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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塞外。深秋。
      猎猎的西风吹得五色旌旗不住迎风招展,正午的骄阳照在林立如山的刀锋箭镞上,映出万道寒光,看去竟有说不出的肃杀之气。
      漫漫无际的黄土高原上,严阵以待的两国军队刀剑出鞘,弓箭在弦,气氛紧张得仿佛一触即发。
      如此的对峙已持续了两个时辰之久。
      
      风天扬一身淡淡青衫,勒马静立在己方阵后的山顶上,悠然打量着两军形势,目中全无一点兴奋之色,面上的表情平静无波,看去竟似带着几分索然。
      “将军。”身后的轻车都尉周明观察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今日一战,关系非浅。若我军取胜当可一举夺得河西四郡,甚而乘胜直取西川都城。目前敌军精锐尽出,预备誓死一搏,如此激战当前,为何将军竟然神情萧索,意兴全无,象是根本无心作战一般?”
      风天扬转过头来看他一眼,道:“你看今日之战,我军会有几分胜算?“
      “十分。”周明毫不犹豫地脱口答道:“我军兵强马壮,将士齐心,再加上将军用兵如神,如今士气正旺。西川近来频频换将,军心浮动,新任主帅年轻气盛,却经验不足。这一仗,未曾开打我们便已占了一半先机。”
      风天扬微微一笑,道:“这就是了。你还要问些什么?”
      周明怔道:“可是将军。。。”话虽未曾出口,心下却仍是茫然一片,不解自家主帅为何把近在眼前的胜利看得如此轻淡。
      风天扬背负双手,轻叹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这仗打来才有几分意味。这样唾手可得的胜利,胜了又有何值得兴奋?只可惜西川的木兰将军不在阵前,否则……”
      说到一半,突然悠悠地停顿下来,语气中带几分怅然,更有几分期待。
      周明吐吐舌头道:“幸亏木兰将军不在。若她在的话……将军,只怕你也不敢逍遥自在地在此作壁上观了吧?”
      风天扬冷哼一声,斜斜瞟他一眼,道:“你认为我不是她的对手?”
      周明笑道:“我可不敢这么说。不过将军,至少连你也得得承认,木兰将军的战功不下于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两个对阵三年,交锋多次,战绩好象是平分秋色。”
      风天扬淡淡点头,双眸掠过山下敌阵的骚动,唇边露出一丝笑意:“不过两个时辰,对手就已按捺不住了。看来今日这一仗,结束得会比我预料之中快得多。”
      话音未落,号声已起。西川军队开始全面进攻。
      风天扬掉转马头,径自纵马下山,对眼前激烈厮杀的战局不再多看一眼,仿佛这一战不是刚刚开始,而是早已结束。
      对于他而言,这一战确实早已结束。
      一名将军的战术,在于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早在战事未起的时刻,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搏杀只是一种形式,而胜负……早已被他一手掌握。
      现在,只需收获。
      
      三日之后。
      镇远大将军的帅帐中,十几名将领围坐一圈,身上甲胄鲜明,脸上满是兴奋神情,正在激烈地争吵不休。
      “我们自然应当乘胜追击,眼前士气高昂,正是进兵最好的时机,怎么可以随便放过?”
      “穷寇莫追,再穷追不舍就要深入敌境,可是粮草和后援还没……”
      “若是一旦给予敌人喘息之机,等他们重整旗鼓,我们岂非又要从头苦战?”
      “但敌方既已主动求和,我们又何必白白折损兵力,虚耗粮草?反正以我们目前的兵力也不能一举灭了西川,倒不如接受和议,也好让士兵休养生息。”
      “和议?谁知道他们的求和有几分诚意?”
      “……”
      一群人争执良久,仍无定论。副将关雷突然想起今日的主帅仍未发言,连忙转头道:“将军,你的意思……”
      没有声音。
      “将军?”
      帐内一片沉寂。
      在座众将茫然地转头,却发现本应主持会议的镇远大将军风天扬安安稳稳地斜倚在书桌前,面前乱摊着几册兵书,而人却在悠悠闲闲地……睡觉。
      “将军!”关雷推一推将军的肩头,大声叫道。
      风天扬打一个哈欠,懒洋洋地抬起头,道:“你们终于吵完了?”
