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青纪元》苍枭

82、攻城战

　　无论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塞缪尔都不想过去，一则怕被认出来，二则，是他的自尊心的问题。
　　不过现在是反攻的关键时刻，个人的感受永远都只能放在大局之后。
　　作为泰鲁西城联军的首领，他建立起的那个初步势力圈子目前只有他震的住并且了解情况，不会造成慌乱扯后腿的局面。他们是利益共同体，而他这个首领在代表他们利益时也决定着他们的生死和方向，任何细小的举动都会被仔细解读，甚至闹出些啼笑皆非的结论来，作为统治着光明教廷数十年的前教皇的他，对此可以是有相当深刻的了解了。
　　因此要是在这个反攻的紧要关头因为他个人闹脾气而整的反攻联军内部不和睦的话那也太可笑了些。
　　坐骑步伐轻盈灵动，在雪上踏出一连串的蹄印，蹄声被雪吸收的几乎听不见，但是与会的诸人还是察觉到了，他们停下交谈，神色各异的望向他这个陌生的泰鲁西城联军首领。
　　那神色里有人不屑，有人好奇，也有人探究谨慎，但是更多的是无法言明的戒备和疏离。这是对于新加入者的自然而然的反应，无论内部情况如何，有新人要参与进来时，原本的内部人员自然而然的就会有抱团的倾向和排外，因此塞缪尔并没有把这放在心上，他注意的是这其中的两个人。
　　那两个人的神色与旁人略有不同，他说不出哪里不同，但就是注意到了他们。这其中一个是他的老友克劳尔，另外一个则是那位神使。
　　神使。
　　他心里重复的念了一遍，那些被压制下来的怨愤形成的恶意如同另外一个他一般冷笑几声，随即被虔诚的信仰和自持压制了下去。
　　迎着他的目光，那位同样戴着冰冷面具的神使泰然自若的站在那里，浅金色的眼眸平静冷淡，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但却让他莫名的想到了蛇——那种阴冷狠戾的生物，瞳孔也是这般璀璨的金色，这让他莫名觉得有一阵寒意从背脊处升起。
　　不过他并没有想太多，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克劳尔身上。
　　此时克劳尔与他上次见到时相差无几，不同于因为时光回溯法阵而造成的恢复青春，克劳尔还是一样的苍老，甚至于比之前还要憔悴瘦削了不少，脸颊上的肉都凹了下去，颧骨显露的明显，看上去轮廓线条越发冷峻严肃了，唯有那双眼睛依然如暗夜星子般明亮寒冷。
　　而此时，就是这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复杂和皱起的眉让塞缪尔觉得有些不妥——那完全不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几乎下意识的就想转身离开，但是理智硬生生的将这股冲动压制了下来，在旁人看来，他这个泰鲁西城联军的首领悠然自若的策马前行，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冷汗都几乎濡湿了背脊，只是因为有厚羊毛披风盖着而没有被看出来。
　　出乎他意料的，首先开口说话的是那位神使。
　　“你是泰鲁西城联军的首领吧？”神使的声音听起来冰冷空灵，莫名的让他想起了神山顶上神殿内的瑞驰，“很高兴在神灵的指引下与你相见，愿你前行的道路上光明长随。”
　　闻言，塞缪尔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当了那么多年的教皇，对于这些套话他早就烂熟于心了，这神使的话听上去没错，但是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不……也许是他太敏感了，如果神使得知他的身份的话那么这些话奇怪也出奇，但是神使知道的话早就一剑劈过来了——尊崇神灵的炽天使可不会在意什么世俗礼节人情冷暖，他们眼中只有神灵和神灵的命令。
　　出于对神学和常识的了解，他排斥了这个可能性，但他却不知道，他错过了一次接触事情真相和整个局的机会，而这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噢，你就是那个反抗军的英雄？”雷蒙德最先接纳了他，他大笑着捶了一下胸口，雷霆重铠甚至因此而擦出火花来，“我是雷霆骑士长雷蒙德，有空咱们聊聊怎么料理那堆魔崽子更快捷？”
　　料理这个词用的……
　　在场的人心头都刷过一群黑线，脑补能力向来过旺的矮人使者噗的一声笑开了，而精灵使者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
　　无论怎么样，联想到一个大盘子上堆放着煎烤油炸后的各类恶魔、上面再撒些黑胡椒、奶酪、配上柠檬片的感觉实在是让人倒尽了胃口啊！
　　不过有了这么个开头，原本有些冷场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诸人都开始简短的自我介绍，并适当的向塞缪尔表示了善意。
　　顺势而为的，塞缪尔给自己取了个阿尔弗雷德的假名，至于其他的信息一点都没说。
　　轮到克劳尔的时候，这位在教廷势颓时力挽狂澜的苍夜骑士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是克劳尔，欢迎。”
　　他这句过于简短的自我介绍惹的雷蒙德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而其他人则以为苍夜骑士长的脾性就是这样，并没有太多的起疑。
　　塞缪尔咬紧了牙关，有些狼狈的将视线移开，此时他知道，克劳尔已经认出了他。
　　除了一开始的时候开口过外一直沉默着的神使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两人，被冰冷面具遮盖的严严实实的脸上是意味深长的微笑。
　　【现在终于有真人版看了？开心了？】某不怕死的魂魄冷嘲道。
　　被这句话哽了一下，神使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他磨了磨牙，右手虚握，干脆果断的将对方彻底消音。
　　不管如今各方如何心思各异，在简短的作战会议商讨完毕后，反攻时间初定在翌日清晨时分，主攻北门，其余的具体情况则在今晚的军议中详定。

