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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伤心否

      初夏清晨的气息,夹杂水气和着青草的味道。
      广君推开房门,伸了个懒腰,眼睛的余光瞄到东侧阁楼上坐着青色身影,是颖技。他坐在窗前,兀自看着院中不时停落飞起的雀鸟。
      怎么他全好了?她脑中蹦出这个念头。
      颖技察觉广君的视线,对她点点头,微微一笑。“早。”
      “……早。”没有别扭的表情,任性的行为,不合理的要求。恢复正常的颖技,广君到有些不适应了。
      “怎么这种表情?”见她仍然一副呆滞的表情,颖技就着身前的扶栏,支着下巴叹息。“见不得我好些么?真伤人心。”
      “伤您心了,真对不住。”根本没好。这么刻薄的话,也就是他说得出口。
      听到熟悉的尊称,颖技挑眉。
      广君看回去。我是故意的,怎么样?
      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模样,颖技突然笑了,很开心的模样,却笑得无声无息,笑得窗前的广君一阵寒意,该不是烧坏脑袋了吧?她忍不住把刚刚打开的窗户嘭的一下关上,眼不见为净。平息了一下紧绷的神经,她才发现作了件更大的错事,但她没胆子再把窗户打开,和对方道歉。最近,恩人大人不止“不讲理”这三个字可以形容的。
      “我到底在做什么?!”她自言自语。
      天呐,她真想早点离开这里。广君烦躁的蹲下身子,开始为将来沮丧。
      颖技对她几近无礼的举动,不大在意,让他有所念的是别的。张开自己的手掌,上面还有几日前被树枝划伤的痕迹,忽然自嘲的一笑,那日的行为真不像自己,是高烧下神志不清,还是自己真实的念头,想来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但……那个小骗子,果然给他的影响比预计的深。
      我为你动心,你呢?装作不知……想到她刚才神色不定的关上窗户的样子,他又觉得好笑。这个言广君,到底是普通,还是特别?
      过去,都说我这人无心,但现在看,我们两个谁是铁石心肠呢?广君……
      过了很久,广君平静下来,发觉自己手不停的抖动。
      抬起手,看到比平常惨白几分的肤色,心中一惊。双手撑地站起身,冲到铜镜前,看不到镜中清晰的身影,眼前的景色在眼中溶化了一般,往下褪去,一点一点滴落在掌心,凝聚成透明的晶体,瞬间挥发。她看到自己撤去“趋光”的银色瞳眸,屋中的光亮如常,却已经让她承受不了,闭上眼睛。
      快到极限了。
      她在这个世界的承受力已经不多了,不能再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更多的是体质的问题——时差,环境,心境,全都是影响她的因素。不能留下,否则——他们会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她?
      最后,她会不得已的用非常的方式离开吗?
      不希望这样。
      双手支撑的身下的桌面,这样下去,她会怎么样?
      分不出白天黑夜的故乡,唯一区别昼夜的只有双月的升起落下。她向往蓝天白云,甚至金色的阳光,却远远承受不起。所有的所有,她都很明白,能做的只是装作不知道——她赌他对自己不过是一时的好奇而已。
      其他的可以放放,现在该怎么办?
