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落月天》无射

3、南十字星空下

　　第三章 南十字星空下

　　古老幽暗的魅枝森林，到处生长得高大蓊郁的植物。藤木盘枝错节，密密层层地遮掩住天空，不辨天日。
　　只有草虫轻鸣的密林深处，突然响起了怪诞变调的歌声：
　　“人这种动物，
　　早晨四条腿，
　　中午两条腿，
　　晚上三条腿。
　　谁说的！
　　不论早晨中午晚上，
　　男人永远三条腿。
　　啊啦啦，啊咧咧，
　　男人永远三条腿。”
　　被惊飞的夜鸟扑剌剌地飞过树梢，凯尔右手的剑搭在肩膀上，左手拖着一具巨大的尸体，走在崎岖阴暗的草径中。
　　“什么厉害的魔物嘛，只是一头双角狮鹫而已。重得要死，还得拖回去交差……” 凯尔正发着牢骚，蓦然发现不远处的密林中闪烁着瑰丽的湛蓝色光芒。
　　“那是什么？”
　　他难掩心中的好奇，丢下狮鹫的尸体，拨开繁密的枝叶走过去。
　　爬满藤蔓的岩石壁上，有个半圆的凹洞，一颗蛋形的蓝宝石正散发出深邃而绮丽的异彩。
　　“星光蓝宝石！十二条星光线……这么大块还真没听说过……天哪，发财了！” 他两眼发直，伸手向蓝宝石摸去。
　　身后一道黑影挟着寒光扑来。
　　“铿”的一声脆响，燃烧着红色半透明冷焰的剑锋精准地架在偷袭的剑刃上。凯尔用力一格，黑影向后退了几步，短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润的弧度。
　　“果然出现了，以财富的诱惑猎杀人类的魔物。” 凯尔望着面前全身包裹着黑色斗篷的人影，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笑，“那个不是什么蓝宝石，而是狮鹫的卵，对吧？”
　　黑影微微晃动了一下。
　　借着这个机会，凯尔猛扑上去，龙剑的冷焰如疾电破空，劈向对方。
　　短剑飞出去的同时，胸前的系扣也被割断，黑色斗篷滑落于地。
　　漆黑如夜的长发飞散着，垂落在修长匀称的身躯上，一双异色的双瞳——左边如天空般湛蓝，右边如水晶般莹紫——正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
　　凯尔垂下剑尖，发出了一声叹息：“唉！早知道刚才出手时就该认真点的……魔物要是都长这样，我迟早得饿死。”
　　“……为什么不出手。”
　　黑发的魔物用人类年轻男子的优美声线说，那声音如清风般纯净，又如坚冰般冷冽，却没有半点波澜起伏。
　　“能够对你下得了手的话，才是真正的魔物吧。”红发剑士这样回答道。
　　“离开这座森林。”
　　“现在不行，我可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如果不能保证镇上的人们从此以后不再受到魔物的侵扰，我是不会离开的。”
　　黑发魔物的目光扫过剑士衣服上的血迹，“你已经为那些镇民报完仇了。”
　　“如果再把那个蛋毁掉的话，应该算是吧。”
　　“母亲已经杀了，连未出世的孩子也不肯放过吗。”
　　“等它出世了，马上就会变成噬血的魔兽。我当然不介意那时再赚一笔佣金，不过只怕到时这里已经没有能付钱的人了。” 凯尔将剑尖移向那颗闪着蓝宝石光辉的蛋。
　　黑发的魔物冲上前去，用身体紧紧护住了那颗蛋。
　　“真伤脑筋啊……如果非要保护它的话，就请你们一起离开这里吧。去哪里我不管，只是不要再出现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否则的话——” 凯尔乌黑的眼眸中掠过一道精光。
　　一阵细微的婴儿啼哭声打断了他的后半句话。
　　两人惊异的目光对视了一下，很快转移到发出啼哭声的来源，那颗壳上逐渐出现裂纹的蛋。裂纹越来越明显，终于片片剥落下来，从不规则的蛋壳破洞中，露出了一张人类婴儿的脸。
