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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厄运眷顾的舞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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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厄运眷顾的舞会
七天之后,尼埃曼公国的送亲队伍终于抵达了费伦特王国的首都莱斯托克。
仪仗队庄严的鼓号声、人群的欢呼与漫天飘洒的花雨的芳香即使隔着半个城市也能飘到王宫最僻静的角落里来。
[看来费伦特的国王至少在表面上正不遗余力地为他的政治联姻造势——即使他心里不屑一顾到谈论起尼埃曼小公主的语气就像说起一张缺脚的桌子或凳子。]梅拉斯倚坐在高高的窗沿上,远眺着那一片欢腾的人海,心想。
顷刻后他开始反省自己的过失,“我的想法太刻薄了,难道是被那个人影响了吗……”他忽然担心起前往尼埃曼神殿的雷鸣佣兵团团长迪亚尔特,看样子他伪造的盒子应该通过尼埃曼大公的验收了吧,他现在在哪里?守约留在尼埃曼神殿,还是其他什么地方?凯尔会去找他吗,还是冲动地直接来莱斯托克救我?还有德鲁奥,他被关在地牢里,奥斯卡不许我们见面,该如何救出他?……无数思绪纷至沓来,梅拉斯觉得他的头脑因为忧虑过度而涨痛着,一千五百年的时间加在一起都没有今天这么累。
天色逐渐昏暗下去,王宫每一处地方都灯火辉煌。大殿里传出华丽优美的音乐,大概是在举行着盛大的欢迎宴会。
[奥斯卡一定得到风之盒了,不管他是否发现那是个赝品,至少今晚他会忙得没空来讽刺和打击我。] 梅拉斯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从窗台上下来,转身准备朝床边走去。
突然,一双手从背后阴暗的窗口伸进来,抓住了他的肩膀。
梅拉斯还来不及吃惊,一个吻穿过他的发丝烙在后颈上。
“我亲爱的雇主,看到你还活着真令人高兴。”
那种油腔滑调的阴冷声线听起来实在很耳熟,梅拉斯失声道:“迪亚尔特?”
雷鸣团长正从窗台外爬进来,墨绿的头发似乎比刚见面时长了一些,桀骜地散乱在肩头,一双苍绿色细长的眼睛依旧闪着阴鸷与狡黠的幽光,脸上的伤疤泛着新鲜的血色。
“那个弗朗西斯王简直要把你当作莴苣姑娘一样藏在塔楼顶啦,墙壁又高又滑,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工夫才爬上来的。” 团长半真半假地抱怨着,不怀好意地说,“怎么,你还没有满足他的欲望吗?”
“别开玩笑了,那是创神陛下的力量,怎么可以交给他!” 梅拉斯深吸了口气,“奥斯卡的确很强,比历任所有的王加起来还要强,不过,只要集齐四个力量寄宿者,就一定能击败他。”
迪亚尔特的神情犹如在听一个有趣却无关紧要的笑话,“看来事情真要演变成消灭黑暗拯救大陆的搞笑戏码了啊。虽然我对最终的结局没有任何兴趣,不过在这过程之中,想必会发生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吧……另外,对于我的酬劳我可是一直很牵挂呢。”
他的手指隔着柔软单薄的布料暧昧地摩挲着梅拉斯的肩头:“你变得越来越漂亮了,梅拉斯,简直叫人移不开眼睛……是因为凯尔,还是那个奥斯卡?”
梅拉斯皱起眉,甩掉肩上肆无忌惮的手指:“你也变得越来越下流了,团长。是因为天性的无耻,还是后天的努力?”
迪亚尔特极其愉快地笑起来,仿佛受到了个莫大的赞扬,“太可爱了梅拉斯!比我刚见到你的时候可爱多了……那时的你像个没有生气的雕像,现在——”他话题一转,佯装吃惊地问:“哎呀,怎么没见到公主身边忠实的骑士?被遗弃了吗?”
