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练舞场]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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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
三月的一个月光美妙的晚上，嘉丽和堂珍去两人常光顾的会所吃晚饭，她拨弄着盘里的牛肉像一个画家拨弄着颜料，心不在焉地听堂珍从英国疯牛一路说到非洲的艾滋猴，最后“AIDS”四个字在嘉丽心里膨胀成了“ATHRUN”（阿兰的英文名），她咯噔一下，本来疲惫的眼睛一下子变得神采奕奕。
堂珍睃她一眼：“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在想事情，是什么？”
“过去。”
“嗯，讨厌的东西。”
“可不是。”
“你好像一直没有问过我的过去，我从前在哪里上班，有几个男朋友。就算我给你机会问，你也从来不感兴趣。”
“因为过去什么都不是，过去只是过去。”
“可能过去会很有趣呢？”
“你要和我分享？”堂珍扬起眉毛。
接着他便痛苦地执起一角餐巾抹嘴，存着最后一点侥幸问：“不继续谈了，现在买单吧？”
当然他们还是自己付自己的帐，自己付自己的那一半房费。
堂珍提出可以去嘉丽的公寓，那样比较经济。嘉丽说她从来只打客场不打主场，其实更主要的是她对方拍拍屁股走人，而自己需要收拾满屋残局。嘉丽也没有反问为什么不去你家公寓？因为她知道堂珍结过婚，有个五岁的儿子，第二胎正在他老婆的肚子里呼之欲出着。
堂珍的老婆当年也是个有名的美人，她是杂志的签约模特，用嘉丽的话说“身体有四分之三的部分长的都是腿”。
但这个美人给堂珍生的儿子却莫明其妙有自闭症，当然这和模特的职业毫无关系，只是堂珍不肯承认自己的精子有问题，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怀疑老婆的作风有问题。
堂珍也狡猾，和嘉丽交往一开始就主动坦白婚史，所以以后一旦出什么事莫要怪他，大家都是成年人，谈朋友就像做生意。
不过堂珍也能给嘉丽带来快乐，时不时会体贴地差人送花到公司——绝对只送到公司！前台小姐腻腻的目光带着三分不满七分烧心地看着那束骇人的鲜红玫瑰，嘉丽便难得娇羞一下，连看到阿姨来收垃圾桶都露出个情意绵绵的笑。
小时候不懂，后来她渐渐明白生活就是一场作秀，棋逢对手相得益彰的人都懂得认认真真，勤勤恳恳，本本份份地扮演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个角色。今天我抬你，明天换你来抬我，伪善，但舒服。
所以堂珍那副不算最帅也不算最富有的身体里的一点聪颖也是能给嘉丽相当大的慰籍的。
就像冬天里一杯30度的白开水，想想总比干着的人强。
堂珍和嘉丽都不太聊到自己，但两个聪明人的相处，大家对彼此其实都有一个差不多的见解。
于是堂珍说嘉丽是个冷血的女人。
你看，他咬了一下她的嘴唇，连这里都是雪白的。
嘉丽睡在松软的床褥上，任意堂珍在她身上折腾，感觉自己轻飘飘地仿佛一口随时能呵出去的气。
她想起就在前几天，回国的阿兰给她打了电话，电话接通的时候两个人都呆了一呆。
阿兰说：“没想到你没有换号码。”
嘉丽说：“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个号码。”
随后笑，她给了他公司地址，因为他说要寄请柬给她。
