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二 ...
-
一
阿牛本来不叫阿牛,他叫荣平。
但村里的人都叫他阿牛。
早晨起来去山上打草,村里的大爷见了喊一声:“阿牛啊,打草啊!”
荣平应了一声。
中午回家吃饭,迎面赶上街坊的大婶,见了亲切的叫一声:“阿牛啊,吃饭啊!”
荣平又应了一声。
晚上把牛牵回来,给牛添草,牛哞哞地叫一声,偏头舔舔他的手背。嫂子在身后叫道:“阿牛啊,来喝口水!”
荣平再应了一声。
具体别人为什么叫,他不明白;但这一块的人,一定老早开始就有叫人阿牛的传统。
不仅是叫他,还有别的什么小孩,村子里叫阿牛的一大把。
在这么多小孩里,荣平是最出挑的。
因为他命苦、或者说、别人以为他命苦。
无论他睁着那双大大的挑花眼争辩多少次他的哥嫂很好,从来没虐待过他,听的人都只是感慨的叹一口气,转头对别人嘀咕几句:“瞧瞧,多好的孩子。造罪啊。”
待下次见了,除了打招呼更为亲切外,还捎带着对身边的人说一句:“看看,就是那个苦命的阿牛。”
人往往有这么一个特点,你越说没有他就越以为你有。
荣平阿牛的名声就这么烙下了。全村人都知道容家有个小孩,挺白净挺漂亮,就是哥嫂不待见,给撵到牛棚里跟牛睡一个被窝。唉,都是个人的福分。
可这和他的哥嫂的确没关系,天地可鉴。
是荣平自己要和牛睡一块的,他给牛打草喂食洗澡刷毛冬天铺茅草夏天赶虻虫。哥嫂知道他喜欢牛,迁就着他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还每天把他住的牛棚打理的干干净净,和人住的屋子没什么区别。
荣平一直很崇拜他的大哥,虽然大哥不是他的亲大哥,他是小时后被大哥捡回来的。
还有他的嫂子,不知道大哥从什么地方找回来的人物,漂亮的和仙女一样。
这两个人都对他很好。
阿牛荣平后来长大了,抽条了,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大方。村里人感觉再叫他阿牛跟叫小孩似的不合适,于是改了一个字,叫他牛郎。
牛郎这个词,在后来可不是什么好词。
但荣平的确有做牛郎的本钱,他个子高,白面皮儿,尖尖小下巴,一双桃花眼眼神飘啊飘。见过他的大姑娘小媳妇,没几个不会红脸的。可喜欢他的同时,也没几个敢和他说亲的,怕兄嫂性子暴,过了门一辈子受气还要舂米扫洗。
但荣平的大哥大嫂真的不坏,也天地可鉴。两人对他客客气气,不少他吃也不少他穿,也没让他干过太多活。就是荣平一定要和牛睡在村子里惹出那么多闲话两人也没在意,反倒对他说平平啊咱不管别人怎么说,你过得乐意就成。
荣平自然是很乐意的。
家里有两头牛,一个是大哥成亲以前带过来的,老了,还有点病,平时里蔫了吧唧的不愿做活。哥嫂没空理他,平常给它喂食啊刷背啊什么的都是荣平做。荣平最喜欢的就是在他那床铺在茅草上的被褥上坐下,把老牛的脑袋拉过来紧贴他的胸膛。每当他睁大那双湿漉漉眼角还上挑的眼睛说话时,他就看见老牛翕动着鼻翼,哞哞叫着舔过他的手背。
他感觉这头老牛能听懂他的内心。
二
正月的时候嫂子生下了孩子,一对龙凤胎。大哥喜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荣平也很高兴,可以家人还面临着新问题。多了两张小嘴要吃要喝,嫂子也在过月子要大补,这么多东西都要钱。家里本来就拮据,大哥苦着脸算了好几天都找不到谋钱的来路,初九的晚上和荣平商量,想把老牛杀了给嫂子补补身子。
荣平听了立马高叫:“使不得!”嫂子也在屋内叫,:“使不得!”荣大哥转过屋去问为什么使不得,嫂子坐着月子,躺在床上还坚持:“总之不能杀,你要杀,杀那头壮的吧。”
开春了还要犁地,没有耕牛怎么行?老牛又顶不上用处。看见大哥为难的样子,荣平提了个建议:“要不我带牛到山上挖些草药来买。过冬的人参满地跑嘛。”
寒冬腊月的,大雪封山,到哪去找草药?大哥知道他喜欢那头老牛,心里有些闷闷地,也没把这话当真,恩了一声就抛到脑后去了。
第二天他习惯的走进牛棚找荣平,却看见人没了,牛也没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套头与被窝。另外一头壮牛站在旁边吃草,从鼻子里哼气,草料被吹得满天飞。
荣平没说瞎,他真带着牛去山上了。
这时候春节还没过,地上整齐的铺了一层白雪,冷得像个冰窟窿。枯干的残肢覆着白森森的雪,地下一半焦黄,时不时的向下甩下一小撮冰渣子。有几点针一样扎进了荣平的后脖子,激的他一阵哆嗦。荣平甩甩脖子,拉着老牛深一脚浅一脚的踏在雪地里。老牛耸拉着头,肚皮上的雪被暖干又结成了冰,把毛黏成一绺一绺的冰棱。
荣平拉着它,一边仔细的到处搜寻。树根地下,树荫里,有没被积雪盖住的,就有可能长药材。这是老一辈的人说的话,也不知道准不准。找了几圈就找到几把桔梗和苍术,卖不了多少钱。他抬头看看,牵着老牛再往深里走。通顶去的小路要拐上好几拐,其中有一段是贴在崖壁上的,路不窄,却很滑。这时候一眼看过去都是蓬松的雪,一片银白,让他一阵眼晕,急忙偏开了头。
他在心里合计:深山老林里平常没几个人进去过,里面的东西应该更多,说不定还有扎着小橛子的人参娃娃。现在过年过节的,要是能卖出些钱来,一家五口也是有照落了。就是山上实在有些危险……荣平寻思来寻思去,向前踏了一步。
老牛突然开口道:“别去。”
荣平一愣,下意识反应:“为什么?”
老牛伸起带雪的蹶子一指,“这一带气氛不对,可能会有雪崩,不能从这走。”
荣平问:“你还会看这个?”
老牛说:“你连我会说话都不吃惊,为什么不信我会看这个?”
荣平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反正这头老牛从一开始就给他够多惊讶了,荣平想,就算它现在地上打个滚生出一窝小牛犊来我也信。
荣平问:“那我该怎么走?”
老牛指指他们旁边的万丈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