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大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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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我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排斥，十月初九还是如期到了。
这次大婚，既是皇帝嫁“公主”，又是皇子娶福晋，意义非同凡响，皇上不仅钦定了吉日，还要亲自出席婚礼。一时间，朝堂坊间又是各种传闻各种揣测，不过好歹，我是皇上私生女之类的荒唐流言总算是不攻自破了。
据说，为了解决我嫁过去后的地位问题，那些爱嚼舌根子的言官们很是议论了一番。最后，皇上对此事的定论是：赐我“云福晋”之称，不称嫡福晋，也不称侧福晋，一切礼仪规格则按嫡福晋品级，地位与嫡福晋平起平坐。
皇上待我确是用心良苦，只是我与九爷的嫡福晋也算数十年相识，此番变故，只盼望她不要同我心生间隙才好。
“格格，夜凉了，”元冬从身后悄然走过来，给我披上一件外衣，“天不亮就要早起，明个儿还要忙活一天，奴婢扶你歇息去吧。”
“我想自己坐一会儿，你先睡吧。”
“格格，你何苦这样委屈自己，”元冬在我身前蹲下，握住我的双手，“奴婢知道格格心里头苦，这些日子你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奴婢瞧着心疼……格格，说句不敬的，你既已心有所属，为何不求皇上收回成命？皇上那么疼你，说不定会……”
“你也知道这‘说不定’的几率有多大，对不对？”我打断她，“皇上不是昏君，即便他再疼爱一个人，也有他的底线。皇上金口玉言，若是突然收回，将置他的威信于何地？”
“可是……”
“我又何尝不想反抗，大不了就是一死。”我转头望着窗边桌上的针线篮，那里原本有几把大小不同的剪子，都是做针线活用的，只是在我搬回来之前，九爷不声不响将房间里所有锋利的器物悉数撤走了。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可他不会想到，一个人若有了求死的心，是什么也拦不住的。
元冬紧紧握住我的手，仿佛我真的寻死了一样。
我抽出一只手来，反拍拍她的手背，又道：“死虽然简单，却会留给生者更多的难题。若我死了，十四会以为九爷逼死了我，九爷会以为十四逼死了我。我不能让他们兄弟两为了我反目。更何况……”更何况，雍正登基之后，十四会迎接他人生的最低谷，我不能陪在他身边了，那么，我只能尽自己的力量改变他的命运，哪怕，只能改变一点点。
一夜无眠，独坐等天亮，回忆起此生与十四相处的种种，竟发觉都如前世那般遥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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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嬷嬷和丫头们便被元冬领进来，为我梳头更衣。
我如木头一般被元冬半牵半扶在梳妆台前坐下，由着她们摆弄，心中早已麻木。嬷嬷们却以为是我害羞，叽叽喳喳在我耳畔唠叨不停，直到被元冬狠狠地瞪了两眼才止了声，安安分分做自己的活。
一切收拾停当，屋外尚且一片漆黑。最后环视了一圈自己从小住到大的房间，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默默向这一切道别，唤嬷嬷为我盖上簇新的喜帕。目之所及只剩下一片刺目的鲜红，随着步子阵阵摇晃。元冬扶我一步一步走向翊坤宫正殿，在那里，我将等待九爷的到来。
两行泪水无声划过脸颊，十四，再见了。
皇子婚礼制度对于嫡庶的区分十分严格，我不是嫡福晋，这婚礼却一切按照嫡福晋的规格来置办，一道道繁复的程序，像极了三十九年九爷迎娶嫡福晋时的情形。只是那时，我扮作内务府女宫人混迹在迎亲队伍中看热闹，又何曾想到，自己竟会有这样一日。
九爷也不再是曾经懵懂青涩的少年，更像一个刚毅的男人，牵着我，坚定着向着未知的前方走去。我垂眼看着一步步走过的红毯，还有婚鞋上金丝线绣出的鸳鸯，我曾经，也曾盼望过这样的一刻，盼望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无奈造化弄人啊……身边的这个人，在以后漫长的岁月中，我又该如何面对他？
终于捱到仪式结束，我被扶入洞房，等待那一袭红袍的“夫君”到来。我知道九爷不会对我做什么，可是难保他的兄弟们不会灌醉他，还有宜妃娘娘送来的喜酒……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忽然听见红漆木门哗啦一声推开，醉醺醺的九爷在一群哄笑声中被推搡进来，连带着屋子里都染了酒气。
他踉跄着坐到我身旁，几个年轻阿哥你一言我一语，丢下一句“九哥，弟弟们不打扰了，今个儿晚上就看你的了”便笑哄哄地离开了。
罢了，如果九爷喝醉了敢胡来的话，大不了我就和他打一架吧。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想是喜娘们来了。果然听见一个女声：“新郎挑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九爷拿起秤杆，我却看见他修长的手几番犹豫，才缓缓挑开我头上的喜帕。
喜娘又呈上合卺酒，九爷将一杯递与我，又执起另一杯。我接过酒杯，却只是怔怔地看着，心中不断有两个声音在抗争，却终是无法喝下去。一时间，洞房里静得只剩下红烛摇曳的影子。
半晌，九爷道：“你们先下去吧。”
“可是……”
