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泫月之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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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泫月之塔
“……王之星……陨落了……”
这样呢喃着的人影仰望塔顶。
透过一个巨大的圆形洞口所看到的墨蓝的夜空与闪烁的星星，仿佛是将整个宇宙中的光辉凝聚与浓缩在这小片苍穹中，显得那么微渺又远茫。
“贤者大人，”穿着白色长袍的少女神官担忧地唤道，“这是创神陛下的旨意吗？”
人影缓缓地摇了摇头，“从黄昏开始，就感应不到创神陛下的意志了，这是一千五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事。就在刚才，王之星从东天坠落消失，恐怕现任的王已经晏驾了……创神陛下啊，难道您要舍弃这个守护了一千五百年之久的国家了吗……还是说，这样的沉默，也是您的旨意之一呢……”
“王一旦晏驾，白昼之日也将隐没了吧。不过，幸好还有贤者大人，只要象征着您银色光辉的白昼之月还挂在弥漫大陆的天空，新的王很快就会诞生的。”
神官们敬慕的目光投向跌坐在圆台中央的贤者修长的身影。两壁由青光石砌成的塔身所泛出的柔和光芒，水波似的荡漾着，仿佛在塔中酝酿着流动的辉光。
贤者那纯银一般颜色的长发，垂顺地披散在月白色的长袍之上，由其中反射与逸散而出数不清的朦胧光点，逐渐消逝在空气中。旧的光点湮灭了，新的光点又不断地产生，使得他的容貌始终笼罩在一层银白色的薄光之中。
“明日的天空，不会再有太阳了。在一个月内，必须找到下一任的王。王不在位的国家，妖魔很快就会开始肆虐，人民将陷入黑暗与苦难的深渊……”
“不用找了！”
伴随着一声厉喝，大门被粗暴地踹开。
门外阵列着黑压压的士兵，为首的男子从人群阴影中缓步迈进，将魁梧得超乎常人的身躯暴露在银色光线中。
这个武将打扮的高大男子，战袍沾满了血迹，盔甲也破损得很厉害了，可是那一股杀伐决断的霸气却比出鞘的剑更加凌厉。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塔中央的贤者，金棕色头发下，殷红色的双眼眯成一种危险的弧度。
“银色之月，斐恩·雷齐亚。或者，我应该跟所有人一样，恭敬地叫你一声‘贤者大人’？”
神官们终于回过神来。
“泫月之塔乃贤者大人冥想与传达创神陛下旨意之处，除现任的王以外，任何人不得踏入。奥斯卡·弗朗西斯科元帅，您逾矩了，请回去！”神官长德茜蕾，有着温暖的蜜色头发与沉静的灰色瞳孔的女子，捧在手上的银晶球迸射出绚目的白光。这道白光笼罩之处，士兵们顿时觉得睁不开眼，可就算双眼紧闭，视神经还是承受不了如此强烈的刺激，哀号着纷纷倒伏在地上。
白光淡去后，奥斯卡的身影却还牢牢占据着庞大的空间。不，应该说是由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将四周的空间填满了。他轻蔑地挑了挑嘴角，漫不经心将右手握的剑往前一划。
空中两条光影猛然相撞，霎时又消失无踪，快得几乎无人能看清。
“砰”的一声脆响，银晶球骤然碎裂开来，一块块透明的碎片敲击着地面，发出清凌凌的声响。
德茜蕾尖叫起来。她瘫坐在地上，发现神官袍从左到右被切开了将近一腕尺（注：长度单位。一腕尺=中指尖到肘尖的距离）长的口子，露出胸口莹白色的肌肤。刚才若不是贤者及时出手相救，那一剑定然将她劈成两截。
德茜蕾惊恐地叫道：“不可以……不可以让鲜血玷污神圣之塔，弗朗西斯科元帅！”
“玷污？我可从没觉得这里是什么神圣之地呢。” 奥斯卡发出了一声嘲弄与残酷的、任谁也无法模仿的冷笑，将一直提在左手的东西往前一掷。
那圆滚滚的东西在地面上骨碌碌转了几圈，停在贤者身旁，睁着一双硕大的、空洞的眼睛。
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费伦特王国现任的王，诺尔顿陛下的人头。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怎么样，喜欢吗，贤、者、大、人。” 奥斯卡用脚尖摩擦着地面上乌紫的血迹，一字一句，恶意地说道。