　　“什、什么啊！” 凯尔叫起来，凑近了身子。
　　婴儿睁开一双浅绿猫眼石般的眼睛，正好对上凯尔那张吃惊的脸。
　　“妈妈……”
　　凯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黑发的魔物轻柔地将剩余的蛋壳剥去，抱出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魔物。它有着幼狮的身躯、雏鹰的翅膀，和一张人类婴儿可爱的脸蛋。
　　此时这张小脸正对着凯尔甜蜜地欢笑：“妈妈！”
　　凯尔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你不知道吗，一些刚出生的魔物就跟动物一样，往往将第一眼见到的生物，认做是自己的父母。”
　　小脸转而面对抱着自己的黑发魔物欢叫着：“爸爸！”
　　凯尔发出了一声惨叫：“啊——！为什么？为什么你是爸爸而我是妈妈？不管怎么看都应该反过来才对吧！——不对，好像不是谁是爸爸谁是妈妈的问题……问题是，这小东西应该不是狮鹫吧，到底是什么？！”
　　“‘斯芬克司’。” 黑发的魔物温柔地抚摸着它褐黄色的毛发，“远古时代象征美貌与智慧的异兽，经过漫长的时光，在流着祖先血液的魔物中复活了。”
　　“……听起来像是返祖现象。”
　　“实际上也差不多。” 黑发的魔物将幼兽放进凯尔手中，对方手忙脚乱地接住了。“现在，你还想杀了她吗？”
　　望着手掌上牙牙地叫着“妈妈”的小家伙，凯尔苦笑了一下：“恐怕不行了……喂，不要叫‘妈妈’，要叫‘叔叔’，‘叔叔’！”
　　黑发的魔物无声地笑了。夜风扬起他的漆黑发丝，那若有若无的淡薄笑容仿佛是镶嵌在黑色夜空的点点朦胧星光。
　　凯尔凝视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啊，好像已经忘记很久了……”他仰头望向深邃高渺的夜空，“叫什么呢……”
　　凯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星星？是叫‘洛迪’吗？”
　　他摇摇头。
　　“还是月亮‘雷齐亚’？因为贤者的缘故，很多人都叫这个名字，虽然天空中已经没有银色之月了。”
　　他沉默了，许久以后，梦呓一般说道：“叫‘梅拉斯’……‘梅拉斯·雷齐亚’，暗之月……”

　　“为什么，我要跟着你一起旅行？”
　　“说什么啊，单亲家庭的话，对幼儿的教育不好吧。”
　　梅拉斯抱着幼小的斯芬克司，无奈地看着凯尔趴在他那座包袱山上努力翻找。
　　“啊呀，找到了！帐篷、睡袋、支架、铝锅、汤勺、酒瓶……”
　　旅人的守护星——南十字星正闪烁在头顶的星空。枝叶茂密的大树下，清风拂过温暖的篝火，沸腾的汤锅不停地冒出食物的香味，葡萄酒在铝瓶中荡漾着，发出汩汩的轻响……
　　“真是旅行者的天堂啊……要是再加点吟游诗人的歌声，就更完美了。” 凯尔懒洋洋地枕在剑鞘上，心满意足地说道。
　　斯芬克司吃饱了，蜷着身子，趴在头顶的树枝上睡得正香。
　　“这样好吗，什么报酬都没有拿？那个小镇其实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穷吧。” 梅拉斯说。
　　“谁说的，我不是牵走两匹马了吗。” 凯尔翻过身，单手支着头面对他，“其实我想要的是那个亚麻色头发、胸部像甜瓜那么大的妞儿，可惜她是镇长的孙女，估计那个老头子死也不会肯吧，所以就干脆不说了。”
　　“你……你就不能正经一点说话吗。”
　　“我？我这样很正常啊。倒是你，像你这样才不正常吧，从认识你到现在，你脸部肌肉的运动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把内心的想法真实、不加掩饰地表达出来，有这么困难吗？”
