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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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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寻常人家真真是离不了。
可就有这么一家反常的,日日不见炊烟,天天不闻响动。
常嫂子探头向邻居家院子里看看,心下又忍不住一阵腹诽。
那秦小哥整天都是笑模样,虽是病恹恹的脸,可仔细瞧瞧还真算得上细皮嫩肉、俊俏出挑的,对待他们这些个邻里街坊也是彬彬有礼,怎么就不正正经经的过日子呢。
媳妇儿也没个媳妇儿,差事也没个差事。
就算想给他帮上一把,也无从下手不是?
再叹一口气,回头招呼孩子,“吃饭啦!!常兴!!常兴——”
山鬼迷迷糊糊中睁眼,门外妇人阵阵嚎叫吵得她再也无法入睡。刚要坐起身,忽见床边一个蹲伏在那里的孩子,瞪着一双清凌凌的大眼。她一个激灵跃下床来,吓得上气不接下气。
谁知那孩子竟咯咯咯的笑起来,大声叫,“胆小鬼、胆小鬼!”
一时间,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摸索着又坐回床上静待那小鬼发话。
“你是秦叔的媳妇儿?”花猫脸的男孩儿好奇的盯住她。
“嗯。”
接着问,“你咋还没有秦叔好看?”
“……”
又问,“你见过大白吗?”
“嗯。”
“大白可好玩儿啦。大白在家不?”
山鬼摇摇头,心下明了:这孩子原来是寻那白鼬来玩儿的。
“你生娃娃了吗?”小鬼知道大白不在,索性接着问下去。
“呃……没、没有。”
“你怎么不生娃娃?”
山鬼额上湿漉漉的一片,直想运了轻功逃出百里千里去。
正在尴尬的当口,门忽的被人推开,随即便是一阵嗥骂,“臭小子,野皮猴,我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么个皮实货!见天儿个疯的没个人影,我这找了你三条街,嚎得老娘快断了气,常兴!!”
说着,挽了袖子就去捏男孩的脸。男孩被这么一通骂吓得半天动弹不得,到被揪住脸皮的时候才想到要逃,却是为时晚矣。妇人倒是一点儿也不含糊,大手“啪啪啪”直朝男孩屁股上招呼,山鬼在一旁听着便觉得这定是攒足了力气打上去的。
“婶子救我,婶子救我!”情急之下,常兴大喊一身。
常嫂子一听方才回过神儿来,立马停了手,抬眼便见着了立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山鬼。
本是远亲不如近邻,常嫂子又是个爽利实在的人,邻里街坊没有不说好的。对着秦小哥,常嫂子也是时常关照,端着个笑脸迎来送往,如今,却叫一时怒极攻心在旁人家撒泼发狠起来,平白毁了自个儿的贤良名声。
常兴此时机灵起来,挣开母亲的手三两步奔到山鬼身后。
“婶子救我!我娘这是要打死我呢!”
“臭小子,混说什么!!”常嫂子低叱一声,又连忙化出一张笑脸来,“这位是秦小哥家里的?啥时候到的啊,咱邻里街坊的都不知道?”
山鬼被常嫂子异常淡定的态度震住,张了几次口,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婶子昨个儿来的,今儿起的晚了,当然咱见不找啦。”常兴倒是接了话,鼻头上沁出汗来,方才一顿胖揍的确是打疼了的。
“你闭嘴。”常嫂子瞪眼,又问,“妹子昨儿歇得好不?咋还穿着秦小哥儿得衣裳?”刚问完,猛然发觉自个儿多嘴,定是被那臭小子气的,连说个客套话都不会了。
看他母子二人有趣得紧,山鬼淡淡笑开来,一夜的阴霾仿佛散尽。
“常夫人,冉迟多亏您照应。我昨个儿刚到,什么地方做的不周,您还得多多提点才是。”
说着给常嫂子福了福身,满身都是为人妻母的模样。
这么一番恭谨的说辞让常嫂子愣了愣,原以为这小媳妇貌不惊人,她便随意了些许,直到听了将将的那几句话才猛然觉着自个儿唐突了人家。
缓缓神,常嫂子明显拘谨了不少,拿捏道,“我这乡野妇人不懂得许多,秦小哥带着常兴玩儿也帮了我们不少,可担不起夫人您的这个礼。”
话到这里,便是生分了许多。
山鬼虽不知道市井中的人情世故,可察言观色却是十分老练。她看了看常嫂子,转身便抱起了常兴。
“小家伙想大白了么?我回头便叫它去寻你。”
常兴眼睛瞬时亮了,“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过,要先跟你娘陪个不是去才行。”
说完,山鬼冲常嫂子笑笑,推了推身前的常兴。
“娘,对不起。我再不玩……躲猫猫了。”孩子唧唧哎哎的,终于说全了一句话。
常嫂子大为感动,自家小皮猴什么样子她不是不知道,除了他爹一通打能够立立威风之外,从没有这么痛快的认过错。秦小哥这媳妇儿当真是个妙人儿。
“妹子还没吃饭吧,来来,到嫂子家来吃。”
常嫂子满面春风,不由分说,拉着山鬼便到了自个儿的家。
山鬼起初有些诧异,怎不也不相信眼前的妇人竟由一句话便将陌生人引为知己,可饭间常兴与常嫂子神情自然坦率,又半分看不出作假,一时间她到底也是有些迷糊了。
“妹子。不瞒你说,我家当家的在城里的打铁铺子里做活,手艺不错,京城里几家大户都从当家的那里订制铁器,常小哥若是想某个差事,不妨就去那儿吧。都是邻里街坊的,也有个照应不是?”
