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归》沉闇

37、爱日恩光蒙借贷（六）

　　第三十七章爱日恩光蒙借贷（六）
　　周诚笙因为自己少年经历的关系，一直就很喜欢小孩子，自然也希望能够早早有一个家。徐暮凝怀孕以来，他变得更加小心了，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身上总是淡淡的疏离，仿佛始终都游离于人群之外一般。他的眼中带起了点点笑意，虽然很淡很淡，淡得几乎让人看不出来，可是身上总是散发着的那种如同月光一般的清润冷意消融了不少，人也变得比以前容易亲近许多。这一切，都来源于徐暮凝腹中那个小小的、尚未成形的胎儿。血缘的关系如此奇妙，他因为这样的一个尚未谋面的孩子改变了那么多，为了他学着怎样去变得更加有担当，为了他学着变得怎样去做一个合格的父亲。两人都还太年轻，中间总有一个要先学着去成熟。他被抛弃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有人愿意重新接纳，自然喜不自胜，恨不得将整个天空劈下来送给他们母子。
　　他对徐暮凝更加好了，几乎已经是在将他所能够做到的一切全部给予她。弄得很多时候徐暮凝都不无酸楚地对周诚笙说道，“唉，果真还是肚子里的这个最重要啊，怪不得人人都说母凭子贵。”周诚笙总是微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将她刚刚梳好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毛毛的样子像是一个巨型的毛绒娃娃。
　　从医院回来后，周诚笙就打了电话回爷爷奶奶家，两位老人家退休多年，儿子早逝，膝下无人承欢，听到徐暮凝怀孕的消息都是异常的高兴。周奶奶一向宠爱她，听到她有了身孕，立马就要让家里做饭的阿姨过来好好照顾徐暮凝，顺便还要给她请保姆请医生什么的。徐暮凝从电话中听到了这些，立刻做了一个抚额的动作，周诚笙含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不愿意在两人之间夹杂这么多人，他也不愿意，迎接自己孩子这样的事情，还是自己来亲力亲为最好，由不得旁人插手，于是便拒绝了周奶奶的提议。而当电话打去徐家的时候，徐妈妈和徐爸爸虽然不满意他们两个人这么年轻就要小孩子，不过周诚笙这人早熟，让两位家长十分放心，加上思想开明，所以便也没有怎么说他们两个。只是徐妈妈又在电话里面交待了徐暮凝许多需要注意的东西，跟徐暮凝说完了还不够，唯恐她不听话乱来，来拉着周诚笙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他耐心很好地听了，有些甚至默记了下来，这么重要的事情，由不得半点儿马虎。
　　后来许多时候他再次回想起来当初的那段日子，虽然短暂，但是却是他的这段人生中最绚丽的一笔，再往后，便是暗淡无光暗无天日的星河暗换，顷刻之间，他的天地，全部翻转。
　　因为担心徐暮凝身子渐重，以后举行婚礼、穿婚纱会不好看，所以一给两家家长打完电话说完这件事情之后，周诚笙就忙着看两人结婚的礼服，他倒没什么，男人嘛，左右不过西服，除了细节上，并无太大的差别。倒是徐暮凝，虽然之前想的应该是一件怎么样怎么样的婚纱，应该是什么样的风格，上面应该有怎样的花纹，可是一个牌子一个牌子地看下来，也并没有找到符合他们两个人口味的。Vera Wang简洁，却觉得有些单调；Monique Lhuillier 单调倒是不单调，又过于繁复；Badgley Mischka 典雅，可是太过素净；Galatea 华丽，却又有些小家子气的感觉......选来选去，好多天过去了，连最起码的牌子都还没有确定下来。周诚笙既要忙着两人的婚事，又要照顾她，还要帮她选婚服，加上公司又刚刚起步不久，许多事情都要他自己去做，那段时间，几乎让他忙得脚不沾地，从来没有那样忙过，即使是在当初公司初初建立的时候也不曾这样过。但是，哪怕是这样，他也是还是感觉到心中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充实将他填得满满的。再忙又怎么样？只要她还在身边，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那什么也都是值得的。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就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人了，一直梦想的东西全都在顷刻之间实现，他不仅有了一个爱他至深他也爱着的女子做妻子，很快他就会有一个小宝宝，他们在一起，组成这个世间最普通、可是于他而言却是最珍贵的一个家庭，梦想了许久的东西在一夕之间实现，叫他怎么不高兴？
　　少年时代父亲早逝，后来母亲远走，他这一生虽然享受到的是其他很多人都难以享受到的富贵生活，可是，他宁愿用这全部的富贵换取他们一家人在一起的片刻。但是，那又怎么可能？父亲已经去世了，母亲不在，就算他情愿将所有的财富交出来，却也没有人愿意去收去拿。那他拥有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最爱的女子愿意为他生儿育女，愿意为他操持一生，愿意将自己这一生都全部交给他。他从小受到爷爷的教诲，尽管后来出国那么多年，但是性格却还是一样传统。总觉得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如今他已经立业，再成家算来也差不多。