      “将军!”周明白他一眼,不满道:“我们只是争论,哪有吵架?倒是将军你……”话虽未曾出口,言下之意却是再明白不过。
      “哦?”风天扬抬眸扫视全场,兴味盎然地问道,“你们争论出什么结果?”眼中的笑意满是了然的戏谑。
      “这个。。。”周明看着主帅眼中那种“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嘲笑神情,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还是迫不得已地回答:“尚无定论。请将军最后裁决。”
      “好。”风天扬淡淡笑道:“接受对方的求和。准备班师。”
      什么?
      在座所有的人全部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班师?
      仗刚打到一半,主帅居然就要下令班师?
      皇上的命令可是征服西域诸国呀。现在虽然周围的小国都已经大致平定,可是最大的敌手西川还没有臣服,这样就班师回朝,不知道会不会被算成抗旨?
      众将半信半疑地小心打量风天扬的表情,很想发现他不过是开个玩笑。
      可是……他脸上的笑容虽然风轻云淡,眼中的光芒却是不容错认的斩钉截铁。
      没错。他们终于确认,主帅的话不是玩笑,而是确确实实的命令。
      班师。
      “可是……”周明小心翼翼地问,“仗打到一半,为什么突然就要班师?”
      “这个么……”风天扬缓缓道,“根据情报所知,西川国内两派争权争得正烈。听说木兰将军突然弃甲回乡嫁人,就是受政治倾轧波及所致。如今我朝大军压境,西川迫于外患,两派不得不联手相抗。以他们的实力,征服西川并非易事,非血战不能成功。可是一旦我军班师回朝,他们……”
      他微微一笑,不再说下去。
      众将呆呆地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笑得弯弯的两眼如一只狐狸。
      “可是,”周明不怕死地反驳,“五万大军,反复劳师远征,人力物力上的消耗也非同小可。”
      风天扬胸有成竹,从容道:“谁说五万都要回去?留一万原地驻守,一万分驻已经臣服的西域各国,剩下的三万,退一段路,留下一队,精锐全留在沿途。各支队伍好生休养整顿,随时等候命令。余下一万老弱伤残,才真的跟我班师。”
      原来是这样的班师!众将恍然大悟。
      早知道主帅心机深沉,精于谋略,虽然年纪轻轻,运筹帷幄的经验却比谁都要丰富。但是每次他突出奇谋,还是不能不叫人意外。
      确实,以西川的实力,硬碰硬的作战虽能取胜,但是所付代价也必然非同小可。自已的军队已连续作战三年,兵力颇有折损,也到了休养生息的时候。如今来一个真真假假的班师还朝,既给了自己重整军队,再调精兵的机会;更可以给敌国造成天下太平的假象,让他们放心大胆地争权夺位,自相残杀,为下一波的进攻制造良机。
      听说年轻气盛的西川国主与大权在握的辅政王势如水火,私下里的明争暗斗已非一日。如今大军一退,嘿嘿,想必会有场好戏看了。
      既然有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事,众将还有谁会反对班师的决定?
      于是,就在与西川签下和约的第二天,圣武王朝的西征大军拔营起寨,班师回朝。
      黄沙滚滚的战场突然重回平静,只留下残戈断箭,枯草衰杨,成了三年战事的点点遗迹。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一个月后。
      京城。
      风天扬仍旧是一身淡淡青衫,独自走在朱雀坊的繁华街道上。
      一路上行程匆促,风尘仆仆,使得他身上的衣衫看去已显得有几分黯旧,面上更满是风霜之色。但他的脚步却是说不出的从容悠闲,身形仍是挺拔如松,脸上的笑容更暖如冬日的阳光。
      三年征战,每日里听的是激昂号角,凄越寒笳,看的是黄沙枯草,苍烟落日,想的是奇谋疑阵,进退攻防。这样的生活虽称不上平淡,却是一样的单调,一样的枯燥无味。
      那么一片辽远广阔的土地,每天上演的除了战争还是战争,除了杀人就是被杀,生命竟显得如此的轻如草芥。
      而京城的一切看起来则是平安而富足,充满了洋洋的生机。
      朱雀坊是京城最繁华的地区,住的大多是王公贵族,高官富户。因此这一区的商业也最为繁荣,一整条街上招牌林立,摊点遍布,热闹得比东市还要厉害。
      风天扬信步而行,正在一个小小的字画摊前驻足观看,突然隐隐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到了自己背上。
      风天扬微微一怔,转头回望。但是游目四顾,街上来来往往的尽是普通的行人,并无一个值得注意的人物。