　　是夜。
　　再次被噩梦惊醒，原本只是想着小憩一会儿的塞缪尔坐直身子怔了好一会儿，缓缓的呼了一口气。
　　大帐内中间燃着火堆，将原本冰冷的室温稍稍回暖些许，但他还是觉得冷，透彻心扉的冷。
　　心知自己再睡不回去了，他妥协似的披起厚披风，掀开帐幕走了出去。
　　一出到外面，寒风夹带着雪花扑面打来，他拢了拢披风，信步走出外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圣城沦陷之后，虽然他的身体恢复成壮年时的状态，但是总觉得比起圣城沦陷前要来的虚弱疲乏了不少，尤其是在这个季节，心脏都如同被冻僵了一般，隔了一会儿才跳一下般，一分钟算上来还不够六十下。
　　而他体内的那个神力封印也是一天一天来的要坚固了，日益蚕食着他所剩无几的力量。
　　……或许这也是神明对他的惩罚也说不定。
　　他漫不经心的想着，眼角余光却瞄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他大帐附近，一身黑漆漆的仿佛要融在黑夜中一般。
　　他下意识的深吸了口冷气，这才辨出那个身影的身份——是克劳尔。
　　像是站了有一段时间了，克劳尔身上披着的厚羊毛披风上堆积着一层雪花，一身铠甲穿备整齐，看上去时刻准备着战斗一般。
　　……这是准备摊牌打架的节奏？
　　塞缪尔干脆也转身正面着对方，等候着对方的下一步举动。
　　对于克劳尔，他心里是有愧的，将对方调离圣城的是他，而将圣城丢失的也是他，只留了这么个烂摊子丢给了对方……
　　站在他对面的克劳尔却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凝视着他，良久才开口道：“是你？”
　　“是我，不过不是我。”塞缪尔顿了一下，有些疲惫和愧疚的说道，“也是我的错。”
　　他们打哑谜一样的对话，多年的默契却让他们心知肚明对方在说些什么。
　　克劳尔问的简单，塞缪尔却回答了三句，第一句是我是承认自己的身份，第二句不是我则是说圣城的沦陷和那出惨剧并不是他主使的，第三句则是说他对此负有责任，这是他的错。
　　克劳尔的眉头紧蹙，看向塞缪尔的眼神很复杂，手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的苍夜长剑，握紧剑柄而后又放松，来回几次之后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罢了。”
　　“……？”
　　面对他的疑惑，克劳尔没有再解释什么，他从玺戒里掏出一块晶石扔给对方，“传送晶石，拿好，我觉得你用的上。”
　　“如果顺利夺回了圣城，我们再好好‘谈谈’。”
　　听着克劳尔冷冰冰的话，他反倒笑了起来，“好，我等着。”