嘉丽经过一系列思想斗争，终于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和阿兰的故事讲给了堂珍听。因为她实在想不通，阿兰邀请她观礼是不是出于炫耀？而她答应参加婚礼是不是为了显示她不在乎？所以他们两个都有毛病？其实还是一巴掌扇上去说：“滚你妈的，爱和谁过谁过，老娘一点不关心。”对两个人都好？
堂珍捏着一根烟，兴致勃勃地看嘉丽在床的另一边手舞足蹈，末了嘉丽把一连串问号扔给他，热烈而期待地等着回答时，堂珍弹落烟灰，亲切地说：“我饿了，叫东西吃吧。”
她简直要扑上去咬他。
“停，停。”堂珍说，“嘉丽，不要对我有太高要求，如果你需要一条项链或者一个皮包，那我还容易办到，如果你需要的是对生活的建议，那我无能为力。我不能对我没有经历过的人生评价指责，公平一点。”
他摊开双手，就像一个说“鱼卖完了”的商人那样带着天经地义的无辜。
堂珍无辜的样子不禁令嘉丽想起另一个男人清澈的眼神，她的记忆在那几年的时间里都是摇摇晃晃的，说起来就好像是身处大海中央的一叶扁舟，涂满奇妙波光粼粼的色彩。
于是嘉丽打消了踢堂珍下床的念头，她反而是怪可怜地睨着他，比当初看阿兰还要可怜：
“你有情感障碍，堂珍。”
“比生癌好。”
“你不敢表达你自己。”
“这招对我没用，我又不是二十岁。”堂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一口白牙在灯下熠熠发亮。
是，嘉丽自己对阿兰说的，童年结束了。早就结束了。
嘉丽开始想参加阿兰婚礼的那天，她要作什么打扮，化什么妆容。
然后她就觉得自己没有合适的衣服赴宴。
前男友的婚礼，被邀请的前女友一定要风光出镜，这是每个人女人都懂的道理。嘉丽抱了一堆衣服回家，此时她可以轻松刷卡，在商场里买任何她入眼的东西，再不济也有堂珍做后盾。所以仿佛是报复性的一番消费后，她看着那堆躺在自己床上价格不菲光鲜亮丽的服装，觉得是把跟阿兰苦过的那几年没有买的衣服，一口气统统买回来了。
但当美丽的服装们静静躺在她面前，嘉丽却没有了一点宠爱它们的欲望。嘉丽嫉妒这些衣服，它们可以永远保持一个姿态亮丽下去，而她的青春••••••在不知道是多久远的那一刻，就像是卷了锈边的花朵，给扔进垃圾桶了。
嘉丽把头埋进衣服里面，尖瘦的两肩就耸了起来。
阿兰的新娘子还挺漂亮，其实说漂亮只是恭维，不过让大家脸上能挂点笑，有些东西可以寒暄。
那个女孩子有一张圆润丰满的面颊，和一双不知疾苦的肉手。戴着1克拉的钻戒，笑容像是揉了糖粉进去一般。
“好命”这两个字，就缓缓浮现在注视着新娘的嘉丽的脑中。
阿兰在起哄中声中低下头吻新娘，新娘那不知所措的样子简直要令嘉丽要笑话她的年龄。
嘉丽也会笑，也会羞赧，也会不知所措仿佛一个天真少女，但她跟着就会让人明白那所有的无知都是装的，她不喜欢任何人把她当傻瓜，“天真”只是一个装饰自己的调剂品，嘉丽从不当真。
她吃了几口菜，在心里暗暗估算了一下这场喜宴的价值，她觉得龙虾太小了海参有腥气，然后放下筷子，不等新人来向他敬酒便放下筷子，心满意足的走了。
阿兰娶了个什么样的女人做老婆，她到底心里有数了。
在酒店门口的拦车的时候，阿兰突然从后面追出来，叫住她。
嘉丽看着他奔过来的样子，有些许的感慨和愣神。
看，阿兰一点也没有见老，这几年的时光像是放过了这个男人一般，他依旧是不分轻重地向她而来，把新娘子独自扔在了这个大喜日子里。
阿兰问嘉丽这几年过的好不好。
嘉丽笑，拿手去整理他乱了的头发，她说这些话你何必非要挑现在问？什么时候打电话给我不都是一样的？
男人默默地低下头，不知在思忖什么。那时候嘉丽觉得他眼睛里藏了太多东西，她觉得风大了，又觉得还是干干净净的好一点，于是她把插在他头发里的手放下，伸手拉紧肩膀上的披肩。
阿兰再看向她，她便回答说我很好，我有男朋友了，男朋友不比你难看不比你赚钱少。