神官们绝望地□□着：“创神陛下啊，求您宽恕他，也宽恕我们吧……”
自始至终静默不语的银月之贤者斐恩终于动了。他伸出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将那颗血肉模糊的头颅抱进怀中，翕动双唇，吟唱出竖琴般的优美声音：
“地之劫火洗涤你的罪孽，
天之青岚承载你的灵魂，
银月之辉光指引你进入永恒的睡梦，
黄金即使燃成灰烬也能散发光芒。
安息吧，陨落于今夜的太阳……”
随着镇魂歌的吟唱，头颅上圆睁的双眼终于闭阖，原本愤怒狰狞的面目也奇迹般变得宁静安详。
斐恩长发上的银色光芒却黯淡了，如同穿过水底摇曳的光线而浮上水面的睡莲，他的容貌逐渐清晰起来。
他站起身，冷静地看着奥斯卡，冰蓝色的双瞳澄明无波，深邃得如同高远的碧空。
他稀世俊美的容颜带着神圣高贵的灵光，使得在场的人无法直视而不禁深深低下了头。
只有一个人不为这神光所震慑。
奥斯卡往前迈了一步，冷俊的脸上露出厌憎的神色，“果然，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恐怕这一千五百年来，也始终没有什么两样吧，这就是所谓的神迹吗。不过，在我看来，也只不过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罢了！”
“二十年前……”斐恩用沉静得几乎透明的声音说道，“你是温莎公爵领地的那个男孩。”
二十年前。
应温莎公爵的邀请，费伦特王国的王与贤者来到其领地，为一座新建的星径神殿赐福。贤者将一个青光石雕刻而成的圣水盆安置在神殿大厅中央，并亲手注入由泫月之塔底涌出的圣泉之水。仪式的最后一步，就是将圣泉之水洒向前来神殿膜拜的人群。
神迹就在此时发生了。
当圣泉之水触到一个平民小男孩的身上时，他原本棕色的头发，刹那间变成了奢华的纯金色，如同阳光照耀下的黄金一般，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在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时候，贤者斐恩将神授之吻印在这个十岁的男孩额上，宣布道：“这个孩子，就是天空中的金色之日，下一任的王。”
诺尔顿王揪着他一头逐渐泛白的金发，面如死灰。
一千五百年以来，费伦特王国每一任的王，都是依凭创世的创神旨意，由贤者选出的。王与贤者一样，拥有这个大陆上独一无二的发色——日之金黄与月之银白。
与地上相应，天空的日月也并驾齐驱地挂在白昼，为弥漫大陆上的所有生物带来温暖与柔和的光芒。太阳东升西落、夜息昼出，而月亮则永不坠落，人们敬拜它永恒的银色光辉的同时，将它的化身——不老不死的贤者，尊称为“斐恩·雷齐亚”，即古语中的“银色之月”。哪怕有一天，太阳不再升起，人们也会指着清辉的月亮说道：“不用担心，有斐恩·雷齐亚在呢，我们不会迷失方向的。”
如今，贤者在王还在任的情况下，就选出了下一任的新王，虽然只是个幼小的孩童，可还是预示着诺尔顿时代的终结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诺尔顿王刚刚年过四十，这种打击对于正值壮年的他来说，未免残酷了些，但却无可奈何。哪怕已经仙去了一千多年，创神陛下的意志始终盘踞着大陆的天空，是不可侵犯与忤逆的绝对存在。诺尔顿王深深恐惧着自己将从王位上被抛弃的事实，却又不得不接受，对于年幼的金发新王，他甚至不敢怀有杀意，因为犯下弑王罪孽者，不仅□□将受到整个大陆最残酷的惩罚，连同灵魂也会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要不是二王子对他耳语了几句，只怕他会痛苦得当场将头发揪光。
扭动着游进脑中的那几句话如同青光石一般，顿时从诺尔顿王的眼中放出光彩来。他恳切地说道：“贤者大人，就让新王留在宫廷中学习知识、礼仪与治国之道吧，他的年龄与我的小王子相当，我会将他当作亲生孩子来悉心教导的。”
贤者一言不发，只用一种明了到近乎悲悯的目光凝视着他。那一瞬间，诺尔顿王以为他那双深邃而清澈的冰蓝双眸已经洞悉了自己心中的所有隐秘。就在他心灰意冷地决定放弃时，贤者忽然开口了。
“是被提纯还是成为灰烬，取决于黄金本身，而非火焰……如果这是创神陛下的旨意的话……陛下，我同意您的建议。”