　　“我并没有掩饰什么。”
　　“胡说！悲伤的话就哭泣，快乐的话就欢笑，情绪激动的时候也可以大吵大闹，人类不正是这样的生物吗？——别跟我说你是魔物，我还是有点眼光的。”
　　梅拉斯背靠树干坐着，默然不语。
　　凯尔看着他那张沉静如水的脸，忽然伸手将他拉倒在地，一翻身压在他身上。
　　“你要干吗。”
　　“突然被男人袭击的话，应该觉得惊慌吧，你这样的语气可不对。” 凯尔的手沿着他细致的腰线滑下去。
　　“你……你在摸哪里？”
　　“嗯，现在终于听出一点吃惊的意思了。”
　　“别开玩笑了，放开我。”
　　“不对。现在你觉得很生气了，语气应该更激烈、更愤怒一些。如果有一种想揍我的冲动，那就更好了。”
　　“……再不放手我就揍你了！”
　　“有进步。”凯尔笑嘻嘻地放开了他，“其实不难的，是不是？老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会被人讨厌的哦！真正的心灵平静，如果老摆在脸上的话，很容易被误解成高高在上的冷漠，你有过这样的困扰吗？”
　　“才没有，我也经常微笑啊。”
　　“那只是为了让别人感觉到‘我在微笑’而笑的吧，真的是发自内心、不由自主的笑吗？就像画像上的天使，即使笑得再温柔再圣洁，也无法真正感染人心；什么事都是为别人而做的话，往往会迷失了自我，终将只是‘会走路的圣像’而已。”
　　“会走路的圣像吗……” 梅拉斯平躺在草地上，感觉星空沉沉地压下来，像一个巨大的蛋壳笼罩着他，“没有月亮的天空，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妥……”
　　“我不这么想。白天倒是无所谓啦，晚上有月亮的话，四周就不会这样漆黑一片了。如果真的想为人们照亮的话，就不要这样任性地消失不见啊，真是的……” 凯尔指着天空中曾经挂着月亮的地方，孩子气地抱怨着。
　　梅拉斯忽然笑了，虽然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
　　其实他并没有打算笑的，可是这笑意就如同无法阻拦的风一般，从心底一直吹到脸上。
　　“这就对了。这才是真正发自心底的笑容啊，感觉跟以往不一样，对吧？”
　　梅拉斯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又带着点困惑不解的神情皱了皱眉头。
　　“这个表情就对了。但是——”凯尔盯着他的脸，一把又抱住他：“绝对不可以在别的男人面前露出这种表情，明白吗？不然你会很……呃，危险的。”
　　梅拉斯不太习惯地挣扎了几下，发现对方健壮的臂膀没有放开他的意思，小声叫起来：“放手！——都是汗味，还有酒味……”
　　“有什么关系，没有汗味、酒味和伤疤的男人，还能算是男人吗？——啊，我这么说可不是针对你，当然你身上的水姜花香味也是很好闻的。”
　　梅拉斯犹豫了片刻，最后决定实话实说：“其实……我不讨厌……你身上的味道。”
　　凯尔低低地笑出声来。
　　树枝上的斯芬克司呜噜了一声，甩了甩尾巴，挪个身又睡着了。
　　“喂，既然孩子已经睡熟的话，夫妇间的运动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你……混蛋！”梅拉斯的肘尖狠狠地往下一顶。
　　凯尔惨叫一声，捂住了小腹，“怎么有种……自掘坟墓的感觉……”
　　梅拉斯带点歉意的神情看着他：“骂人的话，我好像就只会这一句……我的反应还是不对吗，是要语气再激烈一点，还是动作再有力一点？”
　　[我好像做错了什么……]凯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