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ind dance(盲舞)》犹大

1、缘 起

　　随雇佣军迷失在这片见鬼的老林已经不知道多少天了，附近有个毒沼泽，沼泽方圆数百米生灵绝迹，只有地上稀稀拉拉一些杂草，连棵树都没有。探路的小张被瘴气毒倒，回来没几天就病倒了。不敢再靠近，他们在远离沼泽的草地上扎了营。天寒地冻，这死气沉沉的老林见不着半个活物，平日里只好挖些树皮草根果腹。
　　“王嫂，你拿了什么？”她问。
　　“没……没什么，一点没用的垃圾，我正要去倒了。”王嫂神情怪异，慌慌张张地说。
　　她在撒谎。她很确定。
　　垃圾?在这深山老林，这片万年走不出的毒沼泽区，一个随军医护人员放着满屋的大兵不照料，却拖着一蛇皮袋的“垃圾”，专程跑到后山去“倒”？当是骗三岁孩童吗？
　　“让我看看。”
　　“真……真的没什么。”王嫂更加慌了。
　　“给我。”疑心顿起，她猛抓起蛇皮袋一角，硬是要抢，王嫂怎肯放手，两人便拉扯起来。
　　王嫂毕竟年迈，哪里抢得过她，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拽着袋子不放。
　　“姑娘……姑娘……王嫂不会害你，你听王嫂的，别看……别看啊……你不会想看的……相信王嫂……王嫂不害你……”说着说着，竟老泪纵横。
　　见着王嫂凄惨的模样，心中生出几分不忍。罢了，好奇心这么重做什么，反正也不知能再活几天。
　　正想说‘不看就不看吧’……谁知这老旧的蛇皮袋吃不住二人拉扯的分量，先一步向阎王爷报了到去。
　　……
　　王嫂没骗人，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绝不会想看里面的东西。
　　是的，在她们面前，那散落一地的，是人骨，血淋淋的人骨，新鲜的骨……
　　如果，里面是个死人，即使是分散的尸块，她也不会觉得太震惊。死人，她还见的少吗？
　　可，竟会是人骨……人骨……
　　她只剩一个疑问。
　　这个人的皮肉呢？皮肉去了哪里？
　　想起今早的加餐……
　　说是猎了只狼，给兄弟们补补，已数月不沾荤腥的士兵们个个狼吞虎咽……
　　她也夹到了两筷尝鲜，入口那怪异的肉香……
　　答案呼之欲出……
　　她不敢置信地扑向王嫂，拼命摇她肩膀，想听到否定的答案。王嫂视线和她一对上，就慌忙闪开了去，不敢再看她。
　　她想大声质问她，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半句话都说不出。努力调整呼吸，终于困难地发出几个单音：“是……不……是？”。
　　王嫂把头低到了胸前去，刘海覆面，看不见表情。只见她胡乱点了几下头，算是回答。
　　她当即绝望地瘫倒在地，侧身呕吐起来……其实这几天，除了早上那餐，她根本没吃到过什么东西，胃里本就空空如也，呕了半天只是干呕，吐出来的除了胃液什么都没有。
　　“姑娘，别怪王嫂……咱没的选择……没的选择啊……比饿死强，比饿死了强哪……”
　　“啊……啊……啊……”她仰天嘶喊，一声比一声凄厉，“我会下地狱，下地狱……我一定会下地狱……啊……啊……”

　　根据王嫂的说法，这尽管是少数人的主意，其他的人却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其实想想就很容易明白，如果不是大伙儿心知肚明，又怎会没人提起小张的失踪？吃饭的时候又为何个个神情诡异？只是谁都不愿，也不会去捅破这最后一层纸。她冷笑，这算是残留最后道德底线的证明吗？哼！可笑至极！是畜牲就不要立什么人的贞节牌坊！
　　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她知道自己的处境。被瘴气毒倒的头号伤兵小张一死，队里再无其他的累赘。十六口人，一个军妓、一个王嫂、自己和十三个大兵，谁是多余的人不言而喻。她，容貌已毁，再也引不来男人垂涎，又不若王嫂懂得医术。平日里只做些杂务，队里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下一个牺牲者是谁，她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只是没料到会来得这么快。才从后山返回，居然就听见帐篷里有人在讨论要置她于死地。奇怪的是，她竟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心里头就像在听人谈论杀只蟑螂般的轻松。或许人到了这份上，剩下的感觉也只有麻木了。
　　只是本来早已放弃的人生，这会儿竟被激起了斗志，有了明确的目标——
　　我不会等死。
　　是的，我要证明我能比你们这些畜牲活得更久。

