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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离原草之 7 ...

  •   “被车撞死了!”这句话听得我心惊肉跳,因为第三次听到从黄期豪口中说出了。难道黄家人那么与车祸结缘,竟接接连连被车撞死?剎那间我理解了黄阿爸,遭遇如此多不幸与刺激,若他还能神经正常,那才叫不正常呢!
      黄家究竟是怎样一家人呢?这么一个慈祥老人,他是得罪了道上人还是做出了伤天害理的事情,竟遭如此残酷刑罚?这么一个文静女人,因何而出车祸,要来承受如此悲痛以及不知人事的折磨?这么一群稚幼小孩子,要走过布满阴云的童年,究竟会有着怎样的未来?这么一个颓唐男人,要担负着老人的生死少妇的残年小孩的成长,他能顽强地坚持多久,是否能够坚持得住?这么一个城里的乡下,多少年后也许要变成乡下的城市,那么他们居住的地盘将迁挪何处?这么一个繁荣年代,当彩球和红旗遮盖天地时,他们存活的空间还会有吗?所有这一切,全叫他一个人去扛,他居然没有疯掉或者说倒下,完全可以说是奇迹!
      如果我没来家访,无论如何不会看得起这个懦弱到只能拿儿子出气的男人,现在我懂得并同情他了,要是他意气用事冲动地与仇人同归于尽,那么丢下这老老小小该怎么活下去呢?英雄气短,大概是迫不得已。
      “祝老师,您先坐一会儿,我要去浇菜了。”黄期豪放下书包后立即挑起一担水桶,拿着勺子要出门去。
      “浇菜?”我茫然地问,恍过神来,“你家种了很多菜吗?”
      “不很多。”期豪回答,同时向隔壁房间叫,“阿秀,等会儿去把鸭子诱回来,要不天黑了。”
      “好。”小女孩回应说,“阿舅交待说要你摘些篊菜、白菜、豆角、黄瓜回来,明早阿舅要去卖。”
      “我晓得。”期豪已走出去,声音传了进来。
      我坐下来,重新打量四周。这是一间厨房,狭小空间里拥挤不堪杂乱无章,摆放着煤炉灶,煤球,炉子,木柴,锅碗瓢盆,一张自制饭桌和几条长凳。屋里闷热比外面尤甚。阿公不再“啊啊”叫唤,又重新编织皮带;阿姑仍旁若无人,全神贯注摆弄着木块;隔壁孩子好像在看电视,高兴地叫喊着孙悟空猪八戒之类,但我没有听见电视的声音。弄明白黄家家境,心中豁然开朗,可是另一困惑又浮现出来:黄家是哪里人,他们是在家乡遭遇不幸后走出到达海城,还是举家至海城后才发生变故?我无从推断出他们是哪里人,但以所了解情况,我能够有把握地说悲惨事故应该是城市的杰作。我想乡村相对单纯,大概不至于做出毁容断脚割舌的壮举;而且乡村相对落后,大约不太可能接二连三发生车祸。他们带着美好憧憬,扶老携幼来到城市,何曾想收获的却是永生无法弥合的伤痕!
      “期豪,阿秀跟你讲了没有,摘些菜回来明天早上卖。”外面一个男人大声说话。
      “讲了。”远处传来期豪大声回答,“阿爸,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呀?我班主任来了,屋里等你呢。”
      “哦,刘老师来了吗?”男人朝屋里问话。
      阿公停下活计,朝我比划着手势,“啊啊”叫着,意思是告诉我期豪父亲回来了。我对阿公笑笑,站起身夹着公文包走出去。我惊呆了!我以为夕阳照花了眼睛,使劲揉了揉,然而眼前仍是那熟悉身影。
      “怎么是你!”我失声叫道。
      老天啊,你跟我开什么玩笑!我只不过骑车不留神辗了一下他的手,为何要对我实行如此哭笑不得的惩罚?事故当晚醉鬼不是有过良心的忏悔么?这个戴着黄色安全帽,光着上身,穿一条脏旧牛仔裤,趿着拖鞋的矮男人,与我前世有何冤仇,究竟修来今生怎样的不解之缘呢?这个可憎恶可怜异的拾荒者!
