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刘凌嫣

2、再不跳舞了

　　这天，我正睡得好好的，突然有人一把掀开我的被子大声说：“小懒虫，还不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然后她开始麻利地帮我穿衣服。我一直都有没睁开眼睛，直到被推上饭桌。
　　“点点，点点！”大伯用手拍拍我的脸，他的手很冰，我一下清醒了很多，呆呆地看着他。
　　“点点，听我说件事。”大伯好像有点为难，“你妈妈找事做去了，你可能暂时得在这儿跟我住上一段时间。”说完，他担心地看着我，好像随时准备我会哭出来似的。
　　“好呀！”我爽快地回答他。大伯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其实妈妈以前出去做事时也常会把我丢在房东家里，我只是觉得，与其跟房东呆在一起，还不如留在我好心的大伯家里，毕竟，我好喜欢他，我们这几天已相处得非常好了。
　　“那好，我得去医院上班了，剩下的时间你就和王奶奶在一起——她是我专门从乡下接来照顾你的。”我这才看到家里多了一位老太太，衣着非常干净整洁。大伯又交待了王奶奶几句，就出门了。
　　日子住长了，我才发现，大伯其实很忙，他每天出去得很早，回得很晚。他总是给我最好的东西，都是我以前从没见过的。比如一个漂亮的芭比娃娃，她衣柜里的衣服比我和妈妈的加起来都多，她还有一个漂亮的厕所，里面有一卷细小的卫生纸都可以像真的那样抽出来用，不过我舍不得用，我怕用完就没得换了。而且，我更怀念大伯留在家里，陪我谈天，看我跳舞的日子。
　　这些天里其实一直陪着我的是王奶奶。她说话的声音非常大，做起事来像一阵风，对我却要求相当严格，什么笑不露齿哪，什么不许吵闹哪，不可以到处野哪……每晚她都轻轻地拍着我，唱着儿歌哄我入睡，可每次她都先睡着，而且她的鼾声真可谓震耳欲聋，吵得我无法入睡。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大伯又给我清出一个房间。王奶奶为此有很大意见，说我嫌弃她，闹着要回去，经大伯多次安抚才终于作罢。
　　这种生活本来和先前没什么不同，可大伯却为我过意不去。有一天他对我说：“点点，我送你去学跳舞怎么样？”然后我就被送到一所学校里，里面有许多许多和我一样大的小孩。我们的舞蹈老师姓徐。徐老师教我们跳的第一个舞是《小鸭子》，她说这是一首很有名的曲子，而且我们作为她的学生，如果不知道一些世界名曲将是很令她难堪的。然后她教我们听音乐：“嘎嘎嘎嘎我的鸭子嘎嘎嘎嘎我的鸭子……”一边伸出手弓着背在教室里转。其实我倒并不觉得这首歌比妈妈教我的那些歌好听，不过跳舞实在很好玩！我们围着教室窜来窜去，突然，一个男孩（后来我们知道他叫郑新）用手狠狠拐了他旁边的一个女孩子一下，那个女孩大哭起来。
　　“杜丽莎，你又怎么了？去，站到一边去！”徐老师很生气地说。杜丽莎哭着站到了一边，其实我很想对徐老师说这不怪杜丽莎，不过我不敢。后来我们跳了很久，杜丽莎还在一边用很大的声音哭着，徐老师张都没张她。
　　今天最大的收获是跳到最后，徐老师叫所有的人都停下来，然后让我和另一个女孩出列，示范给别的小朋友看。
　　我们下台以后，那个和我一起跳舞的小姑娘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叫皮颖，你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林点点，然后我特别向她强调，我在我那个地方跳舞可是非常出名的哦！
　　小姑娘正色道：“我还不是！”然后她说，她甚至有一条真正的舞裙，是粉红色纱巾的，一直拖到地上，上面还有金色的亮片。她一定会找机会穿给我看。在纱裙面前，我的被单稍显逊色，于是我闭口不提。
　　皮颖又说：“这里别的小孩都很笨，以后只要我和你好，我们不理别人！”她伸出小指说，“来，拉个勾，以后你就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了！”
　　啊，我真是太喜欢跳舞了！

