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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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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碧水茶楼的说书告一段落,众人面色恍惚、神情呆滞,均是一副意犹未尽之状。
堂上讲书的先生面皮雪白,眼神清亮,浑身都透出一股子书卷气。这边拍下惊堂木,口中道“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那厢便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略略啜上一口,眉目舒展,口鼻生香,说是一代雅士品茗赏景也不过就是这般情态罢了。
正是此时,跑堂的小二侧身过来,道,“张先生,堂外有人找。”
他皱起眉头朝小二指点之处望去,只见一个青衫俊雅的少年人立在门口,头上未束方巾仅用一只木质钗子拢住,没有此间少年的懦懦稚气反而目光凌然、气度不凡。此人,难道……
他放下茶盏,脚下步子也不由加快,直到确认来人身份,顿时眉开眼笑,抬起手掌便抚上那青年的头。
“臭小子还知道来找我!”
一句责骂而已,山鬼听着却忽然哽咽难言。
“张先生……”
“你跟那个靖王玩失踪,也不知道来知会老朽一声,白白替你担心了这些日子!”
一个暴栗弹在山鬼脑门上,额头登时变红了一块,可见是用了一些力气的。
“先生教训的是。”
“哼!”
张先生拔腿就走,山鬼无法只能亦步亦趋的在后面跟着。
疾走了一刻,张先生自觉幼稚又无理,斜觑着身后紧紧跟着的山鬼为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臭小子,说罢,这次又伤了哪儿?”
跟在后面默默忏悔的山鬼眼神一亮,几步赶上他,深鞠一躬之后方才开口。
“不是我,是……我家夫君。”
“哦?靖王有病自有那些个御医伺候,可轮不到老朽。”
“不不,不是王爷,”个中缘由太过复杂,山鬼一时难以说清,本就不善言辞,此时更是急红了脸,“先生那个……我将来、嗯、会自请下堂,那个……夫君,呃……不是王爷。”
张先生一听倒是精神大振,按住她的肩膀道,“好!好哇!!我就说那个靖王本非良人,你不听。现在好哇!说罢,那个夫君在哪?”
心情一好,人也好说话。山鬼之前琢磨着定是要被张先生数落一顿,却不料先生非但不生气,反而兴致颇高,顶要见一见现在的夫君不可,还挪着拳头保证定会医好夫君的病,三年生俩,五年得仨。
对于先生的话,她不甚在意,直到回到家里看见秦冉迟的黑脸才知,先生一路上念念叨叨的并非什么金玉良言,倒是妇孺不宜的言辞颇多。
她鲜少以“妇孺”形象示人,故而对于那些个荤话自然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哎呀呀,你这个小相公脾胃衰弱,肾气不足,亏得我还想宝宝乖孙咧,这可如何是好?臭小子,难道你就没觉着房事违和,欲求不满么?”
“嗨呀呀,非但内外皆虚,而且皮外伤也未曾好好将养吧?嗯、嗯,面色萎黄,气色不佳,倒是长了一副夺人的面孔,白瞎了哟!!”
“哎呀呀,臭小子太不懂得识人啦。那靖王不要便罢,怎的找了这么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家伙?下次再找老朽定要好好给你把关,可不能在这么糊弄过去啦!”
掐着脉,张先生的一番言辞顺利惹毛了秦冉迟,山鬼则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看上去倒是置身事外,好不轻松。
“阿山!!这是哪里来的江湖郎中!!”
忍到极限,秦冉迟怒吼一声,愣是把山鬼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将张先生护在身后。
“哦哈哈哈!臭小子到底是直到疼人,我这个先生也没白当嘛!”张先生万分得意,捋着胡须打趣。
“先生,快说正事。”山鬼眼角含笑,无奈秦冉迟怒火只好转而言他。
“唔,这毒嘛倒是好清,不过……”
“不过什么?”山鬼追问,一副受教了的样子。张先生捋胡须的手翘了翘,说出来的话尤其的不中听。
“不过小相公一时半刻不可‘用功’,你们夫妻的‘性’福堪忧哦。接着还得补肾补脾补胃,总是是要大补一番方可‘东山再起’哦。”几句话句句不离男儿本色,老狐狸笑得尤其狡诈。
毕竟军营里呆惯了的,热血男儿打仗出征就好这口荤段子,山鬼早已习惯不觉有他,可秦冉迟却不这么想。到底是个大好儿郎,那江湖郎中当着他媳妇儿的面如此诋毁,他那一颗脆弱的男儿心早就碎的零零散散。额上青筋跳了几跳,只差没有大骂出口了。
“你这江湖郎中……你!你!”