      简直无法相信,期豪阿爸居然会是他!只能用其貌不扬来形容他,不管从遗传学还是变种学来说,他都不配是期豪生身之父!期豪说过他有一个死去的阿爸,如果情况属实,那么我敢确认无疑,面前这个拾荒者必定是期豪继父。
      他的错愕同样来的激烈。他正从板车上往地下搬废铁条,听到叫声转过身来看见我时,他惊慌失措,手里废品不由自主地掉在地上。
      “黄大哥,我,我,对,对不起,对不起你。”我结结巴巴地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嘴唇哆嗦着,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怒不可偈地盯着我,火花里透露着不可思议的神情。
      “黄大哥,手没什么大碍吧?”我惶恐不安地问。
      我看见了他犹豫不决的痛苦,他努力控制愤怒,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良久,他低低地但是勿容置疑地对我说:“你快走,我不想当着孩子面跟你打架!你是期豪班主任,我尊重你,但我心情糟透了,很有可能冒犯你,所以请你快走!”
      “好,我走,但是你得答应我,你晚上不会喝醉酒,不会打骂期豪。”我识相地说。
      “我答应你,你快走吧,我要忍不住了。”他吃力地低低地说。
      我看了看他涨红的黑脸,没有再说什么,利索地跨上脚踏车,疯了般往前狂奔。
      心情沉重,思潮起伏,有千言万语堵得慌,要一吐为快。我埋头疾走,居然没骑回学校,莫名其妙骑到了东木小区。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在巨幅广告牌下徘徊许久,委决不下:调头骑回学校,还是去找李彩霞?回学校,心有不甘;去找李彩霞,则担心唐磊在家。我被期豪阿爸弄胡涂了,竟不知先给李彩霞打个电话。我心想,去找李彩霞吧,即使唐磊在家,我曾经是李彩霞同事,找个借口串串门未尚不可。
      李彩霞对我不约而至特感意外,吃惊万分地说:“大海,你不担心他在家么?”
      一听这话,我便明白唐磊不在家,不以为然地说:“在不在家关我鸟事,他是你男人,我也是你男人,谁怕谁呢!”
      李彩霞笑道:“不得了了,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真是不得了了,我惹上麻烦了。”我哀叹道,一屁股跌坐沙发里,“我给你讲件咄咄怪事。”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李彩霞关心地问。
      “我前不久骑车撞伤了一个拾荒者,当时我蛮不讲理骂了他。两个礼拜前我在家喝酒遇上了他,他走街串户收破烂,我本打算把酒瓶子卖给他。今天去家访竟又碰上了他,他是我学生的爸爸。惭愧呀惭愧,我把师德丢尽了,我想他心里一定狠狠地骂着我,说我这样的老师定会误人子弟。我也觉得很对不起老师这个称呼了。”
      “不,只有像你这样的人才配做老师。”李彩霞嘲讽说,“我也应该认认真真地叫你一声:祝老师。”
      “你什么意思?”我警惕地问。
      “像你这样常干坏事的人居然也会有良心过不去的时候,难道不是真正的老师么?”李彩霞说,“你到我家乡去,如果有人叫你老师,你先别得意,人家骂你呢,我家乡,老师是伪君子的代名词。”
      “我冥冥之中预感,那个该死的拾荒者会给我带来不幸。”我不理会她的讥讽,不无忧虑地说。
      “你今天是怎么了?”李彩霞怪怪地看我,“哪儿不对劲?是不是吃错药了?”
      “真的,他看我时,眼神令我后怕无穷不寒而憟。”我解释说,“仿佛我跟他是前世仇家今生冤家。”
      “祝老师,你说出这种话有损师德啊,有损老师形象啊,按理说,你应该是无神论者。”
      “我从来不会对他人过目不忘,可是他却刻进了我脑子里,怎么也无法抹掉。”
      “能说明什么呢?只不过他对你留下特深影响,用不着大惊小怪。”
      “我也希望如此,让我一生平平安安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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