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流年》苹见

4、相见欢

　　“清歌这么名字，起的真是不错。不然我们清歌也不能这么会唱曲。”听了清歌唱了一首《一斛珠》，颖姨笑得见牙不见眼。清歌羞涩的笑，转过头看我：“还是小雨琴弹得好，不然我一个人唱哪里好了？”
　　我靠在清歌身上蹭蹭：“姐姐，你真是好心人。夸人还不忘带上自己。”
　　清歌气的忍不住抬手给了我一下，颖姨朝着我努努嘴：“这小丫头还是伶牙俐齿的，不怕以后吃亏。”
　　我笑着眨眨眼，拉住颖姨的手讨好的晃晃：“颖姨在这里，比青天大老爷还神气。哪个欺负我，我不是您女儿么？”
　　颖姨被我捧得心情大好，但还是正色警告我：“你这个心直口快的性子，要是惹着哪个官爷，我能救得了你么。今晚清歌被点了名唱曲，你跟着去吧。”
　　逸翠楼的规矩是，十六岁之前的都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的。十六岁生日一到，有意者就可以来竞价□□宵一夜。价高者得，从此姑娘的身价也由这个决定。第一夜一过，姑娘就挂牌子接客了。能不能成为红姑娘，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第一夜能不能卖上价钱。
　　清歌今年已经十五，颖姨在她身上下了不少本钱。清歌一年美过一年，一双杏眼脉脉含情，勾人魂魄。颖姨私心里想要培养她做下一个花魁，于是十六之前经常安排她露脸。我小她一岁，经常陪着到处衬托她。我常常笑着要她付我陪衬费，她咬着嘴唇温和看我闹她。她心里感激我救她一命，因此经常纵容我。我小时闯出的不少祸事都是她来顶缸。我因为这个，又常戏谑的叫她“娘”。叫着叫着，总觉得她有几分像我娘。我仿佛永远能从她那里得到宽恕，得到勇气。
　　如果我说她是我最后的依靠，总觉得有些矫情，但是确实如此。她说她肯舍了命救我，我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