他打断喜娘，慢慢道：“既是合卺酒，我同福晋说会子体己话再喝不迟，也算不辜负了这般好的月色。”
待人都去了，四下忽然一片安静。他拿起我手中的酒杯，起身踱到窗前，专心致志地盯着窗台上盛开的木芙蓉，却不似在赏花：“既然不想喝，不要勉强自己。”说着将那两杯酒一并倒入了花盆。
我吃惊地抬起头，看着他的举动。
他将酒杯放下，淡淡道：“累了一天了，睡吧。”说罢三击掌，何玉柱领着两名小苏拉手脚麻利地抬进来一扇屏风放在我床前，又在屏风那边置了张软榻，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九爷没再言语，径自和衣在榻上躺下。
我无声叹息，终是敌不过疲累，翻身也和衣睡下。
却是一夜无眠。
直到天蒙蒙亮时，我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乍一醒来，看见一个人趴在我枕边，吓得我一个精灵，连忙侧过头拉开与他的距离，待反应过来，仍觉得这一切就像南柯一梦。
他不动声色，一双极漂亮的眼睛仍将我盯着：“醒了？”
“嗯……”
“左右还早，若是没睡饱，就再眯一会儿吧。”
我心里感激，想必他知道我昨夜未睡，因为我听得出来，他也一夜未曾入眠。嘴上却道：“你不用去上朝吗？”
“傻瓜，今个儿休沐。”他莞尔一笑，双颊飞起两朵淡淡的桃花。
“哦……”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的语气，他的表情，我总有种感觉，今天的他似乎与平常有些不一样，可是哪里不一样，我却说不上来。
原本按照礼仪，成婚的第二日需进宫拜见皇上、宜妃娘娘，许是皇上体谅我年纪大了，就免了这道程序，总算是省了一事，我现在只想将自己用一个小院子圈起来，少一事是一事。只是既嫁进了九爷府，至少要同其他福晋打个照面。我虽不愿，却不能不给九爷和宜妃娘娘面子，只得爬起来洗漱更衣梳头。待一切收拾完毕，一回头却见他仍斜斜地倚床而坐，不言声看着我，身上还穿着昨晚未脱下的吉服。
我一愣，问：“你怎么还不动？”
他也微微一愣。我见他如此反应，才反应过来，我如今已是九爷福晋了，伺候他起床，原是我应尽的义务啊。
我尴尬地低头，挪到他身边，按照嬷嬷教的，一步一步伺候他洗漱更衣。
他在铜镜前坐下，我将他的辫子拆了，用牛角梳小心翼翼地梳着。九爷的头发比起十四要少许多，握起来只有小小一把，真不知是不是打算盘打多了的缘故。待梳顺了，心中默背着嬷嬷教的，把头发拉直到脖颈，从脖颈到后背上方把头发分成三束绑起来，余下部分则分成两束编，最后留出一段，用坠着玉石的金丝绒线绑好。
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梳头发。从前一直是元冬给我梳头，那复杂兮兮的清宫旗头，我怎么也学不明白，后来到乾清宫当差一个人住，形势所迫才慢慢学会梳些简单的发髻。成婚前，宜妃曾请了宫中最有经验的嬷嬷来教我许多事项，我虽不想学，却也明白容不得我拒绝。
我手中握着他的头发，缕缕青丝柔柔地从我的指缝中滑下，恰似心中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记得从前姑姑给我讲她和姑父的往事，曾提起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娶妇》，“凡娶妇，男女对拜毕，就床，男左女右，留少头发，二家出匹缎、钗子、木梳、头须之类，谓之合髻”。新婚夫妇，在饮交杯酒前各剪下一绺头发，绾在一起表示同心。后来，人们就称首次结婚为“结发夫妻”。当时姑姑讲完这一段，我还吟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姑姑搂着我，笑道：“是啊，你姑父当时也是这样说的。”神情中是掩饰不住的甜蜜。那之后我也一直存了个念想，希望能找到一个我爱也真心爱我的人，我愿意日日为他梳头，直到一头青丝变成华发，我们还能手拉着手，一起去看夕阳。只是这念想，怕是再也不能实现了。
“云舒？”
听见九爷唤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无意识抓着他的辫子发了好一会儿呆。我讪讪一笑，道：“九爷，我……”
他并未开口，对着镜中的人抿嘴一笑。从我这个角度望去，正好可以看见他又长又卷的睫毛。那笑容却不似欢愉，反倒似有一丝无奈，我却也说不清，便不愿再想。
却听他道：“以后，便不要叫我九爷了罢。”
我愣了一下，这是题中之义，我却不知该如何回话。要我向其他福晋那样，柔情蜜意地唤他“爷”吗？一想到那语气，我就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他似看出了我的心事，道：“你想到哪里了，就叫我胤禟吧，你不是也曾与老十四说过，我的名字最好听么？”说道这儿，仿佛是意识到提起了十四，他忙轻咳了一声掩了过去。
我心中一酸，别过头去。从前看小说的时候一直觉得，皇上的一众儿子中，“胤禟”两个字拼在一起，读起来抑扬顿挫，最为好听；若是有亲昵之人，唤一句“禟禟”，虽然嗲了点，却是充满了宠溺，这是其他皇子的名字都不可比的。小时候我与十四闲聊时曾将这闲话与他说了，他却不屑地挑眉，将所有兄弟的名字都念一遍，还跟我争十二阿哥的名字“胤裪”也不错。没想到他个大嘴巴竟将这事说给了九爷。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想起，竟如万水千山般，是那么遥远。
我也对着镜中人一笑，道：“胤禟。”
他站起身，道：“走吧，她们该等着了。”
我点点头，同他一前一后出了门。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大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