“凯尔……没有去找你吗?”
“怎么可能。如果那个家伙会主动来找我,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杀死我吧。我是一个人混在尼埃曼公国的送亲队伍里来的,——顺便说一句,公主长得不错,就是胸部太小了,幸好腰还够细,屁股——”
“后面的意见请你自行保留就行了。”梅拉斯截断他的话,无奈地说。
“梅拉斯,你的反应就像个处子,”雷鸣团长语态轻薄,“从没做过爱吧?”
“迪亚尔特•朱诺!”梅拉斯觉得累积了一千五百年的耐性即将被面前这个轻浮下流的家伙消磨殆尽,他甚至有一种想把他再从窗口推下去的冲动。
“啊呀,生气了。”
“如果你真这么闲的话,去地牢里帮我救个人出来吧!”
“谁?你的新情人?”
梅拉斯忍住想揍他一拳的冲动,说:“是我的旅行同伴,看上去是个年轻的女法师……”他将德鲁奥的外貌大致描述了一番。
“听上去像是不错的女人。”迪亚尔特最后总结了一句,露出颇感兴趣的眼神。
“我劝你别打他的主意,更不要管他叫‘小姐’。”
“为什么?”
“……到时你会明白的。” 梅拉斯瞥了他一眼,很快收回了微薄的同情。
“不过,这件事算是新委托,佣金另付。”
“好。” 梅拉斯痛快地答应。反正债多了不愁。
迪亚尔特细长的双眸掠过一丝狡狯,“既然同意的话,就先付订金吧。”
温热而潮湿的触感猛然间堵住了嘴唇,梅拉斯惊讶地睁大双眼,浑身僵硬。对方灵活的舌头滑进他的嘴里,仔细地吮吸舔舐,像平时说话的方式那样慢条斯理却有别有深意地挑逗着上颚每一处敏感的神经末梢,手指在他的脊背与腰椎上游弋,或轻或重地抚摩,指尖搔刮着凹陷的线条……身体中有什么细小却繁多的东西一点儿一点儿地苏醒了,它们由点连成线、由线张成网、由网织成脉络,从身体深处向外蔓延扩散开来,爬满全身的每一寸肌肤。他觉得头晕目眩,双脚发软,血液在耳边汩汩流淌……肌肤与血管在轻微地颤抖,发出细细的嘶叫,仿佛在渴望着代表某种堕落与沉沦的欲望……
堕落与沉沦!梅拉斯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他,感觉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没等他的恼怒从唇齿间爆发出来,迪亚尔特低低一笑,翻身跃下窗口。
梅拉斯趴在窗沿往外看,暗绿色、覆盖着鳞片的长鞭像一条游蛇沿着墙壁蜿蜒而下,消失在他眼前。
他回到床边,把身体埋进柔软的羽绒床垫中,紧闭双眼……肌肤上还残留着奇怪的感觉,就像极其细小的电流流窜其间,蓬出一粒粒小火花:酸麻、颤栗、兴奋、不被满足的焦灼与尖锐的疼痛……陌生的感觉带来丝丝恐惧与羞耻……[这副身体——到底是怎么了?变得好奇怪……这样的我还是我吗……]梅拉斯被不断的自我厌恶催眠着,逐渐陷入了沉寂……
[“……我的人类子民,就托付给你了。”
“不——陛下!请不要让我独自背负这么沉重的使命,我会辜负您的期望——”
“你不会的。银色之月啊,你的忠诚、智慧与慈悲,足以照亮整个大陆……”
“陛下,请您不要离去!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你有比悲伤与难过更重要的事要做……你不会是独自一人,黑暗中我的心与你同在……时刻聆听吧,我的意志与声音……”
“陛下……”
真实的触感化做光点,逐渐从指尖流逝而去,斐恩•雷齐亚深深地低下了头,觉得身体里的某一部分,也随着这光点一同失去了……
从今以后,我将是残缺不完整的了,他绝望地想。]
一阵奇妙的魔法波动将梅拉斯从昏沉的假寐中唤醒。
夜色低垂,房间里没有点灯,空气中却泛着淡淡的荧光,眼前景象仿佛微波的水面般难以察觉地荡漾着。梅拉斯穿过这片微波时,一种身体融化成齑粉后又重新组合起来的异样感觉笼罩着他。他走到墙角的全身镜前,镜面如涟漪般一圈圈荡开来,逐渐浮现出两个朦胧的身影。
“德鲁奥?迪亚尔特?”
