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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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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春到秋已过了半年。又有几位客人陆续来过赵家。一位戴瓜皮小帽穿长袍姓梁的老头,身材瘦削、精神矍铄,是赵岱年半个多世纪的老友。还有位衣着光鲜、器宇轩昂的黄伯,虽然屡受摧残,然而名士风流,丝毫不减。
一天,然之一早给院子里花草浇过水,数了数院墙上朝荣花开的朵数,将鸭子放去太平湖,把捡到的鸭蛋交给李嫂。让后去到任之房间的书架上又逡巡了一遍,其实但凡有些感兴趣的书籍,早已陆陆续续“借“到自己的书架上。不过这次在一个角落里然之还是翻到本小小的带图片的中德双语诗集。随手翻看其中的一首小诗。奇特又有深趣。
“仿佛日子,伴着跃出高处的明亮,
在纯净中环绕着人们。
微光朦胧之中,诸影像融合为一。
那深及精神之性的知悉亦如是。”
然之把诗集拽在手中,抬脚就准备继续去洗劫赵岱年的书架。藏书是赵岱年仅存的个人爱好之一。多收集哲学、数学类书籍,尤其有关罗素的书籍,全国可能就数这儿最齐全了。可惜这些都不是然之兴趣所在。
刚一推开门,就见到瓜皮帽梁老头正坐在窗傍边晒着太阳边喝茶。
赵岱年一边摇头一边苦笑着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这话也只有你才敢说出口。佩服!佩服呀!”
“我就只剩这一把老骨头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不像你,儿子还小,又养了个闺女。”老头子看着进来的然之,甚至有些得意地说。
“梁老,您是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所以才无畏无惧吧。难道您的前世真的是个和尚?”然之仗着自己年幼,说话可以不分轻重些。先拍拍马屁再八卦一下。
老头喝了口茶,藏在镜片后的眼中似乎透出了丝笑意,“我想,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都与佛家有着不同一般的因缘。佛家的思想能处处贴合我的本性最深。由此反映在我思考和行为之中有佛家的踪迹也是必然。”
“梁老,我也想学您,不把饭碗当成第一考量,而是去从事自己想做的事儿。‘只有志业,没有职业’。但又怕自己才具不足,到时候养不活自己反倒要连累他人。” 梁老是然之见过的最任性妄为的人,自视“吾曹不出如苍生何”。年轻的时候要去当和尚。和尚没当成去了北大教哲学。做学问却不安心,著作等身的同时还跑到山东搞农村建设,一搞就是十几年。处处折腾得风生水起,让然之由羡慕而嫉妒由嫉妒而心生恨意。
“小姑娘,‘只有志业,没有职业’这可是比养家糊口要难得多的目标。没有职业并不是说不劳动不思考,而是不仅仅为个人家庭的存续而劳动而思考。要急社会之所急,不断调整自己,从事最紧迫有益的事情。人的能力固有强弱,不过但凡一个人一辈子坚持努力去思考去尝试于他人于社会有益的事情,总会老天庇佑,不至窘迫至饿死。我没有饿死,你家李嫂大字不识也没有饿死,你又有什么可忧惧的?”
“是呀,大不了还可以出家嘛。”然之有些讪讪地说。心中疑惑,究竟是才具决定境界还是境界决定才具?要说才具学识。任之同父异母的兄弟赵敏之,在欧美读了八个博士,可是无论声名,无论学术和社会影响力,竟是遥遥无法与这个仅仅读到中学毕业,从没走出国门的梁老头子相比。
然之感叹,梁老这辈人身逢政治革命、思想启蒙的年代。而自己呢,将要遭遇中国几千年历史上生产力最急剧发展社会生活最热闹繁盛的时期。我们都是幸运的,短暂的生命赶在流星划过、焰火绚烂、超新星爆发这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