　　清歌在镜子前仔细的画眉，我百无聊赖的坐在床上。她放下眉笔回过头问我：“我这眉画的怎么样？”
　　我仔细看了看她，她真的是美。都说豆蔻年华二月初，她面色如渥丹，一双眸子清流顾盼，衬着点朱的唇和流云髻，都有些让我嫉妒她。我很快掩饰了自己心里那一点点小心思，拍拍手说：“眉若春山，目若皓月，唉唉唉，今天又不知道哪个可怜人被迷得神魂颠倒啊？”
　　但凡是女子，大概都喜欢被夸赞。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独自开心了一会又皱眉打量我：“小雨，你怎么也不打扮打扮。这样寡淡的样子让人看了不喜。你要是打扮起来，不知美过我多少倍……”
　　我听她唠叨听得头痛，连忙开口堵住她的话头：“可打住。颖姨的意思你还不清楚么，要是我喧宾夺主了，回来还不挨板子。”
　　她早就转过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听了这话从眼角飞过两把刀子来：“你懒就说懒算了，干嘛还拉上我？”
　　我笑得一脸春光烂漫：“好姐姐，你既然看出来了，还唠叨？”说着一蹦一跳的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和她一起看着镜子里笑着的两张美人脸。
　　清歌抱起琵琶，我抱着琴跟在她后面。低着头进了雅阁，偷偷打量一眼，一屋子的穿官服的老爷。似乎有穿红色的文官，但大多数都是穿黑色的武官。只有坐首席的那个，穿了一袭石青色的长袍，坐在人群里十分打眼。
　　倒不是因为他衣服的颜色，他一坐在那里，就吸引住了人的目光，让人没办法看别人。好像他一皱眉，别人的心也要跟着提一提。我一时好奇，忍不住多偷偷打量了他几眼。
　　不巧这时，他突然抬眼对上我的目光。我仿佛做贼被抓了，一时要埋下头去。然而他那张脸，如此的像……
　　不是像，只是那神情。似乎不耐烦，但是按捺着性子。脸上透出一种傲然出尘，仿佛坐在他旁边的人都是蝼蚁一般。这神情，像极了前一世那仰头看佛的人。我似乎感觉到自己在发抖，我的手死命的按在琴弦上，喉头好像被堵住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困难。然而我不能不看他，我的眼，我的心，我的一切都迫使我看着他，我活了这十四年都只是为了看他。
　　他被我直直的看着，先开始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看我久久都不肯挪开目光，便觉得有些新奇好笑了。他的脸好像被春风拂过，眉眼都舒展了，唇角慢慢勾出一个笑来。
　　我痴痴的看着他笑，这屋子突然那么安静，让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响在耳边。我的手还在抖着，我怀疑如果有人这一刻挖出我的心来瞧瞧，便看见我的心里全是那个笑，满满的似乎都要溢出来。清歌似乎低低的叫了我几声，甚是急迫。但是我即使听到了，耳朵也不把信息传到脑子里去。
　　有双手掐了我胳膊一下，我一时不防“啊”了一声。转过头看着清歌，她狠狠的剜了我一眼。我才如梦初醒，低下头去。我的脑子是乱的，眼睛找不到地方瞧着，只能看着自己的手。
　　涂了蔻丹的白皙手指，修长而柔嫩。我听着清歌柔声的说：“几位爷想要听个什么曲子？”
　　一下子屋子里的人一个个的叫起来，意见都不一致。最后一个如金石般的声音从那些嘈杂的声音后传过来：“你唱个忆王孙来听听吧。”
　　我心里一跳，我知道清歌向来不擅长唱短调。但是这声音一出，所有人都闭了嘴等着。我忍不住抬头看着为首的那人，他手里正拿着一个酒杯，眼睛抬也不抬。
　　清歌怔了一怔，马上摆出一张笑脸：“那么，奴家就献丑了。”
　　她自己弹出了琵琶的前韵，我连忙跟上。
　　“萋萋芳草忆王孙。柳外楼高空断魂。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可气的是这琴明明事先调过，偏偏在这时候有些走音。幸好这一屋子的好像都不懂琴，没有人露出不悦的神色。一曲唱完，屋子里的人都拍着手叫好。清歌唱的凄凄切切，不少人都听得入了神。清歌眼波向为首的那人飘去，他也认认真真的看了清歌两眼，轻轻点点头。我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低头调琴。
　　官老爷们重新投入讨论，我和清歌就坐在那里弹着曲子助兴。我有些魂不守舍，心里烦，一下挑破了一个音。清歌听出来，转过头钉了我一眼。我一抬头，居然看见石青衣衫的那人不经意的皱了下眉头。
　　他原来听出来了，我的脸一下烧起来。看来他一定也听出来我第一首曲子琴是走音的。我心里一急，手下又滑。他这下转过头来看我，唇角勾着我看不分明的笑容。
　　这倒是意外之喜，我一下想起人说“为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我弹错了音，倒引得他多看看我。于是我抬头盯着他，脸上露出顽皮的笑容。
　　他被我笑得一怔，然后苦笑着摇头。我分明看着他笑，那笑意却不到达眼底。他脸上露出倦色，皱着长眉，让人忍不住想要替他抚平。他真真是好看的男子，虽然五官都并不出色，放在一起却有种奇异的英俊。他的眼睛是深黑色的，我从来没有见过黑的那样纯正的眼睛，只是在惊讶和喜悦的时候才略微的闪光。我那么仔细的看他，他的眼角是上扬的，给他的脸添上一缕英气。
　　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完了。我的心就此沦陷，人说心有千千结，我心里千千为结都是为了他。我想看他笑，想着开怀大笑的样子会是多么英俊，令人舒服。
　　第一眼开始，我就为他心疼。一个女子真正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她下意识的为他心疼。她把他当成不快乐的孩子，应该被疼宠，应该被满足。
　　我哪里知道，男人的心是铁石做的。即使你为他心疼千万次，心痛到夜不成寐，食不甘味，也不会换他为你心软一回。
　　只要他不爱你。
　　只要他不爱你，他可以肆意的伤害你，利用你的真心，利用你的不忍。他可以让你为他做任何事，如同着了魔一样，心甘情愿。可是你却连求他为你做一件事都不敢，因为怕他不耐烦，怕他为难。你心里欢喜着做了他成功路上的垫脚石，做了他祭坛上的祭品。你即使心里痛的流出血泪来，脸上也要是笑着的，因为怕他为你担心，即使你明明知道他根本不会。
　　后来我知道，那为首的人叫叶戎北，是举国闻名的镇北将军。家里世代是将才，他十几岁就是冉冉升起的将门新星，不到而立之年就领了举国半数的军队镇守边疆。这样的男子是天上飞的鹰，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可我明明知道，还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为他心折。
　　这就是我的命，逃不过躲不过。如何兜兜转转，还是要重头再来。宿命这东西，从来不是用来改变的，而是用来接受的。我低下头认了命。

作者有话说

　　鸡血了一下，写了三千字。本来以为要坑了，居然还有这个耐心。自己满足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