德鲁奥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彼方传来,有点含混不清:“……一个空间扭曲魔法……持续的时间很有限……”镜中人影朝他伸出手,手指随着波纹摇摆,如水底的青荇,“请您抓紧我的手……”
“可是——水之盒还在奥斯卡那里,我必须拿回来!”
“……没有时间了……请抓住我的手……求您……”
梅拉斯还在踌躇中,另一只苍劲的手从镜面里飞快地探出来,揪住他的衣襟一拽。他向前扑进了镜中,无数黑的白的碎片从身旁呼啸着掠过,空间明暗不定地流动着,粘稠而阻力重重,如同在水银的河流中潜游,他就要窒息了……
空间镜像遽然破碎,水银河流消失了,梅拉斯跌入一个有力的怀抱。他迫不及待地往肺叶里装填着空气,因为吸得太快而呛咳不止。
“好了好了没事了,深呼吸——”
抱住他的人用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片刻之后这种善意的安慰变成了带有情色意味的滑动……
“瞬间石化!”法师冰冷的声音中燃烧着怒火。
咒语被胸前绿宝石的光芒阻挡了一下,消弭十之七八的威力,可魔法效果的余波还是让雷鸣团长的身体尝到了雷击般的麻痹感。他条件反射地缩回手。
“下手还真狠啊!” 迪亚尔特抚着寒冷刺痛的双臂,“当初还以为是个好女人呢,可惜了这张脸……”
德鲁奥不为所动地回击:“如果你敢再对我主无礼的话,我保证你马上就会成为王宫花园里最荼毒视觉的一尊石雕!”
“哟,居然在威胁我,可爱的小姐。你想知道曾经威胁过我的人下场怎样吗?” 迪亚尔特苍绿色的眼睛眯得更细了,“他们——”
“统统都闭嘴!” 梅拉斯忍无可忍地说。他得在周围温度降到零下之前拯救自己,并制止那些令他头疼的毫无意义的争吵。“谁能告诉我,我们在什么地方?”
“王宫走廊旁的一间储藏室里。我刚在这里找到一块勉强能施法的次等黑耀石,它才用了一次就彻底报废了。——本来可以直接传送出王宫的,可是以人类有限的智力弄出来的东西总是这么不中用。”精灵法师不满地咕哝。
“还有其他办法吗?”
“当然有。我们必须在不被任何人发觉的情况下穿越整个正在举行舞会的大厅,顺道欣赏一下新婚的王与王妃那犹如岩石怪与扫帚精共舞的美妙表演,而后从大厅门口的唯一一条通道光明正大地走出王宫。——假如我们都会隐形术的话,我敢保证过程一定会非常顺利。”雷鸣团长恶毒地说。
梅拉斯用修长的指头按了按额角,他发现这几乎要成为他的习惯性动作了。
“或许还有其他办法……”他将目光转向壁橱里挂着的那些拖着长下摆与无数亮片的晚礼服,“希望大厅里举行的正是化装舞会。”
“耶路瓦塔尔神啊,这玩意儿实在太蠢了……”黯精灵使劲地拉着背上的长拉链,感觉紧勒着胸部的低胸礼服的领口(如果还有那个部位的话)快要崩裂了。
“我觉得很不错啊!”团长一边套上绣金线的宫廷礼服与雪白的天鹅绒手套,扯了扯领口与袖口上的白色蕾丝滚边,一边愉快地盯着精灵脖子下面布料严重不足的地方,“‘威士纪河的滚滚波涛在我的枕边起伏……啊,多么美妙的夜晚。’”他用抒情诗人般沉醉的语气念道。
黯精灵的脸色足以冻结威士纪河的整条河面,他开始吟唱一长串听起来就让人打冷战的冰系咒语:“蛰伏于空气中的水之微粒,聚集起来回应我的召唤——凝结成冰之冻刃雪之寒箭,撕裂——”精灵上气不接下气地喘起来,“撕裂……哦该死的……太紧了……是哪个白痴人类发明的束身胸衣?!”
