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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被丢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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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的诞生本身就是个错误。哦,不要误认为是“美丽的错误”,因为这个定语必然
不会属于我。好在,错误的同时还是有些作用的,用来衬托他的美好。
哦,造物的主,你忙着去参加众神的舞会,匆忙中犯了个不经意的失误,将那些所有的高雅
和美好全部给了他,将那些卑微和丑陋全部给了我。当你在众神之中翩翩起舞的时候是否听到了
从新生之门传来的哀哀的哭声?
那哭声太过微弱,湮没在世间繁华的喧嚣之中,湮没在众人因他的美好而发出的惊叹声中,
谁也没有听到,谁也不会注意到,就像在繁星满天的仲夏之夜中,谁也不会对星河边缘一颗渺小
的星辰拼命散发的光芒多加留意,纵使它竭尽全力地闪烁,不远万里地将微弱的光传到地球上。
最后的最后,平凡还是平凡,不起眼仍是不起眼,悲哀的命运终究无法改变。
还是八岁的季望就已深深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紧紧咬着下唇,拼命地咽着眼泪,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个美丽的女人将盛川抱上那辆黑色奔
驰的后座,回过头泪流满面地对她说:“小望不怕,妈妈马上就回来接你……”
泪水弄花了她精致的妆容,却仍然遮不住她惊人的美。
季望留恋地嗅了嗅,女人身上熟悉而清新的沐浴香盈满了她的小鼻子,这会是最后一次吗?
最后一次尽情地呼吸拥有母亲味道的空气。
身旁的父亲面色铁青,紧紧攥着季望的小手,用冷得可怕的声音冲女人吼:“我是绝对不会
把季望交给你的!快给我滚!”
季望的手被捏得生疼,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似开了闸,从她的小眼睛里滚滚落下。模糊中
她看到盛川挣扎从奔驰后座站起来,两根小胳膊勾住车窗边缘,身体挂在车门上,探出了小脑
袋,眨巴着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扭头问他的母亲:“小望和爸爸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女人仿佛下定了决心,飞快地抹去了眼泪安慰他说:“他们马上就会跟过来。”然后毅然决
然地钻进驾驶座发动了引擎。
眼睁睁地望着盛川转过来的小脸随着车一同消失在街角,季望的心脏像被撕裂了一般剧痛。
“妈妈,哥哥……不要丢下小望……”
父亲狠狠啐了一口,拽着季望的手转身:“小望我们回家。”
季望抽泣着一动不动。
“叫你回家听见没有!”
父亲此刻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季望吸了吸鼻子,顺从地揉着眼睛转身同父亲一起走进那黑暗
狭小的楼道。
因为我和妈妈长得不像,她和小川才不要我。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
年幼的季望这样想着,抬起头充满怨恨地望向父亲。
盛川和季望完全是两个模子刻出来的,但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双胞胎兄妹。盛川像妈妈,永远
水灵灵的大眼睛,眼珠继承了母亲如混血儿一般的咖啡色,小扇子似的睫毛,白皙细腻的皮肤,
年仅八岁的他已出落得相当俊秀。而季望像爸爸,单眼皮小眼睛,宽额头,加上一身的婴儿肥,
无论到哪都被遗忘在角落里。从小,兄妹俩一同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盛川都会被阿姨们抢着亲来
亲去,被叔叔们架在肩膀上逗玩,而季望则永远在婴儿车里吮着手指痴痴观望着。医生说这是罕
见的以卵双胎现象,由于兄妹俩打从娘胎里就不属于同一个受精卵,因此遗传基因也用的是截然
不同的两套。
父母在兄妹俩八岁的那年离异,母亲受够了父亲时而软弱时而暴躁的反复无常的性格,同时
在事务所里陷入了新的情网,所以带盛川离开后同身为单亲父亲的上司组成了新的家庭。季望的
母亲是个律师,而且相当的优秀,她轻而易举地将季川的姓改成和自己一样的盛,又赢得了盛川
的抚养权。至于季望,她却似乎没想那么多。
从母亲离开那天起,季望就再也没见过盛川,一直到父亲的葬礼。
妻子和儿子离开后,父亲就一直阴沉着脸,再也没有开心地笑过,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几
岁。父亲本有内疾却一直离不开烟和酒,每天都在反反复复的咳嗽中度过。
窗外天色已晚,昏黄的灯光映在窗玻璃上。肚子咕噜噜地想起来,季望放下笔,抬头望了下
墙上的挂钟,不知不觉已经八点了,父亲还是没有回来。
她起身走进厨房,一阵翻找,却发现无论是冰箱还是橱柜里都是空荡荡的,最后那盒过期的
方便面已在中午用来充饥了。浅浅叹口气,季望觉得对自己无时不刻在抗议的肚子实在是无计可
施了。
轻轻敲响了邻居家的门,门开了,露出了韩妈妈温和的脸,她望了眼女孩身后黑洞洞的家
门,目光再落在女孩红透了的脸蛋上,便明白了一切。
季望小声地嗫喏着:“阿姨……”韩妈妈却善解人意地笑了:“小望肚子饿了吧,阿姨煎了
饼哦。快进来尝尝。”
笑眯眯地看着季望狼吞虎咽地将几块现煎的鸡蛋饼一扫而光后,韩妈妈叫来了自己的儿子:
“霁葵,带小望去屋里写作业。”
韩霁葵比季望高一个年级,从小和季望盛川一起长大,常常在季望被冷落的时候拉着她的手
去小镇的河堤上,他写生,季望就在一旁吹着风看着天,静静地睡着。
对季望来说,韩霁葵才是真正的哥哥,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韩霁葵如雪后晴空下盛开的向日
葵一般温暖和煦。季望从作业中抬起头,凝视着那个从到这个世界上以来唯一给予自己温暖的人
轮廓柔软的侧脸,笑意爬上了嘴角。
写到一半季望去厨房喝水,途中经过韩霁葵父母的卧室,谈话声低低地从虚掩着的门缝里流
出来,毫不留情地钻进她的耳朵。
“……季昂怎么这样,跑了老婆儿子,自己的女儿都不管了……季望虽可怜,但每天到我们
家来也不是个事啊……搞得跟我家孩子似的……”
“你小声点行不行啊,别给孩子听到了,小望够可怜的了……和那个女人长得一点都不像才
被丢下不管……”
韩霁葵见季望半天没回屋,走出卧室没几步便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静静地缩在墙角,父母的
交谈声仍不断传出来,他的心脏软软地塌下一块。
长得一点都不像……和那个女人……所以才被丢下……
季望觉得心脏空荡荡的,冷飕飕的风呼啸着穿堂而过。突然,什么都听不到了,耳朵边有温暖柔
软的触感。茫然地抬起眼,见少年抿着薄薄的唇蹲在面前,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一会
儿,少年张口,嘴唇翕动着,季望努力从他的嘴型读出他要说的话,瞬间感到周身被温暖的光芒
包围着,但却那样的飘渺而遥远。
少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小望,不怕。”
老天,我多希望能被这遥远的温暖一直温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