      是谁躲得那么快?风天扬暗自沉吟,相信自己的感觉并没有出错,只是没有找到那个窥视的人。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马匹惊嘶,一辆精致华丽的马车被无端受惊的骏马拉着急速前行,不受控制地猛冲直撞。路上的行人纷纷仓皇躲闪,一时间挤得乱了方寸,有人脚步踉跄,来不及站稳,立时摔倒在当地,眼见是躲不过马车的来势,就要被惊马踏于蹄下。
      电光火石间,街上众人惊呼方起,一道青影自马前掠过,动作快得宛如一阵轻风,来不及看清,甚至来不及感觉,摔倒那人已惊魂未定地站在一边簌簌发抖,双手犹自抱着脑袋,不知道自己已从马蹄下拣回了一条命来。
      与此同时,驾车的两匹骏马长声嘶鸣,不知怎的竟已齐齐止住了奔势,并肩立在当地。
      周围众人看得张口结舌,一颗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这才想起,竟然无人看清是谁救了人,又是谁止住了狂奔的惊马。整个过程兔起鹘落,变化实在太快,仿佛只是一眨眼工夫,变故已生,变故已平,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此起彼伏的议论感叹声中,风天扬在马车右侧不远处站定了身形,面上神情静如止水,仿佛根本不曾动过半步,只是轻轻举袖,弹去了刚刚沾在上面的一片灰尘。
      就在他举袖的那一刻,习武多年练就的灵敏感应告诉他,方才那道目光再度射了过来。不会有错,亦没有第二个人,那目光明明无形无质,却又如一道冷电,寒冷得如冰如雪,硬得如石如钢,竟令他的背微微僵硬。
      那决非寻常人的目光。
      他可以肯定,这双眼睛的主人,必定是一位不凡的人物,才会有如此的精神与气势,才会令他产生如此的感应。
      那是流星碰撞的感觉,是英雄相遇的心情。
      风天扬微一挑眉,再次回头望去,街上仍是庸庸的众人,找不到一个特殊的目标。
      只有身后的那辆马车,车身微微摇动,开始向前行驶。
      右侧的车窗上,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放下了纱帘。
      
      马车缓缓前行,走不多远,驶入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宅院。
      风天扬收回一直注视在马车上的目光,举头打量那所豪宅大门上高高悬挂的金字牌匾,目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靖南王府。
      那是当朝左丞相兼吏部尚书,靖南王秦重远的府邸。
      在本朝的四位异姓王爷中,他无疑是最受皇帝信任,官位最高,权力最大的一个。
      可是整个靖南王府中虽然婢仆如云,丫鬟众多,女眷却不过寥寥几人而已。自从靖南王妃十年前患病去世以后,伉俪情深的靖南王始终不曾再立王妃,偌大的一个王府中,除出几名侍妾,就只有两位千金小姐,王爷的掌上明珠。
      那么,马车中那位深藏不露的高人又会是谁?
      虽然未曾见到车中人的庐山真面目,风天扬仍然可以肯定,那人必是一名女子。
      因为马车驶过时,随风飘过一阵轻淡缈远的香气。
      因为他分辨得出车中有三个人低浅细微的呼吸,而马车行走的声音及摇晃却轻得象是车中只有两个人重量。
      更主要的是,马车将入王府大门的时候,他凭着自已能辨微声于数十丈外的超人耳力,听见了车中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仍是清脆如银铃的笑语。
      “姐姐,看了半天,试也试过,那个男人到底有什么不对,值得你这样注意?”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恰好证实了风天扬的推断。
      不出所料,刚刚的惊马事件并非意外,而是车中人的有意安排。
      但是,目的何在呢?
      以他今日的衣着打扮,没有任何理由会引人注目。若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就更没有道理故意试探自己的深浅。
      风天扬望着靖南王府华丽气派的大门,英挺秀逸的双眉不自觉地微微蹙起,沉吟半晌,搜遍脑中记忆,无论如何想不出车中女子会是何等来路。
      
      正出神间,忽然听得身后的脚步声陡然多了起来,而且足音轻快敏捷,节奏一致,显然不是寻常百姓,而是身手不凡的武林高手。
      风天扬声色不动,突然向前急行数步,待身后诸人忙于追赶,阵形微乱时,倏地一个转身,从容含笑的双眸恰恰对上了几名内廷护卫张皇失措的面孔。
      风天扬看着为首的护卫,微笑道:“几位有何贵干?”