梅拉斯换了一身很不起眼的侍者服,将他的黑发与异色双瞳藏在了压低的宽帽檐之下。
“好啦,别再试图用魔法攻击你今晚的舞伴,亲爱的法师小姐。” 团长挑选了一个装饰着银箔与水钻的面具——它既遮住了那道疤痕,又显得风度翩翩,然后将一个镶嵌天堂鸟羽毛的面具戴在德鲁奥的脸上,非常绅士地挽起他的胳膊。
“我是不是应该礼貌地吻一下您的手背,美丽的星光女神?”
“——你要是敢怎么做,我就把你烧成骨粉作为亡灵法术的材料!”
“走吧,”梅拉斯打开储藏室的门,“但愿今晚我们能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
拱顶挑高的大厅音乐流淌,灯火辉煌。盛大的宫廷舞会正在举行,名贵的鲜花与美食、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华丽眩目的礼服令人眼花缭乱。戴着各式精美面具的贵族们依照地位高下依次翩翩起舞,不失时机地展示着各自富丽堂皇的服饰、高贵文雅的风度,炫耀世代承袭而来的身份与荣耀。
作为这场舞会的主角——费伦特王国的王与新王妃正以无可挑剔的宫廷礼仪坐在座位上。可是只要稍微留心观察的人就会发现,新王妃僵直的身躯就像一根绑着蝴蝶结的大理石柱子,而弗朗西斯王嘴角挂着不屑的冷笑,目光已经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很好。餐桌边的通道。休息座位。兵分两路。]雪白的手套飞快打了几个暗号。梅拉斯微微点头,拉低了帽檐,端着鸡尾酒托盘从长餐桌旁的通道走向大门。迪亚尔特则紧挽着德鲁奥——看上去像是照顾着一位需要呼吸点新鲜空气,并乐意在幽暗之处仁慈地宽宽裙带的贵族夫人——穿过休息区走向门口,稍显尴尬而不失礼仪地对那些向他们露出了然和暧昧微笑的贵族们颔首示意。
终场圆舞的音乐悠扬奏起,座位上的所有贵族都走向大厅中央。王与新王妃步伐僵硬地走下场,彼此心知肚明地庆幸着群舞过后的解脱。
梅拉斯稳步而行,尽管呼吸有点急促——他们已经很接近门口了,只须十步——不,七步……
——像是突然陷入黑暗屏蔽魔法,整个大厅瞬间一片漆黑,窗户玻璃炸裂的脆响与夫人小姐们的尖叫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梅拉斯惊愕地回头,只觉黑暗的大厅中央似乎闪过两道微弱的光,一股冰冷的寒意蹿上他的肌肤——是杀气!他不由自主地喊道:“小心——!”
此起彼伏的惊叫声、混乱的脚步声与物品撞击而引起的一系列的破碎声,在看不见的空间里仓皇轰鸣,门外走廊上宫廷近卫军正急冲冲地朝这里赶来……他们在大门口被堵了个正着,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
“多么像一场噩梦啊,”一只手拉住了梅拉斯的手腕,迪亚尔特叹息的声音在他耳边幽魂般飘过,“厄运之神眷顾的舞会。”
梅拉斯敢发誓,他在雷鸣团长的语气里听出的压根不是什么惋惜或懊恼,而是阴沉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