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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练舞场] 1 ...

  •   嘉丽学会了抽烟,周末和一群女友去pub,在路边吃二十块一斤的小龙虾,寂寞的时候放一张DVD,下午想睡觉就拔掉电话线,4点种再爬起来去超市买一堆垃圾食品。

      没什么不好,只是,3升装的纯净水每次搬起来都很费劲。

      她走在路上,手里两只沉沉的塑料袋,想起来几年前的时候,身边是有一个男人帮她扛水的。然后他们回到出租屋,莫名其妙再做一次。

      那个时候他和她都没有本事,没有工作,却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用在做梦上。

      跟着他申请到了英国留学的资格,她被一家大公司录取,故事到了这里自然而然分出两条线,几年后嘉丽在乱哄哄的办公室里接了一个电话,大学同学说阿兰从英国回来了,末了补充,回来办婚礼。

      她很奇怪为什么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就像每天早晨看的报纸,头版上的粗体标题永远重要却和生活毫无关系。她笑着打听对方准备送多少礼金,然后叹息这年头结婚就像还债一样,她说阿兰还欠她好多钱没有还,能不能把借条封在红包里给他?

      笑着笑着手上的圆珠笔就掉在了地上。

      这是现代社会里一个贫穷的男人和一个贫穷的女人的故事,男女主人公营养不良的钱包注定了这段爱情也先天生残疾。可是当小的时候,总有很多人试图告诉我们爱情没有阶级也没有条件,这么受了十几二十年的哄骗,直到嘉丽自己开始谈恋爱的那刻,才发现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帖着标价。

      如今在麦当劳里坐一坐都要四十几块,穷人连谈恋爱的资格都比别人少。她已经认命,再不相信言情小说里的情节,只有放长假的时候拿它们来调节情绪,和朋友喝咖啡时手舞足蹈地把小说里的故事表演出来。

      渐渐嘉丽练成了熟练说书的本事,她头往左歪学男生说话,头往右歪学女生说话,她高兴地看着朋友们笑得前仰后合,在心里轻轻地对自己说一句“你真行”。

      堂珍在观赏嘉丽表演的时候脸上总带着些古怪的笑意,他淡褐的眼珠镇定地黏在她的嘴唇上,半温不热的手摩擦着她的皮肤,要么说“你真有趣”要么干脆挤出几个应付的笑,然而堂珍的目光却总是极其坦白的,他看着嘉丽,更像是爸爸看着青春期早熟的女儿。

      堂珍是嘉丽现在的男朋友,邂逅于三个月前的某次酒吧one night。之所以堂珍能从一干one nights里脱颖而出成为嘉丽的every night,可能是因为他那种平庸的价值观和隐晦的表现方式结合起来后,产生了惊人的化学反应。

      堂珍和嘉丽结识于周末的酒吧,堂珍请一个人坐在吧台边的嘉丽喝了一支酒,嘉丽一边把口含着瓶口斜眼看他,一边把高跟鞋踢到人家干干净净的裤脚管上。堂珍带着莫明其妙的天真神态看向嘉丽,嘉丽拉过他的领带使劲亲了一口。

      第二天嘉丽在酒店的床上缓缓醒来,还来不及在昨夜的温存里再留连忘返一下,或者想一下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就听到一个陌生男声的声音对她说——你得给我多少多少钱。

      嘉丽半睁着眼,窗帘布透过来的微弱光线把她的脸孔衬托得毫无血色。

      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醒来,周围都是没有见过的墙,床,桌子,椅子,天花板••••••她有几秒钟分不清现实或者梦境。她那对聚焦模糊的瞳孔看到一条西装裤在眼前慢慢放大,放大,直到能看清织物上纵横交错的纹路,然后她的床往一边塌下去,她裹着一床被单就微微一跌落,鼻尖几乎撞到那个男人手里的手机上。她以为男人问她要手机号码,她刚刚要摇头,男人再次说出了那串数字。

      “看,”男人按着手机,“这是全部的房间费用,你要给我一半。”

      嘉丽怔住了,她在再熟悉没有的场合下完完全全地怔住了,跟着意识回涌,她完全回忆起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从他的车子里拉着他的手跑向酒店,又怎么把他推到床上再顺势骑上去••••••一切过程都想明白了后嘉丽先是生气而后觉得可笑跟着决定捉弄一下他。

      她说我没钱。

      男人说不要紧,下次再给我。跟着利索地把名片递给了她。

      嘉丽耸耸肩膀捏着那枚雪白喷香的纸,“堂珍”两个宋体字中规中矩,就和面前的男人一样既不张扬也不个性。嘉丽微微仰起头用种促狭的表情看着男人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孔,提醒自己走的时候一定要抽一次马桶。