张先生瞄了他一眼,并不理他,又冲山鬼说到。
“臭小子,你这小相公的病一时半刻难以痊愈,若是不配合治疗……哼!不是老朽话儿糙,这小相公你也不用费心了,老朽直接给你物色一个新的便好!”
“先生莫气。他不会说话,从来都是一副臭脸!我这就带您去开方子。”
“阿山!!”秦冉迟气歪了鼻子。
“还是臭小子会哄人,呵呵呵……老夫就是喜欢你这一点。臭小子要争气,将来给我抱乖孙!!”
山鬼一面好好的应着,一面扶着先生到堂屋写方子,像是从不曾听过那些冷嘲热讽一样。斜倚在床边的秦冉迟傻了眼,呆愣愣地坐在床上。山鬼聪明如斯,朝中大局、计谋盘算一说一个准儿,怎么这个时候却像个呆愣的傻子?人情事理浑然不知,挖苦讽刺奉承阿谀充耳不闻,她是真的心无城府还是有意装傻充愣?
思索了一阵,待神魂归位,秦冉迟目色猛然一凛。那边山鬼送走张先生走到内堂神情已是万分凝重,他二人目光一对,一瞬心领神会。
秦冉迟轻笑两声,朗声道,“家中有客,在下不曾备茶,还望两位多多包涵。”袖中沉沧刀已握在手中,只是内劲隐隐,并未露出半分杀气。
片刻之后屋内闪进两个人来,一色玄衣束腰,墨色蟒纹遮面上隐隐透出银光。
这身打扮山鬼自是熟悉,靖王十八卫通通是这身装束。
前面一人先开了口,“山将军请随我二人回府。”
“你是?”她有些不解,十八卫中似乎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阿山,”另一个黑衣人开了口,大眼睛露在遮面上晕出水雾,“他是秋分。”
山鬼攥了攥拳头,终是明了。十八卫的名号已定,这中间不论是谁丢了性命便会有其他受训合格之人顶替,眼前这个秋分自然不是与她一同长大的秋分,而是顶上来的新人。
“请山将军随我二人回府。”‘秋分’再次说道。
“我尚有事未了,过些时日自会回王府向王爷请罪。”
“如此……就请将军恕我二人无理了。”言毕纵身攻上前来,招招凌厉虽不致命但若迎上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山鬼格过两招,一旁不言已久的小满忽然道,“阿山觉得这样好吗?”
‘秋分’动作骤停,疑惑地看向小满。
“阿山,觉得这样好吗?”他再问一次,眼神扫过秦冉迟,最后落在山鬼脸上。
“嗯。”山鬼点点头,慎重回答。
电光火石般的,小满身形一闪方才站立的位置似乎还留有他的身影,下一刻,他便站在了‘秋分’的身前,一把尺长的短剑洞穿‘秋分’的胸口。‘秋分’一声呻吟也未留下便委顿倒地,气息全无了。
而小满则若无其事的收了武器,转身对山鬼道,“现在的新人越来越不行了,你说是不?”
一双大眼睛里仍旧闪烁着纯良的光华,仿佛方才修罗一般夺人性命的并非此人,身边的死者也从来不是他的同伴。
山鬼皱眉,眼中却是痛色,“你……小满,你不要糊涂。”
“我从没糊涂,阿山。反倒是你跟秋分总是想不开呢,”少年笑笑,“自个儿快乐比什么都强不是吗?”
说罢,他扛起地上的尸体,足下一点便跃出了屋子,消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