      “真糟糕。”她捂住刺痛的眼睛,适应不了光线的强度,不停的流泪。
      “糟糕什么?”轻轻的疑问声在身旁响起。
      是颖技,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广君的身体僵了一下,想不出该怎么回答,一动不动的坐在桌前。
      一阵带着淡淡冷香的风掠过,她听到衣服布料的磨擦声,对方在她面前坐下,而后一双手拉开她覆在眼前的手掌,被突然增强的光线刺激,一滴泪水从眼皮下划落。
      “为何哭呢?”颖技蹙眉,小心的为她擦去泪水。感觉她不像那种会为一句玩笑话,哭个稀里哗啦的女子,未免小家子气,况且要哭为何选在这时?方才,他不记得自己哪句话说得重了,引得她伤心。看她哭,会有种特别的揪心,会不忍心……不忍心惩罚眼前这个食言的“小骗子”。
      “不是。”广君知道对方相岔了,坚决摇头。她没那么多愁善感。
      “那这是何物?”颖技再次擦去她随后落下的眼泪,好气又好笑的反问。
      “我眼睛疼。”她双手再次捂上眼睛。
      “别动。”耐心的再次拉开她的手,捧住她的面庞,眼下有些红肿,发现她的脸色比平日惨白了许多。他小心的抚下她的眼睛。“睁开眼,我看。”
      “……”
      “怎么了?”他的声音讶然而止。“你……”眼前那双盛满泪水的眸子竟然是银色的,在睁开的瞬间再度流下一串泪。在光线下看,仿佛从眼中融出一般,不可思议的闪烁出银色的光芒。“闭眼。”他用手挡住她眼前的光亮,并不问别的。
      他是不想问,感觉一旦明白,他们间的距离会更远。

      “少见阳光。”陨东看过她的双眼,仿佛不很吃惊,想必是颖技和他事先沟通过了,没来由的,她一阵松心。很多东西,光靠一张嘴巴解释不清,虽然不知道颖技怎么和他讲的,但现在她满感激他的。可惜,陨东接下来的话让她高兴不起来。
      “少则十日,多则半月,双眼不能见光。”
      “什么?!”沉重的现实从头顶砸下来,她必须再在这里至少待十天?广君也顾不得双眼的刺痛,瞪着眼睛看面前一本正经整理桌面上药材的陨东,直到眼睛受不了光线刺激,再度洪水暴发。
      “忘记我说的话了么?”陨东斜她一眼,忽然叹口气。“你再这样,迟早有一天不能视物。”那就不是十天半个月可以解决的了。
      广君什么都没听进去,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事物,脑海中翻腾一片,如果再不走,她怕再也走不了。她已经意识到颖技对她的感情,再装做不知太难了。她这么想着,一双银色的眼受不了外界光线的刺激,点点泪水不断滑落,配上默然的神情,似乎因伤心而落泪,让观者稍稍产生莫名的罪恶感。
      怎么好像是他的错一样。陨东难得显出为难的神情,清咳一声转头面对一旁的颖技。
      “这些药分五次热敷,一天一次,一次半个时辰。五天后见好,可以停止。若到时作用不大,再来找我。”陨东把桌上分好的药材往前一推,好像有人胁迫一般,匆匆道别离开。
      屋中陷入沉寂。
      良久,一只手由身后覆住她的双眼。
      “好了,广君,闭上眼睛休息下。”颖技带着无奈的叹息,劝道。
      一直晓得她想离开,苦于无法留下她,最后的手段大概就是当初一时戏言般的“承诺”——以身相许。不到万不得已,他不像这样。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一时离不开,他是开心的,但不代表她这副模样他看得下去,是不忍心。
      这份情,他陷得比想象中来得深。
      尔后,他却发现该吃惊的远不止那双眼睛。
      她的肤色也由原本健康的颜色,渐渐变为不自然的苍白,最后慢慢变成瓷白,那是种看起来仿佛从未经过阳光的色彩,没有任何血色。近处看,能发现细微的血管,让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半透明的感觉。
      四天来,她一直蒙着双眼,原本束起的头发不方便换药,全部放下,垂在身后。因为什么都看不到,不能照到阳光,她只能老老实实坐在屋中,披泻而下的黑色长发,映着她白皙的面庞,唯一有些血色只有嘴唇。若忽略因呼吸略微起伏的胸口,会有错觉,她是尊真人大小的人偶。
      这样看来,即诡异,却又给人她就该这种样貌的感觉。
      “很吓人吗?”即使双眼蒙着黑纱,广君也能感觉出气氛中微妙的变化。她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出去一定吓死人,没办法,几辈人经过生活环境造就而成的外貌特征,她是没有权利决定的。
      “你想我怎么说?”颖技靠近她,低低的笑着。
      “……”真狡猾,居然这么反问……但一想到这些天,她什么都看不到,生活方面的种种琐碎事,全部是经由他安排的。她感激他心思的细腻,可是……“你能不能离我远些?” 对方过近的气息,让广君往一旁侧身,太近了。
      “不好,你会掉下去。”他一手将她几乎摔倒椅子下的身子揽正,顺手将她从肩头滑落的长发绾起,防止它们垂到地面上。
      “谢谢。”会错意了,以为他在捉弄自己。广君脸红,她难得如此有礼貌。
      颖技看她一会儿,一笑。“不像你了。”没见过她腼腆的样子,还有点局促,因为看不到眼前的东西,慌乱的手脚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似的,居然这么可爱。他低喃:“你要是一直这样……”我也没有意见。这样,你就会一直在我身边了。
      “什么?”广君抬头。
      “没。”不够,她对他没有完全的信任,迟早还是离开。忽然一阵烦躁的不安,他伸手将她抱在怀中。广君,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
      “怎么了?”几天来,广君对他突来的动作,从吃惊,讶异,到慢慢的习惯起来。也许是看不到东西的缘故,有可以依靠的东西,她会觉得稍稍安心。
      “嘘……别动。”他将头枕在她的肩上,闭上眼睛,自嘲的笑笑。
      几时他简东篱开始患得患失了?