      那护卫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尴尬地咳嗽一声,道:“我们怀疑阁下与最近的几桩谋逆大案有关,要劳动阁下跟我们到衙门里走一趟。”
      风天扬笑道:“内廷护卫是天子近卫,官居五品,专在宫内行走,向来只负责皇宫上下的安全平静,却不知几时改行做了九城巡捕啦?一下子连降四级,也不嫌委屈?”
      那护卫不料他竟对自己的官职品级了如指掌,一时反应不及,与同伴交换一个眼色,才正一正脸色道:“知道我们是内廷护卫,还有这么多废话?快跟我们走,大人等着问话呢。”
      风天扬道:“刚才你们大人有没有交待,我若不走你们该如何应对?动口还是动手?”
      几名护卫互相看看,却是拿不定主意,一人沉不住气,忍不住偷偷向后看了一眼。
      风天扬脸上笑意更深,向那方向扬声叫道:“秦沐风,陆严,把戏已拆穿了,还不快点出来?”
      街上众人听他突然平空大叫,正在莫名其妙,一阵朗朗笑声响起,两个年轻男子从街角转了出来。
      左边的男子锦衣佩剑,中等身材,剑眉星目,笑容爽朗,神情气度颇为不凡,潇洒中微带几分放浪不羁,一望可知必是出身清贵的世家子弟。
      右边男子一身黑衣,身材颀长,略显瘦削,五官轮廓分明,线条刚硬,脸上神情始终不脱端严之气,纵使此刻正在放声大笑,笑容里却总似带着一丝忧郁,而不是真正的开怀。
      左边的锦衣男子走到近前,一把抓住风天扬的肩膀,朗声笑道:“天扬,你怎么猜到有我的份儿?出面的只是陆严的手下,我和我的随从藏得好好的,你怎么会知道我在?”
      风天扬笑道:“那还用猜?陆严那么一本正经的人怎么会想起玩这种鬼花样?除非有你在一边鼓动他,甚至替他下令也说不定。”
      秦沐风摇头笑道:“陆严的手下我可指挥不动。他这个内廷护卫统领实在厉害,统率部属的纪律比你治军还严。如今他的名声啊,在京里可比你响亮得多了。”
      风天扬微笑道:“我离开京城已近四年,记得我的人只怕已不多了。这一阵我远在塞外,可也听说你们在京里威风得很啊。陆严统领禁卫,出名倒也罢了,你有官不做,整天不务正业,只管风流放纵,居然还闹出那么大的名头,我才真是不能不佩服。”
      秦沐风脸色微微一红,赶忙转过话题道:“怎么到了我家门前也不进去?站在那里发什么呆?
      风天扬笑道:“令尊的官一日大过一日,府上的门槛也越来越高,以我这一身装束,就这样冒然登门,还不被门房挡在外面?”
      两人边说边笑,一边向前行去。
      陆严静静走在旁边,始终不曾开口,两人也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奇怪。
      秦沐风拍拍风天扬的肩头,道:“天扬,你回来了真好。咱们当年那一伙人,你领兵去了塞外远征,小商跑到江南逍遥自在,天行现在忙于政务,没空搭理我们,就只剩下陆严一个跟我作伴。偏偏他又老摆着一副冰山面孔,整天也逼不住几句话来,简直闷得我七窍生烟。这下可好了,反正你的将军府也只有你一个人住,不如索性搬到我家里来,省得我一个人无聊。”
      风天扬目光一转,仿佛漫不经意地随口道:“好。就到你家扰你几天。只是你家若有亲戚女眷,只怕就不太方便。”
      秦沐风笑道:“我家哪来的亲戚女眷?除了我那两个宝贝妹妹,府里就只剩丫鬟侍妾,有什么不方便的?以你我的交情,我妹妹就是你的妹妹,还用得着避讳?再说,我爹还老打你的主意,想让你当上他的乘龙快婿呢。你要是肯住进来,他一定高兴得心花怒放,热情得让你招架不住。”
      风天扬摇头笑道:“你那两个妹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倒是不错,只是那性子我可实在消受不起,还是换个有福气的人吧。”
      秦沐风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话可不只限于男子。如今我这两个妹妹啊……哼,我且不说,等你见了自然知道。”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狡黠,又有一点按捺不住的得意。
      风天扬看看他的表情,心知他笑容后面定有文章,转头便向陆严看去。陆严却也不肯透露,只是微微一笑,一副你见过自知的表情。
      风天扬耸耸肩,一脸的不以为然,好奇心却是早已被撩了起来。
      三个人说说笑笑,一同迈进了靖南王府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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