　　几天以后，徐老师开始教我们劈腿。皮颖一见老师示范完动作，就高高地仰起头，劈出一个漂亮的“一”字。我试了一下，却怎么也下不去，而且脚好疼，我连忙站了起来。
　　我之所以站起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我看到一个小朋友正慢慢往下蹲时，郑新猛地朝他腿上坐了下去！那个小朋友痛得在地上哇哇大叫，还哭着说他一定要把他所受的虐待告诉他爸妈。郑新却又笑嘻嘻地跳起来，朝他旁边的另一个小朋友狠狠地踹了一脚……最后，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哭了，虽然其中有些人只是为了装疯卖傻。我吓得蹲到地上。徐老师气翻了，她跳下来拎着郑新的耳朵把他提上了舞台，还处罚了很多人。最后她吼着我说：“林点点，你蹲那干什么？你做什么都不认真，净想偷懒……杜丽莎，你又嚎什么丧！”
　　一瞬间，我的眼泪都涌了上来，我觉得委屈极了，不过我不敢哭。于是我站起来，低着头装作拍灰的样子。
　　这时，皮颖走了过来，她说：“刚才徐老师批评你，我都听见了。”我没做声，她又自言自语地说：“这不公平！”我费了好大力气忍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我说：“就是，她有什么了不起，上次我还听隔壁班的朱老师对杜丽莎的妈妈说，她这种方法根本就练不出来，只会把体型练坏！”这是真的，我亲耳听见朱老师这么说过，她还一个劲劝杜丽莎的妈妈给杜丽莎转班。
　　“林点点！”徐老师看起来心情好了一点，“你过来，我来教你怎么压腿，你年纪小，学起来应该不难。”
　　“徐老师，林点点刚才说，她想跟隔壁班的朱老师学，她说你的方法不对，她好怕把体型跳坏，所以她一直不跳。”皮颖在我身边不慌不忙地说。
　　徐老师脸一下拉长了：“林点点，你是这样说的吗？”她怒声问。
　　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就等于是承认了。
　　“我还劝了她半天，我说我们徐老师在省里都得过奖呢，她刚刚从乡下来，知道什么好歹！”皮颖又笑眯眯地补充。
　　“是呀，说得对，我出风头的时候她还哪里哪呢！”徐老师对着门口激愤地骂起来，我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站到那里去骂，她应该站在我面前才对呀！
　　徐老师骂完后才辨明了方位，一把把我拖出来，让我和郑新站到一起。郑新看到有人和他陪站，高兴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却是肝肠寸断。
　　“我们让不想学习的人玩去，我们继续！”徐老师大声说。这次，皮颖一个人领舞，她一边跳，一边高兴地用眼睛瞄我，我尖叫起来，差点闭过气去。
　　一回到家，我就哭着对大伯说，我再也不要去跳什么舞了，而且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跳舞！
　　“怎么回事？”大伯问。
　　“她们叫我劈腿……”我哭得再也说不下去。
　　大伯观察了我一下，然后他说，教我们跳舞的徐老师非常有名，他费了好大劲才把我弄进去，而且学费都交了，要想不学是不可能的。我不能因为出了一点困难就打退堂鼓，他就是想看看我有没有勇气战胜困难！否则我长大一点专长都没有，只能沦为乞丐，饿毙街头。他在我这么大的时候可是非常有勇气的哦！
　　我尖叫起来，我觉得大伯好讨厌！
　　大伯要气疯了！他狠狠地瞪着我，好像要打我一样。
　　这时王奶奶走了出来，帮我解了围。她吼我大伯说：
　　“放你娘的狗屁！你跟你那个死鬼弟弟小时候什么坏事不干？现在倒黑了良心，来为难这么小的孩子！姑娘家，你让她一天到晚在外面疯头疯脑有什么好！”
　　她又转向我说：“你放心，奶奶会为你主持公道！”
　　大伯不做声了。
　　第二天，大伯铁青着脸把我押解到学校。我躲到最后，更恨不得能有个地缝让我钻进去。徐老师瞪了我一眼，正要说什么，门“呼”的一下被推开了，王奶奶像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
　　“是不是你让点点劈腿？”王奶奶几乎吼到徐老师脸上。
　　徐老师呆呆地望着王奶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奶奶根本不需要她说话，自顾自地骂起来：“你穷疯了，把孩子不得了？你害良心，把我们家点点往死里整……”王奶奶破口大骂起来。
　　像是为给她配音一样，我的眼泪一下涌了上来，我嚎啕大哭！
　　徐老师简直没有还手之力！在狂轰滥炸了五分钟之后，王奶奶高兴地牵起我的手，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