      之后一两天,她的眼睛恢复得不错,好像不用敷药了,却还是不能见光,眼前的黑纱换成白纱,以此让她一步步适应光线。
      趁着颖技出去的时候,广君一个人摸到房门前,决定到外面晒晒太阳。才有一刻钟的时间,她就发觉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失去了保护膜,普通的阳光对于她也是有伤害的,直接接触阳光的两颊,皮肤隐隐作痛。
      回去的路早就找不到了。
      “怎么变成这样……”她深感无力的叹息。
      广君干脆在一旁的灌木旁背光坐下,虽然这样很没用,她更珍惜自己一双眼睛,还是老老实实等着有人发现她比较好。不是常听人说:人贵有自知之明吗?不盲目的逞强——她这点点优点还是具备的。
      所以,恩人大人,颖技大人,您最好早点儿出现。

      明媚的阳光下,赤芍踏入芍药居,一身少有的清淡着装。简洁大方的青衣仅以银白色绣纹为装饰,尺长的白绸束发,足下是白色的薄靴,全身上下一丝不乱,突出了一身优雅的贵气,而不是平日的妖艳气息。
      他并不急着回赤院,一路晃到颖技的住处奉院,渡过闲来外出的几天无聊日子后,很想找个人作弄一下。广君是很好的人选——每每都是一副明明很生气,却能坚持的压下怒火,再送还给他无辜的笑脸。她可能自己不察觉,那一刻的表情掺杂着不甘心的矛盾,很有趣。芍药居基本上都是不可爱的人,他很少见有她这种反应的女子,所以就决定是她了。
      想来也蛮怪的。
      他一向和颖技的关系不温不火,基本上无视对方存在,甚至有些许敌对。
      怎么自从这丫头来了后,便不一样了呢?
      这一次,居然他还帮着颖技外出,寻访一名据说早已经到达晔国的重要人物。人他找到了,大概近两日前来拜访,所以他会到奉院也为了将这个消息传达到。
      什么时候他成了好心人?赤芍自己都觉得新鲜。
      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不是说他和他很想么?他现在着一身装束……嗯,看看广君什么反应好了。
      有人在灌木丛里么?
      赤芍看到从灌木下延伸出一角白色的衣摆,还有一段垂在草地上的黑发。
      广君?她在这里做什么?
      赤芍悄悄走过去。从灌木丛上方往下看,却发觉对方报膝坐在草地上,头发到是无所谓,怎么蒙着眼?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系在脑后的布结。想了想,他压了压嗓子,出其不意的开口:“在和谁捉迷藏?”
      该不会是颖技吧?那可真值得同情……他不怎么有诚意的帮对方祈祷。
      “谁?”广君紧张的站起身,显然忘记还有东西相隔,刚一起身就被绊倒。
      赤芍只来得及伸手抓住她的衣领。
      “谢谢。”她回头道谢,松脱的白纱下,他看到一双银色的眼眸……
      “……广君?”他试探的问道。
      “啊,是赤芍啊,吓我一跳。”她松了口气。
      发生了什么事?赤芍一时间思路混乱,只能愣愣的点头。
      被吓到是的他才对。
      “你看到了?”颖技不温不火的声音,从两个人身后传来。
      “啊,看到了。”赤芍回身,已经褪去最初的惊讶表情。他挑眉问道:“你想怎样?”想灭口不成?