诺尔顿王悄悄擦去额上的冷汗，示意手下去迎接新王。
可那个十岁的孩子却执拗地不肯离开。他追上斐恩，死死抱住他的腰说：“贤者大人，我想跟你走！”
斐恩抚摸着他的金发，温柔地问：“你叫什么？”
“奥斯卡。”
“奥斯卡啊，真是个英武的名字。”
孩子得意地说：“当然，那是古时候勇者的名字，爸爸妈妈希望我像他一样又勇敢又强壮，能够保护许多人。”
“真是好孩子。”斐恩微笑着，“如果要留在我身边也可以，我会保护你不受一点儿伤害直到成年。你将成为一个善良、纯净而柔软的人，这样，可以吗？”
孩子愣住了。他微微低着头，考虑了许久，摇头说道：“不！奥斯卡应该成为勇敢又强壮的人，等我长大以后，要保护贤者大人！”
“这样的话，就不可以留在我身边了哦，你想好了吗？”
“嗯！”孩子非常努力地点点头，红宝石般坚定的眼眸中洇出晶莹的泪光，“可是……可是……贤者大人不能忘了我……”
“我会一直记着奥斯卡，一直等着你，直到那一天……”
斐恩远去的身影消失在银色的光辉中，只留给年幼的奥斯卡一个温柔的拥抱，与衣袍上淡薄清冷的水姜花香气。
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奥斯卡的神情似乎变得柔和了。但那完全是错觉，他只不过将脸部肌肉上的森冷转而聚集到语言中而已。
“记起来了吗。不过无所谓，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不论是诺尔顿时代，还是贤者时代，到今天已经结束了！以后的天空，只有金黄之日，不会再有银白之月！”
斐恩将目光投向他金棕色的头发：“暗淡了啊，原本是那样灿烂的金色……如今的你，已经不再具有王气了……”
奥斯卡一把攥住他纯银的长发，狠狠拽过来，“怎么，我们神圣的贤者大人又想选出新一任傀儡了？可惜，你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粗暴地拖着斐恩，不顾身后神官们的哭喊与哀鸣，将他甩到骑兽背上。
“殿下，这些神官该怎么处理？”
奥斯卡的目光中闪烁着恶毒的愉悦：“她们不再是神官了，只是一群女人。剩下的还用我教你们吗。”
士兵中爆发出一阵猥亵的欢呼声。
“最后别忘了用她们的血献上祭礼，不然，伟大的创神可是会发怒的。”
年轻女孩们的惨叫声撞击着耳膜，斐恩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激烈的心绪了。现在就算情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他也无法将之用正常人的方式表达出来。即使是悲伤与痛苦得像被撕裂一般，他的脸上却依旧波澜不起，平静得犹如隆冬的湖面。
奥斯卡跨上骑兽，满意地看着昔日总是飘逸着银色光点的长发，如今正杂乱地混在骑兽粗糙的褐红色鬃毛之间。他用两根指头捏住斐恩的下颌，强迫他睁眼望向塔内。
“真不愧是贤者大人，看到这样的场面也无动于衷……你这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实在是非常、非常令人厌恶啊！看看那些姑娘，用她们的血肉做成的祭品，一定会讨得创神的欢心吧？”
斐恩回答的声音如同坚硬的水晶，不曾出现一丝裂痕：“创神陛下的意志不可违背、不可逆转，也永远不会消亡。”
奥斯卡单手掐住他的咽喉固定在骑兽粗壮的脖颈之上，俯下的身躯带来沉重的压迫感，咬得咯吱作响的白森森的牙齿，几乎要刺破他的肌肤。
“创神陛下……呵呵呵，”他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对于我来说，他只不过是个连葬身之处都找不到的死人。一具尸骸，居然用枯槁的指骨紧握住大陆一千五百年！”
这么近的人身距离，斐恩产生了颤栗的违和感，血腥的气味使他有些眩晕，“不是，不是紧握。创神陛下的光辉与恩泽始终沐浴着万物，人们崇敬他，不论他的离去是死亡还是沉睡，他永远活在他们心里。”
“是吗，那他也活在你心里，整整一千五百年？！”
奥斯卡突然狂怒地一踢，骑兽仰头长嘶，振翅飞上夜空。
斐恩伏在兽背上，望着高高耸立在月山顶峰、逐渐远去的泫月之塔，那氤氲着的、如水波流转的银光温柔地隐没于夜岚虚空之中……
作者有话说第1章 泫月之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