      从酒店出来后堂珍到是绅士地主动提出用他的马自达六送她回家,那时天上飘着绵绵的冻雨,清晨七点钟的天空还黯淡无光,街边的早点摊弥漫着浓稠的白色蒸汽,出来买早饭的人脸上看起来多少有点抵触情绪。

      在街口他突然停下车子,叫嘉丽等一下,他回来的时候拎了两只可怜兮兮的菜包,这菜包六毛钱一个,而他的羊毛西装上铺了密密一层雨珠,这西装大概六千块一件。

      之后嘉丽竟然也没有“忘记”还他一半的房费,她约堂珍出来吃饭,理由是还钱,她递给他一个薄薄的信封,那时堂珍抽出钞票一角核对了下数字,跟着欣然把钱插入西装内袋,掩藏不住赞赏的神情。

      再来就是半个月后,嘉丽在办公室紧张地收到了人生第一束鲜花,如果不是扫地的阿姨给了她一只半截的可乐瓶子,她就只能把花插在靴子里。

      堂珍在鲜花里插了一枚卡片,画了一个肥胖的长翅膀的小人和两颗红心,卡片背面是与这个恶俗的图画完全不搭调的娟秀字体。

      上面写:你是我遇见的最特别的女性。

      最特别?嘉丽笑,把卡片扔进废纸篓。这么老土的恭维,随便哪个看过几本言情小说的男人都会说的呀。

      堂珍开始频繁地约会嘉丽,他的铁灰色马自达六无论多晚,始终很有耐心地静静等候在嘉丽工作的大厦外面,那时天空一直落着细小的雪花,嘉丽裹着一身倦色从公司大堂踏出,看见那个男人坐在车里打哈欠,听老歌。

      数次约会后,堂珍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嘉丽的固定伴侣,虽然那个男人什么也没有对嘉丽表示,什么承诺也没有给她,一次次的晚餐和碰杯,一次次拉掉领带和衬裙,一次次嘴唇撞在一起,嘉丽开始努力让自己接受“男朋友”——这一个既成事实。

      当嘉丽不断尝试说服自己的时候,窗外12月的天空开始有细雨飞舞。于是最后她想起来,或许是他们第一次从饭店走出的那个早晨,雨下得实在是太安静了,以致于堂珍突然披着一身的寒意拎着两个菜包出现在她面前,他两肩盔甲一般似雪非雪的东西,实在把她吓了个够呛。

      由雪而引起的记忆对嘉丽来说并不是令人愉快的。

      小时候,那还是阿兰——嘉丽的第一个男朋友,不仅生活在她记忆里也确实生活在她身边的真正的小时候,从小居住在亚热带区的她对北方大片大片的雪花充满了虔诚的好奇。于是大学最后一年的寒假她和阿兰买了两张九十块钱最廉价的火车票北上去了。

      那时恰逢返乡过冬高潮,车厢里装满了从A地到B地寻找工作,和从B地回A地回乡探亲的人们。门口,台阶,过道,厕所,水箱,清洗台,两截车厢的连接处,到处都是人,凡是能让屁股沾一沾或者背靠一靠的地方都神奇地长满了名叫“人类”的这种动物,如果不是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作祟,恐怕天花板上也会沾满了人。所以不要说洗脸洗手,就连上厕所也得踩着人的脑袋过去,再踩着人的脑袋回来。

      列车员关在自己的小包厢里,从来不肯施舍拉开一条门缝分享他们的厕所,于是实在急的人就干脆尿在地板上,一条黄褐色冒着热气的细流曲曲折折滚向门缝,顺便还冲走了一些瓜子壳或者花生壳。

      这些农民和工人们的旺盛食欲也着实令嘉丽吃惊,纵然是在这样密不透风的空间里,他们仍然能找到间隙友好地相互分一袋茶叶蛋或者碎尸一只鸡,空气的味道要形容起来是五花八门且层次丰富的,偶尔还有一缕不雅的肠气正大光明地和众多食物的气味争抢一席之地。打嗝是不用说的,尤其是嘉丽为了躲避邻座从屁股底下飘出的肠气,厌恶一转头却正好撞见隔壁的人的小舌头。

      记忆里的那年冬天便由开始的兴奋瞬间转换成了绝望,她的心情仿佛是电影里被怪兽劫持的公主,她只能孱弱地紧攥身边王子纤细的胳膊战战兢兢,任何其他人不小心的触碰对她来说都是一次蓄谋已久的□□。

