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杨南柯

2、逃离现场

　　下了楼。
　　迎接我的是什么呢？
　　呆呆地静站在楼梯口，直觉的感觉到我应该面对什么和承受什么了。
　　望着正襟危坐的奶奶和贴坐在一旁的谢珂如，叔叔不在。
　　“谢苏，你坐。奶奶有事和你讲。”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萦绕在心头。
　　我慢慢走大大厅，坐在主沙发一侧的单人沙发。“有什么事您就说吧。”我顿了顿，“我认真听着。”
　　奶奶拿起茶几上的人参茶浅唱了一口，思索了几秒钟，说：“好，那我就不拐弯抹角，直说就是了。你爸爸现在不在了，你也应该搬离谢家了。你也知道，过去是因为你爸爸我才同意你留在这里，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振东不在了，你离开谢家也是理所应当的。所以……”
　　“就是啊，我妈妈说的很在理。你最好识相点，别让大家都难堪!”尖锐如谢珂如，她是活生生的刻薄代言人。
　　我不说话，我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来做回应。我是懦弱的人，我怕离开谢家无家可归，无瓦遮头。
　　可是这一次，我比谁都清楚这事儿由不得我，所以我决定我要勇敢一回！
　　“好。我会离开，你们放心！”终于，再懦弱的人也会有勇敢的时候。这应该是我活着的十七年来最勇敢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不行!我不同意！我不准谢苏离开！”反对从大门传来，是叔叔。“她已在这里待了十一年，早就已经是谢家的人，你叫他到哪里去？”
　　“谢家人？哥，你看清楚点儿，她只是大哥从外头领回来的人。现在大哥已经不再，他有什么脸面留下来啊！”她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讨厌我。我实在不解我为何惹她如此厌烦，过去曾经试着放下自尊不管不顾的去讨好这位名义上的姑姑，任她对我劈头盖脸的冷嘲热讽。可惜终是无效的，到最后我也放弃，只求与她和平相处，在家里和学校里都对她小心避让，以免造成冲突。
　　奶奶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面上显现出一丝怒意，皱着眉说道：“没错!小珂说的对！她已经资格留在谢家吃白饭了！”
　　“妈，我知道你们一直不喜欢谢苏，但是大家在一起相处这么多年总有感情的，不是吗？”叔叔继续说服，其实我和他都知道这是无用的。
　　“好了，思明！你也着了这丫头的道儿吗振东不是我亲生的，我管不了。你也要和我唱反调吗？反了你的!今天这丫头必须得走，我说了算！”
　　我知道再这样吵下去只会愈演愈烈。我想，离开也好，离开至少活得自我，至少不是寄人篱下，不是吗
　　叔叔刚要开口反驳，我开口了：“奶奶，我走，我离开。”
　　世界一片安静，没人意料到我会这么干脆。
　　就在那一瞬间，我意识到我终究是融不进这里的，倒不如离开的好。虽然我不知道以后我将要如何生活。走一步算一步吧。
　　“苏苏，我和你一起离开！”又是一个出乎意料，我真的没想到叔叔会为了我做出这样的决定。
　　奶奶和谢珂如也没意料到，因为这绝对是个意外。
　　原来我对于叔叔来说如此重要。这是他第二次如此强硬。第一次是为了他自己，为了能够学医救人；第二次是为了我。
　　“谢思明，你好样的！为了一个外人，反对你妈!你有本事就走，和这个贱丫头一起滚蛋！你真是被猪油蒙了心，被这丫头迷了心窍，我白养你了！”
　　“妈，对不起!我不能丢下谢苏，我不能丢下她!我是不会让她一个人的！”他一脸镇定，仿佛在承诺着什么，宣誓着什么。
　　我呆立在一旁，身体不受控制，一点儿也动弹不了。我的脑子很混乱，却又是一片空白，叔叔为了我这样我也不知应该是喜是悲。又好像是谁点了我的哑穴一般，一个也无法从嘴里吐出。
　　因为我，谢家分裂了，掀起了轩然大波。
　　忽然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倒了下去。我是累了吧。
　　所有的争吵停止吧，让我休息一下也好。