“这……也得问问他的意思。”山鬼笑笑,面上一副为难的样子。
“妹子,我是过来人,有些事儿总是清楚些的。秦小哥儿一看就是干大事的材料,若是好好读个几年书定能博个功名光宗耀祖。可现下……要是过日子,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不是?妹子,秦小哥儿身子骨不成,你又刚到定是某不着可意的差事,这日子不等人少了些银钱傍身,是一天也不成的。我当家的在那铁匠铺说话有点分量,但凡秦小哥儿到了那儿顶吃不了亏。你看,我这人老话多,若是妹子不高兴就权当大风刮了个屁,臭一臭就啥都没了。”
常兴就听见最后一句,哈哈哈的笑个不停。
“秦……相公他到京身体是亏了不少,我……我也……”
“嗨,”常嫂子叹一口气,“别说是你,就连我这个邻居看了都不忍心。秦小哥儿模样儿长得俊,来来往往谁家有个事儿没有不帮衬的,就是、就是对自己个儿不上心哪。平日里糊弄生活也就罢了,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知道请个大夫,上次……上次要不是常兴到你家去找大白玩儿呀,秦小哥儿指不定得……”
话说到这儿,常嫂子索性不再说了,麻利的收拾了碗筷进了内堂。
再出来时手里端着热茶、果子,又是一副笑盈盈的面孔了。
“妹子,喝茶。”
山鬼赶忙接了,“嫂子别忙活了。我坐坐就回,相公说不定要回来了。”
“忙什么,好不容易逮着个说话投机的,咱姐俩好好聊聊。秦小哥儿不到夜里,回不……”话说了一半儿,满面红光的妇人忽就卡了壳儿。
山鬼略略有疑,“嫂子,还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么?我这刚到,相公在这儿受了苦,我……”说着,低下头去,只露出一块后颈。
常嫂子皱了皱眉头,猛地灌下一杯茶,“妹子,男人家的事情多了,到最后难受的总是咱女人。常兴听你的话,我也不把你当外人,有啥话嫂子我就直说了。秦小哥儿人是好人,就是爱往那花红柳绿的楼子里钻,当初大伙儿觉着他是个没娶亲的,见着了点个头也就过去了。如今我既是知道了妹子在,若是再碰到秦小哥儿定要与他说道说道。”
山鬼一直低着头,常嫂子看了心里便也跟着说不出的难受。
“妹子别气,这不是你不在身边嘛,男人家难免放纵了些,你这是来了,依秦小哥儿的为人,他断不会在跟那些个不三不四的地方流连了。啊,妹子,放宽心。”
一阵安慰过后,山鬼谢过了常嫂子满怀心事的回到了秦冉迟的院子。
秦冉迟绝不是一个三言两语便能道尽的人,这一点山鬼很是清楚。他的身世,他的目的,他的容姿才华,甚至是他的嬉笑怒骂都像是一个个深不见底的迷。
山鬼不是痴人,在靖王爷手下她鞍前马后,几乎能与之帐下的每一位智囊媲美。秦冉迟虽然神秘,但也并不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只要她想,那么这男子便不会再是秘密。
然而,此时却是觉着疲累,有些事、有些话,她听便也是听了,再也没了深思探究的兴致。
人世之中处处艰险便处处窘困,处处苦心孤诣却未必能换来处处柳暗花明。
即使她能呼风唤雨,消祸患于无形,却不能明察人心所向,得一人之青睐。秦冉迟以交易为由救她性命,到底要比一些虚无缥缈的情谊来得更令人安心。
一岁一枯荣,草木一世,人生不过一秋。可此秋与彼秋终究不同,山鬼还是那个山鬼,但山鬼又绝然不是那个山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