可是我给你留了两个人的位置，你却没有带你男朋友来。
唔。嘉丽撅嘴，他没有兴趣知道我的过去。
阿兰张了张嘴巴，他的眼睛从嘉丽身上滑下去，滑到地板，滑到夜风卷着落叶跑到一个角落，嘉丽飘逸的裙摆一下一下拍到他的裤脚管上，织物倒是热烈地纠缠着织物。
嘉丽，我••••••他欲言又止，藏不住的懊恼。
嘉丽那时抬手堵在他唇上，他们四目交接，她就看见他的额角还是雪白的，他的眼睛还是干净的。
她说：这样就可以了，你永远这样就可以了。
之后她利落转身，夜风将她周身温柔接纳。
衣服可以买新的，时光不可以。
她已不再适合青春少女时期的T恤牛仔裤打扮，如今的她身着套装，旁边陪伴着堂珍那般的男人，他们伪善地交好，节制地相处。像跳探戈，一步一步有章法有规律，她照着曲目跳下去永无惊喜，也永不出错。
然而阿兰是她没有上舞场前的一段小小练习曲，纵然是跳的多肆意多舒坦，牵在一起的手要分开是多不舍多眷恋，多少次回头张望也好，其实一直怀抱希望原地等待也好，年少的恋情就像古老的信笺，她会怀念，也会翻阅，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旧时光装在盒子里打包收好，她穿着新时光的衣服，转身迎向新的战场。
后来堂珍也常给嘉丽打电话，嘉丽也偶尔会赴他的约会，听他聊自己的自闭儿子，还有他太太又一度流产。说完后堂珍没什么味道似地嚼一块牛肉，眼里有一片小小阴影。
嘉丽先一步拿起帐单对堂珍说我请，此时她已升上部门经理。
堂珍略一讶异，跟着语气无奈起来：我现在是想跟你平等吃一顿饭，都没资格了。
嘉丽笑，她说我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向你讨教，我还没有买车还没有买房，我离你还有好大距离。
你又何必要买车买房？
女人怎么不能买车买房？你这个话讲的真不中听！
堂珍还想说什么，但他只是摇摇头，说，对不起，我一直看低你。
不要紧，嘉丽把发票和信用卡收回皮包，你也没有故意看低我，其实所有女人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
嘉丽冲堂珍俏皮地睐睐眼睛。
嘉丽好像是明白了，似乎所有的男人只会用同一种方式对待女人。像堂珍就把女人当洋娃娃当附属品，他会对着娃娃说话，而娃娃不需要回答。阿兰则把女人当妈妈，他从小无父无母无人关爱，所以他把每一个对他好的女人都当浮木一般抓着，他在爱他的女人面前会无限制缩小变幼稚，而那个女人则要强大到足够兼顾生活压力和这个不中用的男人。
嘉丽跟着就想到了阿兰的小妻子，这个肥嘟嘟似一个糯米团子的女人，不知日后能否练就一副精钢铁骨，为阿兰抵挡所有不快和烦恼？
十年后阿兰离婚回英国继续他的科研事业，嘉丽则带着她的秘书去澳洲开会。
两人在机场相遇，阿兰拖着很大一个行李箱，嘉丽手上只捏着手机和钱包，秘书自她身后哼哧哧推来一车物品。
这个场景是那么熟悉，好像是在脑海中过了很多遍。
是了，有清风拂面的少年时期，她在北方站台接踵的人流中也是看见阿兰像一条拧干了水份的毛巾一般皱巴巴站在她面前，被从身后不断涌过来的人流撞得摇摇晃晃。这个场景在嘉丽脑中出现过很多次，而无论她在干什么处于什么样的境遇，她的第一反应总是一把接过阿兰手里的行李，把他像拔萝卜一样从平庸的人流中拔出来。
嘉丽从狼狈不堪的阿兰手中接过皮箱，她的笑像是给自己的补偿。
她这一辈子到底是欠了阿兰什么，她觉得这个问题是永远也解释不清了。
END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练舞场]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