　　杀死这些人并没有想象的困难，长期与世隔绝的生活让他们丧失了警惕，对弱势群体的鄙视轻疏更是致命伤。
　　沼泽中令人昏迷的毒液，沼泽周围的解毒药草，绳子，一柄小刀，她成功了。
　　故意不用枪，是为了不让他们死得痛快。

　　“毒妇，要杀便杀……不要使这么阴险毒辣的手段。”
　　“老子死了也要变鬼来寻你……臭婆娘。”
　　“……”
　　不理会众人的咒骂叫嚣，她径直走到其中一个跟前。

　　“你，是头一个□□我的。”
　　“你，你想干什么？……不，不要……”
　　无视那人眼中的恐惧挣扎，她挥落匕首断了他的分身。那人痛得死去活来，哭着求饶。
　　“说！你凭什么求我？你当初可曾饶过我？”她冷笑。在他双手动脉处分别划了两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瞬间狂喷而出，溅在她脸上，也模糊了双眼。她那用鲜血妆点过的布满旧疤的面孔，在幽幽月色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
　　随手抹了点粘稠的液体放入口中，“呵，原来恶人的血竟也是甜的。”她邪邪一笑，“我让你最晚死，让你细细体会体内的鲜血一点一点流光的感觉，你说好么？”
　　“你……你是魔鬼……”那人奄奄一息的说。
　　“呵，深有同感。我只后悔觉悟得太晚。”
　　“你不得好死……唔，不要，唔，唔啊……”男人反抗的声音嘎然而止。
　　她捏着割来的，小小的，鲜活的舌尖，顺手抛进熊熊燃烧的篝火。只可惜男人早已昏死过去，再也没法抗议。

　　“你，曾说了要毒死我。”
　　她拿起一罐沼泽的毒液，走到另一个人眼前晃啊晃，“这毒液量少了让人昏厥，量多了取人性命，你说，我给你灌多少好呢？”
　　“不，不要，求求你……哇……呜”
　　“可惜你现在没有选择的权利，因为，我不允许。”她强行将毒液灌入他口中。
　　因剧痛而失声的男人，捂着脖子满地打滚。
　　“说想尝尝我手臂味道的也是你吧？不好意思不能满足你了，你这么爱吃人肉，就先尝尝自己右臂如何？我本来想说用锯子会比较快，可惜这里没有，只有靠这匕首了，钝是钝了点，不过你不用担心，烤熟之后就会很容易锯了。”
　　说着说着就把他往火堆里拖，忽然一股骚臭味传来，原来是男人吓得失禁了。

　　“哈哈哈……”她突然一手指着他们，一手捂着腹部狂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众人被她笑得怒起，更觉今日必死无疑，先前因害怕成为靶子而强咽下去的咒骂再也无法压抑，纷纷破口大骂。
　　脸上的笑容顷刻间隐去，才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却已换了张阴狠决绝的面孔。
　　“骂吧，尽管骂，你们这里每一个人，我都不会放过。我要把你们曾经对我所做的一切，全部十倍奉还。别指望我会亲手给你们痛快，要咬舌自尽的请便。”
　　她冷冷宣告，仿若死神亲临。

