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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玉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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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国互换皇子为质,其实并不鲜闻。楚明帝三年,南越遣使商榷易质事宜。只是当年明帝子嗣单薄未有所出,便在宗室挑选了一位聪敏少年,封了瑞王,送去南越。瑞王虽非皇室直系子嗣,但西楚门面上还是做的风风光光的。祭祖庙赐封号,礼节上做足了功夫。旁观的人看了,个个心下暗忖:本是旁落的皇族,出了个质子竟又如此风光,再说南越又是绮丽温软的好地方,这瑞王真是好命。竟无一人在意整日以泪洗面的瑞王母子。
出去容易,回来就难了。
所幸后来楚越并无龌龊,瑞王在南越待了将近二十年,终于得以返乡,只是时过境迁,曾经珍爱他的母亲早已死去,空留一抷黄土,三尺青坟。
只是又会有谁记得呢。
朝歌还是热热闹闹。街道上的雪一早就被清理干净,路两旁商铺林立,刚出笼的米记糕点香甜的味道弥漫开来,等在铺子前的众人蜂拥而上,够着手争抢。
米记的是朝歌的老字号了,西楚只此一家。每天清晨的第一笼都是要送到宫里去的,听人说,宫里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贵人们都对这糕点赞不绝口哩。
皇帝最宠爱的穆贵妃,尤其喜欢这店里的梅花清露膏,称其“软而不粘,甜而不腻”,每日必要拈上一两块。但是制这膏却是极其费工夫,取流景山上最早开的梅花,选花色极淡的花瓣,用冬雪封存,清露取的是甘泉源头的薄冰,存在米记祖传的渎山大玉海中,冰雪覆之,每日只取一点,专用来制这梅花清露膏。仅有食材还不够,还得由米记的老当家米香亲自用慢火蒸熟。这糕点食材珍贵,每日只制上八块,四块入了宫门,还有四块专供给米记食铺里最上等的包厢“月令”。
此时“月令”屋中茶香袅袅,日光从洞开的窗投射进来,雕花繁复的花梨木小几上,如玉似雪的薄胎细瓷壶闪着清冷的光。临窗站着身量颀长的男子,双手负在身后,指节修长有力,借着光还能看到关节处薄薄的茧。
门被人轻轻拉开。米老头踮着脚走进来,将手中雕着缠枝纹的食盒放在小几上,返身就要退出去。
却在这时被唤住了。倚在窗口的青衣男子回过身来,眯着眼睛看着米老头。米香心里惦记着还未出笼的奶糕,想着慢火蒸了半刻,该是淋清露的时候了,踮着脚就想往外跑。
鸦青色贡缎长袍的男子微微蹙眉,手一扬,包厢的门便合上了。米香无奈,想着好好一笼奶糕就这么糟蹋了,只得叹口气,颓着身子转过来。
那男子走到矮几旁,微微弯下腰,伸出一只手打开食盒。鸦青色的广袖拂在案上,随着他轻动的手,就好似荡漾的水纹。
四块小小的梅花清露膏似梅花的四篇花瓣,,紧紧凑在一起。膏装在冰裂纹的细瓷器皿里,其色清透,芳香扑鼻。
那人抬头看一眼戴着洗的发白的头巾的米香,嘴角一挑,似是赞赏似是诧异。他轻轻拈起一块,放入口中,膏质细腻,入口即化,一股清冷香气沁入心扉。他在小几旁盘腿坐下,对着米香做一个请的手势。米老头眼珠转了转,想着奶糕蒸到这时辰已经失了好味道,便安心坐了下来。
男子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桌面,像是在沉思着什么。米老头也不急,自顾自地斟茶,悠悠地品起茶来。
“穆贵妃”,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听人说,最爱你这里的梅花清露膏。”
米香砸吧砸吧嘴,边晃着身子边点头。
“她最爱梅花。”男子低低说一句。
“咦?”米香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男子面沉如水,眸光冷然,细细看来,竟与一故交有五六分相像。
米老头心下已有计较,却也不动声色,只探手入怀,将怀里藏着的东西松了松。他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往窗口踱着步子。行走间似乎听到玉石落地的“叮当”声,他眨眨眼,双手扶住窗棂,够着脑袋去嗅窗外盛放的白梅花。
待得他回过头来,肺腑间几被清冷的香气充盈,背对着他的男子背影沉静,修长的手指蘸着茶水,在暗色的桌案上勾勒出梅树嶙峋的枝丫。
米老头眼眸一暗,又踮起脚,悄悄走出了包厢。
穆青瀚掌心紧紧握着那半枚玉佩,身体因强烈的内心强烈的触动无法克制地发抖。
玉碎,玉碎。
穆流景,你到底想说什么。
唐戚推门进来,将手中的丝帛团成一团,扔进穆青瀚怀里。他在穆青瀚一侧坐下,拈起一块膏扔进嘴里,咂巴着嘴看着沉思的穆青瀚。
许久,穆青瀚才回过神来,神色淡淡道:“我准备先去见父亲。”
唐戚眉一挑:“然后?”
穆青瀚笑一笑,指尖在丝帛上划过,在朱砂圈出的一个地名上轻轻一点。
唐戚伸手,拿着丝帛细细擦手,“你以为老爷子会帮你?穆家百年忠烈的好名声会毁在一个小娃娃身上?更别提你当年的死遁又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穆青瀚站起身,眸光悠远,“他会的。”
唐戚看他一眼,唇角弯弯,从怀中摸出一块香色小木牌,扔到他怀里。“好自为之。”
穆青瀚低头看着木牌,花纹繁复间古体的“唐”字赫然入目。他看看抱肩笑得悠闲的唐戚,低低一声“谢了”。
唐戚摆摆手,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