　　那些日子，他仿佛身在云端一般，那样的不真实，连同他的幸福都是那样的不真实。他只当是来得太快，而他也已经习惯了清寒，尚且来不及适应而已，可是无论怎样，他都没有想到，原来太过幸福真的不是一件好事，原来他觉得的不真实并没有错。那些都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时间到了，总归都是要还的。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安然地享受幸福享受天伦的人，那样的美好，他心中一直想象的，从来都不曾眷顾过他。
　　周诚笙在家里很受宠，徐暮凝也是，如今她怀孕了，全家人都看着她肚子里面的孩子，生怕有半点差池。腹中孩子如今已经差不多两个月了，需要时常到医院去做产检，每次都是周诚笙陪着她一起去，难得他不嫌麻烦，鞍前马后为她全都打理妥当，让不少同去的孕妇看得眼红，又是嫉妒又是羡慕。那一周周末的时候，本来也是按照往常的那样，应该是周诚笙陪着她一起去的，可是没想到刚刚吃完早饭他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他本来想推掉的，哪知徐暮凝十分大方地朝他挥了挥手，笑嘻嘻地跟他说道，“诶，你去吧你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去忙吧。”那个样子，好像真害怕他不去一般。周诚笙见她精神尚好，心中也不由得稍微放下心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却还是不让她一个人去医院，说道，“这样吧，我让伯母过来带你一起去？”徐暮凝摇了摇头，伸手往他肩膀上推着，像是想要将他推出门一般，不过她的那点儿力气哪能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依旧笑着跟他说道，“不用不用，这么久了你从来都不让我一个人走哪里去，这段时间我都被你们跟烦了，我像一个人出去都不行。诶，你不用叫她了，我一人行的。”周诚笙自然不会相信她的话，就这么让她一个人出去，又提出另外一个建议，“那这样吧，我把你送到医院，再让伯母过来陪你，到时候我那边完了就过来接你们？”
　　“哎呀。”徐暮凝伸出手去拉住周诚笙的手臂，哀声道，“周大少爷，你再不去，你的生意就完了。不用管我的，你让我自己去吧，没什么事的。”周诚笙心情很好地伸出手来把玩着她垂在肩上的头发，声音中带着少有的漫不经心，说道，“生意没了再挣就是了。”他后面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句话便是，你要是有什么事情，我挣再多的钱都不够。可是徐暮凝向来在这样的事情上神经大条，也没有听出来他话中的婉转情思，将脸放在他的手臂旁蹭了蹭，哀求道，“真的没什么的。”她抬起头来，眼睛中有着点点朦胧的水光，“我怀孕以来，你就从来不让我一个人上街，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吃，现在我要自己去医院做产检你也不许，你究竟要怎么样嘛——”她后面的那个“嘛”字拖得长长的，又软又糯，立刻就让周诚笙的心软了几分。可是哪怕心中软了软，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声音更是一如往常的淡然，“你一个人，不会去吃那些不应该吃的东西，做那些不该做的事情？”见徐暮凝正要保证，周诚笙立刻一句凉凉的话扔下来，“你不用保证，我不信。”徐暮凝立刻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弯着身子转过去，也不说话，周诚笙见她那个样子，哪怕知道她是装出来的，却也忍不住微微弯起唇角。她其实说得没错，这段时间自己看她是看得太紧了。许是察觉到他脸上有松动的痕迹，徐暮凝转过脸来，不误哀怨地对他说道，“好吧，我知道，我就知道，其实你在乎的只有我肚子里的这团肉，只有他。”知道对她说的是假话，可是脸上哀怨的模样却十分真实，周诚笙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对她嘱咐道，“好吧，你一个人去。”见徐暮凝马上就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周诚笙按住她的肩膀不许她乱动，嘴上却没有丝毫的放松，“不许去吃那些不该吃的东西，也不许去那些不该去的地方。我那边一完就马上接你，不要乱走。”徐暮凝笑眯眯地跟他挥着手，好像恨不得现在立刻就将他赶出门去，她好一个人，周诚笙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再一次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转身走了出去。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他这一走，就会失去那些他一直梦想的幸福，如果可以，无论那天徐暮凝怎样哀求他，他都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