞:“你可知我为何取这酒名?”
钱信飞颔首道:“竹叶青。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李清荫苦笑道:“你果然是最懂我的。”
“可惜,当日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没料到现在这番情景……”
两人俱是沉默了一阵子,只是不断地与上前劝酒的官员一同喝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清荫低声道:“信飞,我已释怀了。喝了这竹叶青,你就当我们已是功成身退了罢。”
“至此,我们互不相欠,只是知己好友。”
“好好待杨翠,她是个好姑娘。”
“……”
钱信飞醉得如置身云雾,李清荫到底说了什么,没说什么,什么是听到的声音,什么是自己心中的回响,他都已经分辨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