      “我能怎样?”颖技对别有深意的他一笑,来到广君面前,看到她被晒得通红的面颊,伸手轻轻碰了碰。
      “有点疼。”广君笑得不大自然。“这个身体很没用吧?一点点太阳就会这样。”
      “为何这么说?”颖技蹙眉,语气不由自主地放柔。
      “事实就是如此。”广君很平静的抓下挂在眼前白纱。“我的世界并没有阳光。”所以这里并不适合我……看着对方的眼睛,她低下头,没有勇气将后半句话说出口。
      “现在还不行。”他接过她手中的白纱,又为她系回去,回避这个话题。
      他没听明白吗?广君泄气的点头,是失望,也有松口气的成份。
      赤芍在一旁将两个人举动对话,看在眼里,听在耳中。感觉颇为奇怪,这两个人怎么了?话中有话,大概全部出自广君那里吧?看颖技那眼神,分明就是再说——如果你怎么样了,灭口是绝对的。以为他一直对所有人都温吞似水,居然也会威胁人,不可思议呐……
      “啊,”他忽然想到正事,一拍手。“颖技,你找的人早就到晔国,在都城璋也似乎住了月余。”
      “什么?”
      “花魁赛,对方看过了。进一步对芍药居非常感兴趣。”赤芍看到颖技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感觉很有趣。“过两日,会正式登程拜访。”他爱看热闹,所以帮着他答应下来。
      “我晓得了。”颖技出乎意料的只是点头,刚才的神情好像假的一样,一双眼睛转向广君。
      那他就等着看好戏了。赤芍转身,恶作剧似的偷偷一笑。话带到了,他先走一步。
      真该祝福他……
      赤芍忽然觉得某人用心良苦。

      “少晒太阳。”陨东皱着眉毛,给她四个字。
      她的毛病又被加上一条。脸上被抹上透着淡淡薄荷气味的药膏,傍晚在镜子里看,还好是透明的,不是绿色,不然一定笑死人。好像那天赤芍,好歹他只有半边脸涂上,自己得可是两边全部晒伤……想到这儿,有点好笑,结果扯动面部皮肤,忘记那阵热辣辣的感觉还在,所以……
      “怎么,很疼么?”推门而入的颖技,看到广君对着镜子呲牙咧嘴。
      “不是。”她回过头,指着镜子。“我看到这样的自己有点儿不适应了。”
      颖技笑笑,垂下眼,没有表示。
      又是这样,她怎么能和他讲明白。
      “我想出去走走。”广君转移话题。
      颖技看向外面的夜色,对她点头。
      夜空比白日的蓝天少了活力,多了更深沉的包容,可以容纳一切,仿佛深爱孩子的母亲。每每仰望星空,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家,那个没有阳光,却有着双月的世界。她现在的状况忽然让她联想到小说中的一种生物……
      “笑什么?”颖技从身后递过一杯温茶。
      广君道谢后,才说:“我想到一种生物——他们活在黑暗中,以鲜血为食,长生不老,但唯一致命的弱点就是阳光,一生不能见光,遇光则化为灰烬。”她指着自己,对着颖技笑问:“像么?”
      他似乎不大喜欢这个话题,蹙了下眉,淡淡地说:“不像。”
      广君不以为意,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着夜空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眼。“是的,他们是虚构的。”我却是真实的……真实的属于一个永远没有阳光的世界。
      “不是。”一双手臂从身后圈住她,他在她耳边低语。“你并没有在阳光下消失不见。”
      广君哑然失笑。他此刻到有些像小孩,说出这样幼稚的话。
      “是,我知道了。”她拍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放开,那双手臂却将她揽得更紧,仿佛要将她全身嵌入自己的怀中。“颖技?”
      “你不会消失。”他抱住她,说着让她摸不出头脑的话来。
      “怎么了?”广君侧首看他。
      “没什么的。”他将投靠在她肩旁,露出一抹笑容,那笑沾染了月光的色彩,若有似乎的散发出淡淡的寂寞,让人心疼。
      广君心如擂鼓,不能直视他,只得望着天空叹息。
      颖技闭上眼,感觉胸怀中的人的体温,她的存在的。黑色的长发如夜,瓷白的肤色融入月光,她望向夜空的那刻,如同即将消失在夜色中的幻影,回归夜幕。
      你会消失不见么……
      远远的,依旧是识相不去打扰的两兄弟,这一次却都在叹息。从没考虑过言广君的来历出处,居然那么神秘,复杂……公子却根本不愿深入想象,猜测。
      感情,仅仅两情相悦是不够的,必将有一方做出牺牲,他们私心里期望,受伤不是公子。
      三年,他有的是太多的压抑。
      夜空下,月光下,相依偎的两人,是否都在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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