　　结束了那段莫名其妙的对话，克劳尔就抛下他自己回到了主帐中，而他则走到高坡上坐着眺望圣城。
　　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往日灯火璀璨的圣城此时一片漆黑，凭着昏暗的光线能看到里面高耸的钟楼和一些建筑，不过此时这些标志性的建筑物大多已经残破损毁，在纷飞的皑皑白雪中黯淡黑沉。
　　他凭着记忆在心里描摹着这座城市鼎盛时期的模样，每一笔每一念都温暖的仿佛回到了剧变发生之前，那时候这座城市依然是神眷之城，神山上的信仰之光辉煌璀璨。这么一笔一划的描摹着记忆，他眼前仿佛浮现了整座城市的虚影，然而转瞬间虚影就被漫天风雪碾碎泯灭，那些温暖骤然变成刺骨的寒冷，冻的他心脏都仿佛不会跳动了一般，僵冷生硬的有种窒息般的痛楚。
　　这时，西北方的一个影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个人影躲过周围巡逻的士兵，东躲西藏的身手相当敏捷。
　　是奸细？
　　就在他想要下去把这个人影制住的时候，那个人离得近了，面容在火把下一览无遗。
　　——是那个一直跟随着他的圣骑士！
　　看着圣骑士，塞缪尔心中腾升起无数疑问和猜测，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那个方向是圣城和反攻联军之间数里的空地……他这么晚了，去那边做什么……？
　　难道说……
　　此时圣骑士围着厚厚的披风，怀里像是抱着什么东西一般，一抬眼不小心对上他的视线，脚下顿时一个趔趄。虽然敏捷的反应过来站稳了身子，但是那一瞬间还是让塞缪尔看清楚了他抱着的东西。
　　——那是一只油光丰润的烤羊腿。
　　圣骑士的表情凝固在了惊恐和尴尬之间，在橙黄的火把下一个一米八多的汉子愣是有种说不出的狼狈和滑稽。
　　“……”一时间那些积攒下来的哀伤和冰冷的猜忌烟消云散，塞缪尔扶额，裹起披风毅然起身往帐篷走去。
　　真是一点也不想承认有这么个部下！
　　这货之前一定是跟着雷蒙德的吧！

　　翌日清晨，攻城战正式开始了。
　　坐骑不安的扬起蹄又放下，鼻尖呼出的气体腾升起来，如同白雾袅袅。
　　主攻北门的是教廷那方，精灵族和矮人族的盟族联军则是负责一开始的声东击西和佯攻，而泰鲁西城联军这边分配到的任务也大致相同。
　　毕竟无论人数多么之多、甚至形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散兵游勇们的战斗力还是无法和训练有素全副武装的大军团相比较，作战优势不同。
　　从这边可以看到圣城那边的深渊大军们已经严正以待，黑压压的恶魔们几乎将整个圣城都遮的严严实实的，看上去多的让人恐惧。
　　圣城上方的空间裂缝已经渐渐合拢回去，此时只有一小个出口，无法容纳那么多恶魔同时撤退，换而言之，现在仍留在圣城的深渊大军多为弃子。
　　他们血红的眼睛依然狰狞可怖，锋利的爪子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但是那股贪婪无畏的气势已经弱了下去。
　　他们在害怕。
　　当悠长的号角声骤然回响在天地间时，振翅飞起的神使六翼闪耀着辉煌的金光，手中圣剑上符文闪动，下一刻金黄的领域轰然展开，将大半个战场包围在其中。
　　下一瞬，如雷霆般的蹄声夹杂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漫天烟尘往圣城方向冲去！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