　　这是什么状况？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个个死状奇惨无比，断手残肢随处可见，血腥味和焦臭味弥漫整个营区。纵使他久经战乱，早已见惯血腥场面，仍不禁心中发毛，止不住胃里一阵翻腾。经验告诉他，这不是战斗遗留的痕迹，没有硝烟味，也没有敌方的尸首，倒像是遇上了冷血杀人魔。会是窝里反吗？……
　　他还是来晚了么？终究救不了她？
　　忽觉身后传来一阵寒意，他猛地转身……
　　身后遍地尸堆里不知何时竟立了个人，如果……那还能称之为人的话：浑身上下都是干涸的血迹，满脸的血污辨不出容貌，披散了一头枯黄的乱发，睁着机械无神的死鱼般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这不会是她……”他头一次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不知该为她的生还惊喜，还是为自己顷刻间发现的事实而心寒。
　　“是……你。”她也认出了他，目中突然凶光大湛，“你也该死。”手中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抵住了他的脖子。
　　他没抵抗，也不需抵抗。距离太近，她动作太快，躲也躲不了。她已不是文弱的少女，是这片地狱里物竞天择的胜主，是浴血而生的复仇恶灵。
　　她没动手杀他。
　　当然不是因为善心。被他随身的卫队用数十把□□瞄准，任谁都不会和自己的生命过不去。
　　“是你做的？”他明知故问，人类总是有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毛病。
　　“你说呢？这里还有第二个活口吗？”她冷笑。
　　他闭上眼……
　　“女孩，我们……谈谈好么？”
　　“谈谈我们谁先死吗？”
　　“那天……抱歉。”是他的错。
　　“你认得我？记得我？”她疑惑地看向他，并没忘记自己已经毁了容。
　　“你说呢？”他反问她。
　　“那你就该知道自己为什么该死了。”
　　“不，听我说，那天我真的回去找你了，可你已经……”
　　“……”
　　“我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的……”见到她这副模样，内疚像束紧的铁丝般狠狠裹绞着他的心脏，
　　“够了，别再提那天！相信你是我自己蠢。我警告你，别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我。”她不需要怜悯！在他的脖子划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作为惩戒，“也别想用死来威胁我，我断气之前你的脖子一定会先一步落地，你若是不信，我们可以试试。”
　　他叹了口气，“我不想死，也不想你死。我们有更好的选择。你杀了这么多人，总不是想给自己陪葬用吧？用痛苦延续的生命没有轻易割舍的道理，我知道你不会想死。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
　　“想想清楚自己的处境吧，女孩，即使今日全身而退，你要如何在这万兽绝迹的沼泽林生存下去？你多久没进食了？你难道不想念美食的味道？你不曾怀念柔软的大床吗？不想嗅嗅鲜花的香气？”
　　“住嘴。”如果他是要瓦解她的意志，那么，他够狠，完全击到了她的痛处。
　　看出她的心思，“我不是要摧垮你的斗志，我承认我在诱惑你，但绝不是欺骗，我可以给你新的生活。”
　　“那我要付出什么？”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给我你的灵魂，女孩。”他恶魔般魅惑的眼底盛满笑意，知道有人动了心。
　　她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从此以我为天，对我奉献你的忠诚，你的一切。而我带你离开这个国度，远离战争和杀戮，要你一世无忧。”
　　“我凭什么信你？你并不守信用。”她已经上过一次当。
　　“仔细想想吧！女孩，你以为我为什么来到这里？”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我看起来就这么好骗？”他之前明明弃她于不顾，现在竟有脸说是为寻她而来。何况，他们非亲非故，他有什么理由为她做这些？
　　“你信不信都无所谓。你没有更好的选择，我的承诺是你唯一的生路。”
　　不得不承认，他没有说错。
　　对她而言至多就是再被他骗一次，含恨而终罢了，而如果没遇到他，死亡本来就是必然的。现在杀了他，同归于尽又有什么意义？何况方才说他会死在她前，本就是虚张声势，其实她根本没把握去和□□比速度。
　　而假使他没有骗她，不管他要她跟随的理由是什么……对她而言是太划算的交易，因这灵魂本已腐朽不堪，肮脏污秽，怕是弃在路边，野狗都未必肯睬。此刻竟有傻子愿意接收了去，还换她一世无忧？再好不过，再好不过……

　　仿佛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终于等到她的回答……
　　“不许……骗我。”
　　“我不会。”他微笑许诺。
　　她伸出小指要就与他打勾。孩子气的举动牵得他胸口直发疼，她才18岁，本该……本该如此的啊！在莫名的冲动驱使下，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这么大个人，竟会真的伸出小指去应了她，而且是在卫队的众目睽睽之下，真不知道以后他们还认不认他这个老大。
　　可惜在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防备之后，她数天来紧绷到底的神经再也承受不住，小指尚未触及他就已失去知觉，力竭倒进他宽厚的怀里。失去意识之前，她忽然觉得，如果自己就这么睡去，再也醒不来，其实……也不错。
　　她不但满身血污，浑身更散发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腐肉特有的腥臭，他却一点都不介意，把她抱得紧紧的，心中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
　　那天，没错过你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