　　02
　　再次醒来。
　　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反正不是医院。医院太可怕了，爸爸就是在那里死去的。这里不一样，这里给人的感觉是温馨的，充满暖意的。
　　知觉再次回来，一双温热的大手紧握着我的左手，暖意从手掌一直扩散到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
　　侧过头去一看，果然是叔叔。
　　“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两天了。医生说你严重贫血而且精神压力过大。也难怪了，出了这样的事儿任谁也难以承受，更何况你还是个孩子呢。都怪我粗心大意没照管好你！”他说这番话是字字都透露出他的疲惫，红肿的双眼，醒目的胡茬，干裂的嘴唇。我相信，在我沉睡的这段时间里他定然是守候在旁，寸步不离的。
　　我压抑不住感情，虚弱的抬起手抚摸他的脸。他露出不改往日温暖的笑脸然后轻握住我的手。我们彼此都不说话。
　　此刻我们心无杂念，只想互相依偎守候。
　　“哦，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叔叔，煮了猪肝汤给你补，我现在给你端来。”
　　“好。”我实在是虚弱无力，说实话回答这一个字我都感觉到吃力。不过，叔叔在我身旁照顾着我，守候着我，我便安心了。
　　一下子，他就把热气腾腾的汤端来，然后放在床头柜上，将我从床上扶起。他一口一口小心的喂着，眼里含着笑，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我问：“叔叔，这里是哪里呀？”
　　“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
　　“对，没错。这是我们的家。”他很肯定的回答，“以后我们就不住在老宅了，叔叔要照顾你。这是医院分配的公寓，三室两厅。”
　　“恩……叔叔对不起。”我低着头，想不出多余的话语。我没想到叔叔会为我做这种决定。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答应你爸爸要代替他来保护你，而且我也舍不得让你一个人。”他总是那么体贴温柔，让我不计代价的深深陷入。可是，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是多么喜欢他，多么爱他。
　　我和他之间的叔侄关系，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叔叔，你快去休息吧。这几天因为我你都累坏了。”我能感觉到他的累。
　　“好。”

　　03
　　躺在床上，想东想西。
　　置身于这纷扰的世界，其实想安心都难。
　　我不知道在这短短的半个月我的生活居然发生这么多这么大的变故，我不坚强，这不是我一个人所能够承受的。
　　我也是个正常人，我也会害怕，害怕面对。
　　思念很浓很冲，我想爸爸了。
　　记忆一下子拉回，我在孤儿院的那段日子。我是一个生性孤僻的人，不喜欢和别人多说话，与这个世界缺乏交流。孤儿院的孩子特别多，阿姨特别少，一个阿姨要照管很多孩子，根本忙不过来。所以，其实孤儿院并没有所有外界人想象的那么幸福，在这里得到的注意和关照很少。没人会在乎你内心真正的感受，你需要一个人独自饱受心灵上的煎熬。那时候，我才六岁，可是我好像已经能够了解人情世故了。我喜欢待在沙坑里，用树枝在沙子上画画，画自己所需要的一切。我真的没有勇气和孤儿院的小朋友玩，不是我不喜欢他们。
　　直到有一天，爸爸来了。他来接我了，我期盼的终于到来了。我第一眼看他就觉得他好亲切，好亲切。他含着笑对我说：“孩子，你愿意和我回家吗？”说着他伸出手迎接我，我像是得到了释放一下子无所顾忌的冲到他的怀抱里，哭闹着在他的怀里。我对他说，爸爸你怎么现在才来接我？
　　他说，对不起，我让我的孩子受苦了。
　　他抱起我，带我离开。
　　其实那时候的我清清楚楚的知道，他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可是我愿意跟他离开，无所顾忌，只因为我相信他。
　　他能够给我想要的，我最需要的所有。
　　这是我这辈子无法忘怀的片段，是他带我逃离，让我平息内心的哭泣。
　　不知不觉回到现实。
　　泪水不由自主的滴落，沾湿了枕巾。从口里轻轻吐出几个字：“爸爸，我会好好的。”
　　十一年前，爸爸带我逃离；如今，叔叔带我逃离，谢家。