      二十个小时后嘉丽憋着一膀胱的尿终于站在了向往已久北方城市的土地上,它光景却和她想象中的大不相同。

      她向往的辉煌的雪花,那白棉一样纷纷扬扬的雪花并没有到来,它们都躲在铅状的灰云背后,甚至连一条影子都不舍得露,而天空沉甸甸地望着人,迟疑地,紧紧掖住了它漏风的四角。

      嘉丽转头呼喊阿兰,想用她一贯娇懒的声音抱怨她累死了也郁闷死了,但她千娇百媚地一拧过身,在北方站台摩肩接踵的人流中看见的是阿兰像一条被人扭干了水份的咸菜,他两只手里攥着固定行李的绿色细尼龙绳,被从身后不断涌过来的人流撞得摇摇晃晃。

      这一天晚上,他们在北方度过的第一个夜晚,素来张扬的嘉丽突然变得安静和沉着,她屏息凝神似乎在思考一个很复杂的问题,然后半夜的时候,嘉丽摇醒阿兰:

      “回家后咱们找工作吧。”

      阿兰不知所措地看看她,再看看手表:“你发什么神经,求求你,有什么事明天再讲,让我睡。”

      “你就这点出息。”

      “我觉得我还行。”

      “我觉得你缺心眼。”嘉丽拧了他一把。

      阿兰吃痛,过一会疑虑重重地解释:“不是我不想去工作,但是我现在书读的挺好,老师也叫我继续下去,将来可以出国,等我出国回来一切就都好了。”他仿佛了解嘉丽为何独独挑选今晚跟她发神经,“什么都会有的,钱,房子,都会有,再不会让你坐那种列车,以后除了飞机,其他什么交通工具你都可以拒绝。”

      嘉丽想了一下,摇头,“等不到那天,我们就死了。”

      “那怎么办?”阿兰转过身,露出他精瘦的胸膛,他两排凸出的肋骨在灯光下如同一根挤扁的牙膏铝管。

      嘉丽看着这一画面,胸中再次涌上一股熟悉的而让人闷闷不乐的情绪,她垂下眼睑,掩盖住她此刻内心真正的想法,思索了良久后,她若无其事地开口:

      “你不上班,那就我去上班吧。”

      回南方时他们买的仍然是九十块一张的最廉价车票,当下了汽车,离火车站还有五百米远的时候,人流便已经稠密到使人看不见脚下的地面。嘉丽和阿兰贴着陌生人的肢体,擦着汗味,烟味,屁味,烟火味,脂粉味机械地摆动,根本不需要大脑指令,身体自然而然地随着这股潮流来到了检票口,通过了检票口,来到了月台,走下了月台,来到了他们的那截绿皮车厢前——拥堵在了绿皮车厢前——仅有两米来宽的车门口的人头挤挤嚷嚷如同一窝蠢蠢欲动的蜜蜂。

      嘉丽一手勾着阿兰已然汗津津的臂膀,一手压着旅行箱放钱的小口袋,突然不知是哪里跑出来的力气,她竟然把十来斤重的旅行箱高举过头,大声漫骂挤四周兑她的人,一口气劈开人流游了二十来米,这个瘦弱的女人拉着同样瘦弱男人终于勇敢地坐到了属于他们的九十块钱的座位。

      当嘉丽在座位上伸展四肢,她的脸气喘吁吁而又得意洋洋,眼睛望向尚在月台上挣扎的人们甚至还有些高贵的怜悯。

      她的这些变化使阿兰瞠目结舌,当他挨着她坐下时表情甚至有些小心翼翼,他一直在看她,但她一直没有看他,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遥远的地方,像河面上漂浮的叶子摇摇晃晃。随后火车呜呜往前驶动,嘉丽的灵魂才像鸟一样飞回来,她终于给了他虚弱的一眼,脸颊褪去了刚才春风得意的光彩,她伏在阿兰腿上,神态像一只撒娇的宠物。

      列车外那一锅似煮沸的黑芝麻般滚动的人流在嘉丽眼中似乎成了一个铁铸的模子,那种和蚁类相似的卑贱命运,让伏在阿兰腿上的嘉丽,第一次不晓得如何和这个男人用语言去说。

      嫌穷?——男人是自己选的。

      嫌苦?——嘉丽你也不自己看看自己是谁。

      无论怎么说都是她自作自受,好像是她生来就该过的这么凄惨。

      多年后嘉丽也会从回忆里醒来,对自己在过去的行为指指点点,冷言冷语,而渐渐她开始疲于指责,因为那时,她已经知道并非她活该过的不好,而是她这辈子到底欠了阿兰这个男人什么东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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